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太子來過?”晚飯后,芷芙蹲在門邊洗衣,常惠立在她身后發問。
他已經憋了好幾個時辰了,再不問,會憋死他的。
“你怎么曉得的?”芷芙心中詫異,但并沒有轉過身。
“我看到有隊人馬在這邊晃,心想一定是他!彼麘崙嵅黄健
“他是趁我不在時,特意來找你的嗎?”
“是。”
;轁饷夹碧,黑眸警覺地瞇起!八M來了?”
“沒有。”
“過來!彼蝗徊荒苋淌軐χ栖降谋秤罢f話,便拉起她,把她帶到火邊,按坐在草墩上!昂煤谜f!”
芷芙舉著兩只濕淋淋的手!拔疫沒洗完呢。”
“等會兒再洗!彼紫,把她的兩只手分別夾在腋下!昂昧,說吧!”
這樣的姿勢就她主動擁抱他,況且他夾得很緊,他的腋窩又很暖和,她不介意就這樣摟著對方。
“他是來威脅我的!避栖桨押构脕泶说哪康呐c兩人的對話,都告訴了他。
聽她說完后,;菝寄块g的皺紋越聚越深,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凝重。
“常公子?”芷芙憂慮地喊。
“我該殺了他!”充滿怒氣的字眼,從他的齒縫間硬邦邦地進出。
芷芙立刻搖晃他的身體,尖銳地制止:“不可以,不值得跟那種畜生較勁!你的生命不能讓他擺布!
“可是你的生命被他威脅了!”
常惠的眼睛牢牢攫住她,里面的冷硬和決心讓她看了心驚。
“他傷害不了我。”芷芙急切地說:“為了你的前程,你必須好好活著!”
他握著她的雙手,將它們放在嘴邊親了一下,仿佛在安慰她,可他的眼神依然專注而冷酷,讓她看了十分擔心。
;莘砰_她,起身走到案幾前,俯視著上方卷著的布軸。
那是他正在寫的《西域方略》,他希望有朝一日能上呈漢朝。
這里面凝聚著他對朝廷治西域、統八方的謀略思考,以及他的抱負和壯志。
只有活著,他才可能完成這件事,只有活著,他才有機會報效國家。
芷芙說得不錯,他的生命不該被一個無恥的太子操縱,他的抱負也不該因為一點屈辱而受阻,他應該以他的智慧而不沖動,去保護和守衛他所愛的人。
他轉過身,雙眼熠熠地,對站在身后看著他的芷芙伸出手。
后者沒有絲毫猶豫,立刻奔向他。
他們十指交握,四目相望,一個熱情如火,一個柔情似水。
“芷芙,嫁給我!”;菁鼻械厍笥H。
芷芙雙目先是精光一閃,隨即黯淡。
注意到了這點,;萁箲]地將她拉近。“芷芙?”
她看著對方,平靜地說:“如果公子想要芷芙,芷芙愿以身相許!
;葶等弧!澳阍敢陨硐嘣S,卻不愿意嫁給我。是這個意思嗎?”
她轉開臉,無言地點點頭。
“為什么?你早已聲稱是我的夫人,此刻也愿以身相許,這有什么不同?”常惠的語氣帶著幾分惱怒和譏諷。
芷芙心口隱痛,她想放開他離去,但他卻用力將她拽進了懷里,她的鼻子撞上他的下巴,而仰頭看他。“自然不同,這樣……將來你還可以娶正妻!
“有了你,我為什么還要娶妻?”
“因為我配不上你,你該娶更好的!
“胡說!背;莩獾馈!皠e再說什么’侍女‘、’游俠之女‘之類的話,我已經說過,我也不是什么富貴出身,除非,是你認為我配不上你——”
“不是!避栖郊泵Υ驍嗨!澳艿霉哟箰郏擒栖降臉s幸,可是除卻出身不說,芷芙生性山訥,行事荒誕,文墨粗淺,禮儀不彰,公子怎能娶這樣的人?”
