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莉站在那戶人家前發呆許久了。
離開庭園餐廳之后,她撥了通似乎無人接聽的電話,將手機貼在耳際,放下,接著將手機倉促收入包包內,又獨行了一段路,然后在自助餐店買了便當,再踱步到這間老舊到令人懷疑怎么還沒拆遷的獨戶平房前,將鑰匙插入鑰匙孔后,像座雕像般茫然地佇立在那兒。
怎么了?這里是她的家嗎?
還是,這里是她與同黨們的聚集之地?
她在猶豫什么?
是因為沒有達到目的,無法向同伙交差,所以才這么躊躇嗎?
因為不知道她背后有著什么動機,所以尹光輝才遣了保鑣隨行,結果她這一路
平平順順,除了此時立在門口的遲疑不知是何原由之外,其余部分看起來都沒有任何可疑之處。
“少爺?”一直跟在尹光輝身側的保鑣開口,詢問下一步指示。
他接到尹光輝的電話之后,風風火火地驅車趕來與尹光輝會合,而尹光輝只是要他尾隨著這名女子,并未仔細說明必須跟著她的理由。
“我現在還不知道她是什么背景、有什么目的,總之我們再觀察一下,見機行事!被蛟S,也該查一下這間房子的持有人?
尹光輝指了指老房子的門牌,保鑣隨即會意,很有默契地將門牌地址記錄下來,兩人繼續保持著一段不被發現的距離,靜悄悄地觀察著凌莉。
凌莉持續望著老舊屋子的紅色大門,怔忡出神,直到被門后的什么聲響驚擾。她將耳朵貼在門板上,聽沒幾秒,便面露慌張,倉皇地轉動早已插進鑰匙孔內的鑰匙,沖進屋內,連門也忘了掩。
“去看看!彼纳裆@惶,令人費解,尹光輝第一時間發話。
“好的,少爺。”保鑣隨著尹光輝前行,兩人才靠近屋子大門,便聽見一陣激烈的吵嚷碰撞聲——
“爸,你不要再翻了!家里已經沒有錢了,你前幾天已經把我戶頭的錢全部領光了,你忘了嗎?!”凌莉望著凌亂不已的客廳急嚷。
“你戶頭里的錢?你還敢跟我提什么戶頭里的錢?!那些加起來才三十幾萬,你已經出來工作好幾年了,怎么可能只存三十幾萬?!”凌父大吼。
“爸!三十萬已經不少了,我們每個月的開銷……”凌莉說到一半,深嘆了一口長氣,口吻無奈!八懔,爸,你喝醉了,等你清醒一點我們再好好談!
“談?談什么?沒錢還有什么好談的!”凌父酒氣越發越烈,揚聲咆哮。“我知道了,你就跟你媽一樣下賤,把錢拿出去養外面的小白臉,所以才沒錢拿回家,是不是!”
“爸!你在胡說八道些什么?媽才沒有做這種事!我也沒有!”聽見深愛的母親被詆毀,凌莉出言反駁。
“好,現在把你養大了,會跟我頂嘴了!”凌父氣極了,拿起桌上物品,沒頭沒腦地往凌莉身上亂扔猛砸。
“爸!你別再鬧了!”凌莉閃過飛來的煙灰缸,卻沒能閃過緊接著扔來的水杯,玻璃杯擦過她額際,在她身后的墻上碎裂。
屋子里傳來的碰撞聲響太劇烈,尹光輝與保鑣相視一眼,一同走到門后偷覷。不看還好,一走近,就看到滿地狼藉,凌父結結實實掮了凌莉一記耳光。
“跑?你再跑。】次医裉觳淮蛩滥氵@個吃里扒外的賤人!”桌上物品接連失準,凌父徹底失去控制,揚手又要揮下第二個耳光。
凌莉被方才的耳光轟得頭昏腦脹,疼得眼角迸淚,可是她現在沒空管這個,她蹲下身來,死命地護住頭部,吼聲凄厲!澳阋蚰睦锒己,就是別打我的臉!我明天要工作,不能拍照的話,你什么錢也拿不到!”
