又是一個雨季里難得的好天氣,陽光燦爛、溫暖和煦,紫家的人卻心情一個比一個沉重,因為這天是潘壽長帶孫子來下聘的日子。
原以為潘壽長要來的話也會一大早就到,于是所有人也在一大早就在馬場大門口等待,可是等呀等的卻等不到人,一個時辰過去,兩個時辰過去,紫家的人不由開始興起僥幸的想法;也許潘壽長不會來了。
然而正午前,就在紫老爺正打算叫大家回馬場之際,馬路盡頭處出現了一隊人馬。
可惡,潘壽長還是來了。
“老大!蓖饾u接近的人馬,紫蘿衣輕喚。
“嗯?”厲千魂低應,有點漫不經心。
“我爹說,如果打不過就不要勉強!
“……那你呢?你的想法又是如何?”
“照爹的話做!”紫蘿衣毫不遲疑地說!懊髅鞔虿贿^還要拿命去拚,那是笨蛋才會做的事!
但她自己不就是一個笨蛋嗎?
倘若是她,她一定會卯起來先拚個你死我活再說,管他是笨蛋還是傻蛋,然而一旦換上他,她卻一再要他認輸,不允許他學她一樣拿命去拚,只要他好好保住自己的老命。
厲千魂深深凝視著身畔的小妻子!澳悄忝妹糜衷撛趺崔k?”
“訂親不是成親,在成親之前還有時間可以另外想辦法。所以……”紫蘿衣緊緊揪住他的衣袖!皠e跟他拚!”
厲千魂慢條斯理的點了點頭!拔抑溃判,我不會跟他拚的!
話落,他大步走到紫老爺前面三尺站定,獨自面對即將到來的沖突,片刻后,隊伍停下來了,就在他的正前方,當先一騎上的人先看看他后面的紫老爺,又拉回眼來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再慢吞吞地偏腿下馬。
“你是誰?”
乍見長須漆黑,氣韻高雅的潘壽長,根本沒有人相信他就是當年的武林三霸天之一,怎么看都只不過是個歸隱山林、澹泊名利的老書生罷了,但他的眼神卻又那樣倨傲狂妄,表情更是蠻橫霸道,讓人一眼就可以確定他必然就是當年武林中高高在上的三霸天之一無疑了。
“厲千魂,紫家的女婿。”
“那么,你用這副姿勢擋在這里又是為何?”
“想請教前輩到此何事?”
“替老夫孫兒訂親!
“但紫家并未同意令孫的求親!
潘壽長哼了哼!拔阈枞魏稳送猓戏蛘f了話,誰敢反對?”
厲千魂眼眸半垂!拔。”
潘壽長雙眼倏睜,似乎有點驚訝。“小輩,你可知老夫是誰?”
“當年武林三霸天之一的屠手書生潘壽長!
“而你仍然要與老夫為敵?”潘壽長皮笑肉不笑的頷首!暗故呛苡杏職猓贿^匹夫之勇總是成不了事,反倒會讓你悔之不及,甚至要拿你的命來做代價,你可曾考慮過了?”
“即便勝算微乎其微,人總要爭一口氣,求個心安理得!眳柷Щ昊氐,態度不卑不亢、夷然無懼。“倘若我今天為了求得一時安樂,任憑我小姨子嫁給不想嫁的人而痛苦一生,那才會讓我后悔莫及!
潘壽長睜大著眼,深深注視他片刻。
“老夫在來的路上聽見一件事,說是南槍栽跟頭栽在北索手上……”
“沒有那種事,我們只是相互切磋一番而已!
潘壽長挑了一下眉!澳敲矗憔褪潜卑詤栭愅趿?”
厲千魂微微頷首!拔沂!
“果然是個人物,難怪有這種膽識敢向老夫挑釁!
“并非挑釁,只是想請前輩收回強人所難的意圖。”
“倘若老夫說不呢?”
“那么我只好盡全力請前輩改變主意。”
潘壽長雙目倏寒,臉頰一緊,眾人都以為他要生氣了,除了厲千魂,各個心腔子不由猛烈收縮了好幾下,腳底下也情不自禁的退了好幾步,沒想到就在大家開始冷汗涔涔的時候,潘壽長卻出人意料之外的大笑了起來。
“好,有種,老夫就欣賞你這種有膽識的后生!那么,就讓老夫看看北霸厲閻王有幾分實力吧!”
于是,他揚手一揮,身后的人馬便各自退到十尺外,然后,他就大刺刺地背負著兩手站在那里,那樣倨傲的姿勢,流露著極度強烈的壓迫戚,令人不由自主地窒住了呼吸,連心跳都差點忘了。
唯有厲千魂依然故我,型態間毫無半點變化,他穩若山岳般地與此生最大的強敵相對而立,神色顯得異常冷靜嚴穆,是那樣高大健碩、偉岸不凡,看在紫蘿衣眼里,原已為他深深折服的心頓時徹底淪陷了。
這就是她的男人。
無論他是擎北馬場場主,或者是北地霸主閻王索,亦或是她紫蘿衣的丈夫厲千魂,他都是個魄力十足的男人,無比堅毅又穩健,雖然他并不是毫無缺點,譬如在面對老是惹是生非的妹妹時,他也會失去冷靜,特別容易暴怒,因為他妹妹實在太可惡了。
而他那豪邁威勢的氣魄,在他得知自己犯下大錯,還有新婚那一夜面對她時,也曾經消失得蕩然無存,因為他理虧、因為他愧疚,因為他無地自容,因為他無顏面對她的憤怒與譴責。
然而,人誰能無過,她自己不也犯過錯,又有什么資格要求別人完美呢?