見對方目光深邃地看著自己,卻不表示意見,她進一步說服他。
“我知道公子不真的想娶我,如今公子身處逆境,唯有芷芙相陪,故一時錯愛,若真的娶了我,公子將來必定后悔!
“還有嗎?”;莸氖,不和何時摟上她的腰。
他的臉近得能讓芷芙看清他新長的胡須,可他諱莫如深的神情,卻讓她摸不著頭腦。
“還有——”她為自己無法看出他的心思而皺眉。
“芷芙不愿讓公子因我而成為人們的笑料,也不想讓公子有所羈絆,與其屆時休妻,何不讓我們如林中之鳥,適時相伴,他日各自分飛,無所牽系?”
;萑耘f若有所思的看著她,看得她心里都發毛時才問:“還有嗎?”
“沒了!避栖叫睦锎蛑」,不知對方究竟在想什么。
;蓦p臂收緊,身體微微前傾,與她額頭相抵,輕輕嘆了口氣。
他雖然沒說話,可心情卻她得不得了,因為芷芙口口聲聲說不愿嫁給他,可他已經從她的神情和語言里聽出來,她想嫁給他,她愛他。
若非如此,像她這樣個性剛烈的姑娘,絕不會以身相許,更不會讓他親近。
“公子,你為什么不說話?”
“你愿意聽我說嗎?”
“愿意。”
“那么聽好,因為我只說一次!背;輫烂C的開口,“我喜歡你,芷芙。不管你是什么人,我就是喜歡你,所以我要娶你。還有,我娶你不是因為我想娶親時,你剛好在這里,而是因為你,我才想成親。你說到林中鳥——”
他頓了頓,雙唇輕碰她的嘴角!拔覀兙拖駜芍涣种械镍B兒般相遇、相伴,也許在你眼中,我不夠強壯,可我想為你筑巢,在這個巢里永遠只有我和你,或許以后還有我們的孩子!
芷芙從來沒想到,像他這么優秀的男人,竟肯對她說出這么美妙的話。
她的眼睛濕潤了,心口漲滿快樂的潮汐……
她多么希望他所說的一切成為事實,可是……
“我知道你喜歡飛。自由地飛!背;堇^續低語。而芷芙早已迷失在他娓娓動聽的情話里,雙腳仿佛失去力量似的,輕靠在他的身上。
“我會讓你飛,但不會讓你飛太遠,我要你成為我的牽系,而我也會是你的。我知道我們的林子不夠安全,也危機重重,還隨時會有暴風雪,可是我會跟你一起面對它。我也知道我的力量還很弱小,甚至不如你強大,可是我會拼全力保護你,這樣,你愿意嫁給我嗎?”
芷芙感動得熱淚盈眶,在他懷里急速轉身。“有人來了!”
常惠悚然一驚!拔覜]聽到!
“有!不過還有點遠!彼吐曊f著,放開;,走回火塘邊,快速綁緊褲腳邊的系帶,戴好帽子,再將長發束于帽內。
注視她瞬間改變的神情,看著她俐落的動作,;輰λ撵`敏反應大感驚奇。
“我隨你去!背;菘吹剿鲩T,不放心地開口。
“不……”芷芙本想反對,卻忽然改變主意。“好吧,如果來者不善,房內反而不安全!
她迅速拿起外出才穿的袍子,將白布里子翻出來讓他穿上,又給他戴上厚厚的皮帽,確定他穿妥后,才把一根木棒塞給他!澳弥郎。”
“會是什么人?”
“深夜前來,行蹤鬼祟,斷不會是好人!避栖匠谅暦治觯崎_門氈,迅速閃了出去,常惠則模仿她的動作,也安靜地離開了氈房。
兩人來到距離氈房最遠的一堆干牛糞邊,芷芙說:“我們就在這里等!
常惠仍舊沒能聽到異常聲響,卻相信她的聽覺,于是他按照她的吩咐,蹲伏在高高堆起的燃料后。
忽然,芷芙的手用力握了他一下,“他們來了,別站起來!
