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餐后,他接到一通來自美國的越洋電話,是他經紀人打來的,與他商談工作上的事。
他朝她比了個手勢便逕自回房講電話,這一講,便沒完沒了。
沈愛薇洗了碗盤,收拾好餐桌,回房洗了個香噴噴的澡,全身抹上她慣用的紫丁香乳液。
她原本考慮是否該換上睡衣,但想了想,還是選擇一件質料輕軟的洋裝,裙擺滾著飄逸的荷葉邊,腰間系著古典的蝴蝶結。
她仔細吹整一頭墨黑亮麗的秀發(fā),在發(fā)尾卷出迷人的波浪,十年前,他曾對她說過,她全身上下最令他愛不釋手的便是她飄逸的長發(fā)。
如今為了冒充趙晴,她狠下心剪斷了發(fā),發(fā)尾只及頸后,但發(fā)質依然一如既往地纖柔。
將頭發(fā)吹得蓬松細軟后,她別上一根水鉆發(fā)夾作為裝飾。
打扮完畢后,她對著梳妝鏡,看著鏡中美麗的容顏,愣愣地出神。
接下來該怎么辦?
她遲疑片刻,接著來到閣樓窗前,推開窗扉怔怔地凝望窗外,晚風習習,撩起她鬢邊細發(fā)。
為何他還不來找她?莫非要她親自送上門?
他說過,這十七天,她是完完全全屬于他的,包括陪他上床。
所以,她將自己包裝成香甜可口的禮物,等著他來拆封。
“沈愛薇,你真是個傻瓜!
當夜色越發(fā)深濃,而他毫無動靜,她開始覺得自己像個天真無知的傻瓜,被他耍得團團轉。
但她,不能當個傻瓜,跟某個男人結漓三年,身為人妻的她能夠毅然決然地離家出走,半威脅地迫使另一個女人與自己交換身分,就表示她下了無與倫比的決心。
她拋棄人妻的束縛,漠視世間的倫理,并不是為了將自己變成傻瓜。
她是沈愛薇,就算心里明明害怕極了,表面也要裝得很高傲的沈愛薇。
她驀地笑了,輕柔的、自嘲的笑,笑聲一如既往地清脆,如水晶風鈴在風中搖蕩。
她深吸口氣,盈盈轉身,踩著優(yōu)雅的步履下樓。
在樓梯間,她便隱約聽見音樂聲響,到了二樓,聲音更清楚了,是從他工作室傳來的。
他的工作室在一樓,和客廳相連,玻璃隔間,正中央立著一臺作曲用的數位鋼琴,連接著電腦,室內鋪著吸音地毯。
他坐在琴前,修長的十指在鍵盤上流暢地撫過,敲響一連串悅耳的音符。
琴旁的茶幾擺著兩瓶紅酒、一只酒杯,看來他在創(chuàng)作時喜歡淺酌幾杯,或許是為了激發(fā)靈感。
沈愛薇放輕步伐,柔軟的拖鞋無聲地滑過地面,悄悄來到他工作室虛掩的門扉前,倚著玻璃墻。
他一面撫琴,一面調整著各種控制鈕進行編曲,弦樂器、銅管、節(jié)奏明快的鼓聲,各式各樣的伴奏樂器交織成一篇熱鬧的樂曲。
沈愛薇也會彈琴,自小接受的名媛教育令她在音樂上頗有造詣,她聽得出紀翔正在斟酌各種編曲的方式,改變和弦,協調各種音色。
原來他就是這樣作曲的。
她靜靜地看著他專注的側面,幾乎看癡了,認真工作的男人,果然很帥!
過了好片刻,當他告一段落,舉杯喝酒時,這才瞥見她凝立一旁的身影。
他訝異地挑眉。
“你來多久了?”