“你還敢跟我提什么工作?提什么錢!”凌父越聽越氣,變本加厲地揪住凌莉的長發,便要將她的頭推往墻上撞。
眼前景象太觸目驚心,尹光輝顧不得太多,沖上前去一把將凌父拉開。
“喂!你別欺人太甚!”這撞下去還得了?不腦震蕩才有鬼吧?
凌父回身,惡狠狠地瞪著尹光輝,對他揮拳相向。“你誰啊你?你跑來我家做什么?我教訓我女兒又關你什么事?我——”
砰……保鑣一記迅雷不及掩耳的手刀落下,凌父應聲倒地,嚇壞了一旁的凌莉。
“爸?!”凌莉眨著余悸猶存的驚懼雙眸,本能地奔到父親身側,抬眸睞向尹光輝,又指了指尹光輝身旁的男人。
“尹光輝?你……你又是誰?你們怎么會跑來我家!”
她望著突然沖進自家內的兩個男人,對頃刻之間發生的事,完全無法消化。
“令尊并無大礙,只是暫時昏迷,讓他睡一覺便好。凌小姐若還是擔心,待令尊清醒之后,可以帶他到醫院做詳細的身體檢查,畢竟令尊這樣酗酒,肝功能指數恐怕也很令人憂心!北灰廨x遣來出診的私人醫師,在為凌父做完基本的診斷之后,平穩地對凌莉開口。
“謝謝醫師,我明白了!彪m然猜測尹光輝身旁的男人應該沒有對父親下太大重手,但看見父親昏倒,凌莉仍有些擔心,直到聽見醫生所言,一顆懸得老高的心
才頓時落下,松了口氣。
“醫師,我送你出去吧!币娢輧纫呀洓]事了,尹光輝身側的保鑣領著醫生離開,僅余尹光輝、凌莉,與昏迷凌父的房內分外安靜。
尹光輝看著正用冰塊冰敷著紅腫臉頰的凌莉,想起她情急之下對凌父發出“別打她的臉”的疾呼,手比了比她額際跟臉頰的傷,憂心地問:“這會影響到你的工作嗎?”
“應該不會!绷枥驌u頭。“額頭只是擦傷,化妝蓋得掉;左頰若是太腫脹,就拍右頰;當然,得仰賴攝影師絞盡腦汁取角度是下下策……喚,對了,我忘了告訴你,我是個網拍模特兒!
凌莉更加用力壓了壓頰邊的冰塊,彷佛這么做可以將紅腫處壓回原樣,想了想,末句又補充自己的職業。
網拍模特兒?尹光輝這下知道她為何眼熟,也知道她為何說她的工作性質和氣球藝人有些相似了。
“難怪我總覺得曾經在哪里見過你!贝蟾攀悄承┤肟诰W站的拍賣連結,有凌莉的照片吧?
“對了,尹光輝,你怎么會出現在這里?還有,外面那個男人是誰?”方才父親昏倒,他們三人忙著攙扶父親到臥室,忙著叫醫生,尹光輝并未回答她的疑問。
“噢,我……我要回氣球工作室,正好經過這附近,我看到你……你沒有關門,屋子里的吵鬧聲很大……至于外頭那個男人,他叫李震,是我的朋友,我離開餐廳之后,正好跟他約了碰面,所以我們才會出現在這里!庇曋枥虻奶谷谎凵,尹光輝四兩撥千斤,回答得有些心虛。
與其說他是不放心,不如說他覺得凌莉很可疑,所以才跟上的;而且他甚至懷疑凌莉背后有著不法集團,請了保鑣隨行?墒,為了避免刺傷凌莉,他選擇將這些部分避而不提。
“這樣啊,我明白了!謝謝你!绷枥蛏钔廨x的眼,對于他的說法持保留態度,眸光有些困惑。
她前幾周曾經偷偷跟蹤過尹光輝,深知氣球工作室與她的住家是徹徹底底的反方向,完全不順路。
或許尹光輝與朋友碰面是真,但出現在這里的理由,恐怕不是正好經過這么簡單……
算了,姑且不論尹光輝是擔心她、不放心她,抑或是覺得她很奇怪很可疑,才特地跟在她后頭,那又如何?