重要的是,要能知錯,并努力修正自己的錯誤,而他,已經完全做到了,對一個人類而言,這已經夠完美了。
而今,為了她,向來不愛動武的他義無反顧的擔負起原不屬于他的責任,毫無怨言、毫無懼意的獨自面對一個比一個強勢的強敵,就算他不幸輸了,她還是會認為他是最厲害、最有氣魄的男人,因為他勇于面對男人必須面對的一切困難。
想到這里,她不由深深感到無比慶幸,慶幸她沒有嫁給笨蛋讀書人,也慶幸秦娟娟耍了她哥哥,更慶幸她能嫁給他,因為……
這個北方漢子,她真是愛死他了!
“蘿衣,三妹夫好像不打算使黑索呢!”
“胡說,他的招牌武器就是黑索,他怎么可能不用!”
“那你不會自己看!”
“……咦?”
紫晨衣說對了,厲千魂確實沒有動用黑索,但并不是因為潘壽長不用武器,他才不好意思用武器,而是……
潘壽長爾雅的一拂袖。“后生小子,就讓你先攻吧!”
厲千魂抱拳拱了一下!肮Ь床蝗鐝拿俏揖筒豢蜌饬!”
話聲一落,周遭立刻陷入一片無比緊張與寒酷的氣氛中,每個人的心弦全被扯緊了,每個人的血液也都凝固了……
驀地,暴叱聲有如一記驚雷般突兀又響亮,厲千魂的身形以快得難以言喻的速度撲向潘壽長,根本看不清他的移動過程,幾乎像是才剛看他在動,他便已到了潘壽長頭頂上方,雙掌挾著排山倒海、撼天動地的威勢罩定潘壽長全身。
“來得好!”
潘壽長大聲贊嘆,身形如行云流水般飄然旋開,雙掌猝合又分,兩股無形罡氣匯合成一道浩蕩無比的勁力狂卷向厲千魂。
半空中,厲千魂修偉的身軀不慌不忙地以匪夷所思的姿勢橫移三尺,右掌倏沉猛翻,左掌卻劃起千百道掌影,有如千萬流星交相閃瀉,剽悍地迎上潘壽長那兩道剛猛無比的罡氣。
但聞轟然一聲暴響,一道人影落地后踉蹌退了三、四步,另一道人影也退了兩步,然后,兩人對視片刻。
“看來……”潘壽長已收起輕忽的心情,臉色凝重的瞇著眼!叭绻也恢斏饕稽c,說不準會陰溝里翻大船呢!”
厲千魂默然無語。
潘壽長皮笑肉不笑地撩了一下嘴角!澳敲,接下來該換我先……”話還沒說完,他的人已筆直的射向厲千魂……
“也許,”紫老爺心情沉重地目注對戰的雙方!斑@一戰會比上一戰更久!”
“不是也許,是一定!”紫承堯的岳父贊同道。
“也更困難!”紫晨衣的公公。
“勝利的希望更渺茫!”紫醒衣的公公。
“他為何不用黑索呢,否則希望會大點呀!”紫秀衣的公公。
他們全都錯了!
這一戰只用了七招就結束了,而且……
厲千魂嘴角掛著一絲血絲,臉色也有點蒼白,毫無疑問受傷了,雖然傷得應該不重;反觀潘壽長全身毫發無損,甚至連衣裳也是整整齊齊的,但那張蒼老的臉上卻是一片寶刀老去的黯然。
“真是長江后浪推前浪嗎?”潘壽長喃喃自語,“年輕人,從今后,武林是你一個人的天下了!”他轉身對隨他來的人揮揮手!拔覀兓厝グ!”
“不,爺爺,”他的孫子抗議。“明明是你贏了,他輸了,為什么……”
“住口!”潘壽長冷厲的怒斥!拔易疃嘀荒軅侥欠N程度,但他卻在我心口上虛印了三掌,倘若他有心要傷我,我早就爬不起來了,不,恐怕我早就一命嗚呼了!”
不僅他的孫子,在場所有人全駭然呆住了。
直到潘壽長和他的人全走光了,眾人還驚駭得說不出話來,各個木雕泥塑般的傻在原地。
原來閻王索最厲害的不是他的黑索,而是他那雙掌。
撲通一聲,頭一個回過神來的紫蘿衣又跪到厲千魂面前去了,還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
“師祖爺爺在上,無論如何,您一定要收我做徒孫,求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