“好一會兒了!彼吐暬卮,輕輕推開玻璃門,走進室內。
迎面送來一陣清幽的女人香,紀翔一震,握著杯腳的手指不禁緊了緊。
他望著她,她只是簡單地打扮,秀發(fā)隨意綰起,臉上也只勻了淡淡的BB霜,但那沐浴過后白里透紅的肌膚,襯著那雙水瑩清亮的眼眸以及烏溜溜的秀發(fā),讓她整個人顯得像洋娃娃似地俏麗可愛。
他喉嚨發(fā)干。
“要喝酒嗎?”
“什么?”他的嗓音太干啞,她沒聽清。
“我們來喝酒吧!”他舉舉手中的酒杯,笑了笑。
“你不是說,一連喝兩瓶紅酒都沒問題嗎?既然如此,來陪我一起喝!
“嗯!
她頷首同意,到二樓吧臺取來另一只酒杯,又切了一盤起司,鋪在蘇打餅上,當作配酒的點心。
“過來這邊坐。”他拿了一只懶骨頭坐墊,邀請她在琴邊坐下。
“聽聽看,你覺得哪種配樂比較好?”
于是,他彈,她聽,兩人一面喝酒,一面玩音樂,他每回修改過后都會詢問她的意見,直到最后兩個人都滿意了。
“OK,大功告成!”
兩只玻璃杯在空中慶祝地撞擊。
“這次可要干杯喔!彼聭(zhàn)書。
她淡淡一笑,從容迎戰(zhàn),一杯紅酒喝到干,接著倒轉酒杯,示意一滴不剩。
紀翔笑了。
“你果然很會喝!”他替她斟酒。
“你會彈琴吧?”
“嗯!
“彈一首來聽聽!
她猶豫。
“要彈什么呢?”
“隨便。”他不由分說地推她坐到琴前。
她想了想,終于決定,幾個琴音方落下,他立即會心一笑。
“Pachelbel的<卡農>啊!
這是首相當受歡迎的古典樂曲,也被改編成各種樂器的版本,很多音樂家都曾針對原有的旋律進行各種變奏的創(chuàng)作。
沈愛薇也有屬于自己的版本,是她高中時代摸索出來的版本,那個有點甜、有點酸,也有很多苦的青澀年華。
那時候,她和他相識、交往,然后,是她單方面干脆決絕的分手,他一定覺得很莫名其妙吧!那時候,她肯定傷了他,雖然她自己也受傷了……
沈愛薇的手指輕顫起來,在胸臆起伏的情緒太過洶涌,她不由得彈錯了幾個音。
他彷佛察覺她的緊張,拿起一把小提琴與她合奏。
這是他們第一次合奏,而且還是用她自行創(chuàng)作的版本,可兩人竟似心靈相通,演奏起來十分和諧,銜接得天衣無縫。
當最后一個回音被夜色吸收后,室內忽然陷入一片安靜。
絕對的、百分之百的靜寂。
她怔忡地凝睇他,有千言萬語想說,卻吐落不出一個字。
他也無語地看著她。
墻上的時鐘滴答響,漏著光陰。
十年了,他們都想知道,對方對十年前發(fā)生的那一切,究竟是何想法。
異常的沉默,長長的、像可以延伸到宇宙盡頭,無邊無際的可怕沉默。
沈愛薇覺得透不過氣。
“你……說話啊!”她細聲細氣地揚嗓。
他放下小提琴,墨眸依然轉瞬不移地盯著她。
“你要我說什么?”
她眨眨眼,呼吸更困難了。
“不然你也……做點什么!
“你想我做什么?”他傾身靠近她,問得很曖昧。
曖昧得令她臉頰發(fā)燒,不禁往后退,拉開和他的距離。
他似笑非笑,掌心撫過她緋紅的臉頰。
“怕了嗎?很尷尬嗎?不曉得說什么、怎么做才好,是不是很不知所措?”
他一連串地問,嗓音沙啞,撩撥她不安定的心弦。
她垂斂眸,不敢迎視他過分深刻的眼神,他見狀,更加靠近她,邪佞的氣息吹拂她耳畔。
“這就是你給我的感覺,十年前,你就是這樣玩弄我的心!