被認為是個可疑的人,這絲毫不令人意外吧?
畢竟,有哪個普通人會隨隨便便邀個陌生人結婚?
她或許還應該感謝尹光輝呢!若是尹光輝沒來,她無法想像她會被父親打成什么樣子。
凌莉抬眸望著尹光輝,朝他淺淺微笑,同樣也選擇不說破些什么。
她太過了然的眸光望得尹光輝口干舌燥,心虛不已。他咽了咽口水,尋了別件事探問。“凌莉,你父親……他時常打你?”
“不是時常!绷枥蚶蠈嵒卮鸬揭话,突然又覺得應該再幫父親說句話!八麤]喝酒時其實對我很好的,而且他以前不會這樣,上次打我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望了躺在床上的父親一眼。
“不論以前會不會這樣,施暴本來就是不對的,更何況是對著女兒?”尹光輝第一時間發出不平之語。
凌莉抿了抿唇,看了看尹光輝,又看向躺在床上的父親,不知該回應些什么。
尹光輝說的她當然明白,但是她又能怎么辦呢?畢竟是相依為命的父親呀!
拋下父親不管,她辦不到;三天兩頭為錢傷神,她也感到痛苦……若非如此,她又怎會想找人假結婚?血緣關系有時是很暴力的。
兩人靜默無語了會兒,尹光輝天外飛來一句!傲枥,你剛才為什么不告訴我?”雖然明知道凌父睡得深沉,應該不會聽見,尹光輝仍然謹慎地放低聲音,刻意避開凌莉詢問他假結婚的幾個關鍵字。
“告訴你什么?”凌莉完全沒意會過來。
“在餐廳里你來找我說話的時候,為什么不跟我說,你父親會打你?”尹光輝試圖表達得更清楚。雖然他不能肯定凌莉當時說明了這件事,會不會影響他的決定,但是她為什么不努力爭取更多同情?
“我已經說過我得脫離原生家庭了,而且,問你能不能結婚本來就已經夠令人難以啟齒了,我不想再說得更多……”再說出會被父親家暴,已經遠遠超出她的底限,她不想再次提醒自己,她的處境有多難堪。
凌莉笑得很無奈、更自嘲,望著她的微笑,尹光輝第一次知道,原來某些時候,笑容比眼淚更具有殺傷力,更令人心疼。
“凌莉,也許我們可以仔細討論一下結婚這件事!痹谝廨x還沒有想得太清楚之前,他就已經這么說出口。
不能就這樣放著她不管,是他此時心中唯一的念頭。
“什么?!”凌莉愕然。
“結婚確實是個方法,只是,有很多部分我們還需要討論。比如,等你父親清醒之后,我們要怎么跟他提?還有,我父母雖然對我的婚姻不會有太多意見,但是也該找個時間,先讓你見見他們!币廨x很認真地思索著與凌莉結婚的可行性。
凌莉消化了許久,才終于聽懂尹光輝的言下之意,她沉默了好半晌,最后卻如釋重負般地笑了。
“算了啦,尹光輝,這事本來就是我異想天開,你就當我沒提過吧。你剛才保護了我,又為我父親請了醫生,我已經很感謝你了!
本來,她向尹光輝做出結婚提議時,十分希望他能答應她的請求,但是經歷了遭到拒絕,又被他撞見家暴的尷尬場面后,凌莉突然覺得,找人結婚、脫離原生家庭這件事,原來不只太強人所難,也超乎想像的愚蠢。
父親今日喧嚷斗狠的程度比以往更甚,未來也許只會更壞,不會更好,她有什么立場要求一個陌生人和她共同承擔這些?
“當作沒提過?為什么?”他在餐廳里拒絕她時,她明明還那么失望。
“尹光輝,剛才的情況你也看見了!绷枥蚋锌f千地望了凌父一眼,若有似無地嘆了一口長氣。
“我自己都無法預知父親會發酒瘋發到何種程度,又有什么資格要別人當我父親的女婿?任誰都不想有這樣的岳父,我實在沒理由把別人拉進來蹚渾水!闭l想幫這種忙?這簡直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