誰來了?;葶等,卻見她閃了出去,隨即聽到細微的馬蹄聲。他正想伸頭察看,就見一顆流星劃過眼前,而后又是一顆——呃,不是流星,是帶火的箭矢!
盡管氈房四同積雪很多,可如果有足夠的火種,仍可引發大火。
有人故意放火,想燒死我們!
意識到這件事,怒氣從心底竄出,;菝偷貜呐<S堆后站起身,卻看到白茫茫的雪地上,有更多火箭在飛舞。
四五個男人在馬上拉弓射箭,芷芙則像一只靈巧的雪燕,飛撲向那些人,甚至將其中兩人拉下馬背,并用奪過來的弓箭反擊。
帶著火種的箭矢飛來,;莶活櫸kU地跑出去,用牛糞餅和木棒,阻止它們飛落氈房,可不幸地的,一支飛得極高的箭,落在了大氈房的頂上,引燃了氈子。
“糟了!”他大叫一聲,抓起積雪捏成團,往屋頂投擲,想壓滅火焰。
“他們跑了,讓我來!”芷芙迅速跑來,抓起幾片凝著冰雪的牛糞餅。
常惠震驚地看她足尖在氈帷上輕輕一點,隨即優雅如天鵝、瀟灑如仙鶴地垂直飄起,轉眼間已站在了三四丈高的屋頂,用手中的牛糞餅,撲滅逐漸變大的火焰。
“芷芙……”她矯健靈巧的身姿,讓;莸暮韲捣路鸨欢伦,說不出話來。
如果不是今夜親眼所見,他恐怕永遠不知道她有這樣一身功夫。
“沒事,燒了個洞,換兩塊毛氈就行。”芷芙將被燒破的毛氈碎層掃落。
看著地上的碎片,常惠猜得出,屋頂那個洞肯定不小。
“公子!”芷芙忽然大喊。
常惠抬頭,見她俯身向下,以為她失足了,忙沖向前想接住她。不料,小腿肚仿佛被人踢了一腳,他趔起著跌倒在地上,回頭一看,竟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張勝,你這卑鄙小人!”遭到了小人的暗算,;菖纫宦,想要站起,卻發現右腿已被一支刺穿衣服的箭釘在了雪地里,動彈不得。
“該死的偷襲者!”芷芙叱罵著,從屋頂躍下。
張勝驚慌逃竄,其他人緊隨其后。
沉沉的馬蹄聲響起,常惠終于聽出,他們的馬蹄上都包了毛氈,難怪聽不到聲音,如果不是芷芙聽覺過人,今夜說不定他們真會被埋在這座氈房的灰燼里。
因;菔軅,芷芙無心追敵,收了他們的弓箭后,她便匆忙跑回常惠身邊。
“喔……這箭,竟穿透了我的小腿!”芷芙拉開他的褲腳,發黑的箭矢穿透他的腿插入雪地里,;菘吹搅,不免驚呼。
芷芙的心在發顫,目光因淚水而迷蒙。她面對過數不清的死亡、治療過無數更丑陋的創傷,可從不曾像這樣慌亂和恐懼。
“公子,我得把箭拔出來!彼蛟谘┑厣希嫔n白地解釋,可她的手甚至不敢碰觸那支箭。
;菖e手擦拭她的眼淚,還努力笑了笑,“動手吧,不然有這東西’釘‘著,我沒法回到火塘邊去,這里很冷咧、”
知道他是想安慰她,芷芙的眼淚婆婆而下。
她哆嗦著從腰袋里取出一粒藥丸,不等他問,就喂進他的嘴里。
那藥生津即化,卻只讓他嘗到混合著苦、澀、麻的難言之味。
“芷……”他想問她是什么藥,鼻尖卻觸到一股異香,然后意識就渙散了。
在最后清醒的一刻,他感受到芷芙甜蜜的親吻,還聽到她抽泣般的低語。
“睡吧,我會照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