她震顫,全身凍住。
他挺直身子,忽地輕聲笑了,笑得有些放肆,有些冷漠。
“還有三年前,我為了救你出車禍,醒來后,你卻說自己根本不認識我!
她一驚,下意識地反駁。
“我沒那么說過!”
“你說了。”他語氣平板。
“我沒說。”那個女人不是她,是趙晴。
但,她該如何向他解釋呢?
沈愛薇用力咬唇,掌心捏緊。
到哪里為止是趙晴,從哪里開始又是她自己?她自己都分不清了,他又怎么能分得清?
他不知道,現在站在這里的這個她,并不是十年前他一見鐘情的那個女孩,不是那個幫忙作證跟老板說他不是小偷的女孩。
三年前,與他許下約定的女人,也不是她。
她不是趙晴。
而她好想、好想問個明白,他心目中迷戀的那個女孩的形象,究竟有幾分是真正的她?
沈愛薇揚眸,看著面前神情淡漠的男人,心田無聲地萌芽憂傷。
“你從來沒懷疑過嗎?”
他蹙眉。
“懷疑什么?”
“你說,你是為了救我才出車禍,那么你有沒有想過,在那場車禍以前,我們?yōu)楹螘娒婺??br />
“我是在馬路上發(fā)現你的,你媽當時失蹤了好幾天,你為了找她,整個人失魂落魄,在車陣中穿梭,差點被車子撞上,是我救了你!
不是那樣的……
“我在醫(yī)院醒來,你謝謝我救了你,卻聲稱你完全不記得我們以前曾經見過面。”他頓了頓,冷哼。
“也對,十年前對你來說或許只是在玩一場游戲,我只是你用來打發(fā)無聊時間的工具,我們根本算不上在交往,更別說是談戀愛。所以你忘了我,我可以理解,但你對一個剛剛從鬼門關轉一圈回來的男人說這種話,不覺得自己很殘忍嗎?”
她沒對他說那些話,不是她說的……
“后來我又在醫(yī)院遇見你帶你媽去看醫(yī)生,你說你需要錢、需要管道,將你媽送進最好的安養(yǎng)院……”
她不想再聽了,幽幽地打斷他。
“所以你就借她……借我七十萬,定下十七日的約定?”
“真高興你至少還記得這件事!彼S刺。
她咬牙,靜靜地瞪他,淚水差點不爭氣地涌上,她倨傲地忍住。
“所以,你真的忘了!
“忘了什么?”
忘了在那場車禍前幾個小時,其實他先遇見了她,而她對他坦承了自己不是趙晴,是沈愛薇。
當時她正在試穿婚紗,恍惚地考慮著逃婚的可能性,是他忽然闖進婚紗店里,強硬地帶走她……
那是她唯一一次,在他面前做回真正的沈愛薇,可他卻忘了,偏偏忘了!
為什么?
若說是車禍的撞擊,讓他失去了部分記憶,為何遺忘的偏偏是對她而言最重要的那一段?
他可知道?他輕易的遺忘,令她失去了所有的勇氣,她認命了,回到牢籠,做那只被囚禁的鳥……
她好生氣,真的很生氣,但也很傷心,或許這是上天有意懲罰她曾那樣壞心眼地捉弄他純潔的感情。
沈愛薇站起身,傲然地、習慣性地挺直背脊,悠悠落話。
“你想做什么,就做吧!”
他瞪她。
“你不是買下我十七天嗎?不是說好這十七天任你為所欲為嗎?包括陪你上床!彼I誚地勾勾唇。
“既然這樣,你就做吧!”
他倏地倒抽口氣,猛然鉗扣她手腕,將她推抵至墻面。他強悍地俯視她,一場狂風暴雨正在他眼里醞釀。
她一動也不動,不許自己低頭投降。
他瞪她,下頷微微抽搐著,許久,才干澀地揚嗓。
“我想對你做什么、什么時候做,由我來決定,不是你。”
語落,他冷淡地推開她,言語如利刃傷人——
“去睡吧!今天晚上,我沒興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