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熙春躺在床上翻來翻去,怎么都無法安睡。
她的腦袋里全是那可惡又可恨的孫不凡,她的身體因為極度憤怒而發燙著。她本想就這么算了,反正她已經識清他的真面目,可是……
可是只要一想到自己竟因為他而掉下眼淚,她又不甘心得想當面痛罵他一頓,甚至是賞他一巴掌!
為了得到她穆家的鋪子,他真的可以如此卑鄙?如此不顧人情道義?
她好歹也幫過他,還照顧過他的愛犬,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在床上輾轉反側了一夜,不知不覺中……天蒙蒙亮了。
她起身開始干活兒,卻因為沒睡好而有點頭昏腦脹。
她不曾這樣,從來沒有任何事能影響她的心情、影響她的工作,直到孫不凡出現……
她得做些什么,她得讓他知道她穆熙春不是好惹的。
下定決心,她將手上的活兒丟下,氣沖沖的往廣明客棧而去。
來到廣明客棧,只見門虛掩著,客棧還沒開張,但里頭有伙計正在整理著一樓的桌椅。
她敲敲門,探進頭,“小哥,我找人!
一大清早便有年輕漂亮的姑娘上門找人,伙計愣了一下,“姑娘,你找誰?”
“我找孫不凡!彼f。
伙計上下打量著她,忽然笑問:“你是攬月閣的姑娘嗎?”
穆熙春一怔。怎么常有攬月閣的姑娘上這兒來找孫不凡嗎?
不知怎地,她更火大了?磥恚恢皇莻壞透了的混蛋,還是條喜好漁色的淫蟲。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看他人模人樣,原來是個衣冠禽獸!
不過一轉念,她認為自己可以利用這一點,輕易的騙過伙計并見到他。
孫不凡不是尋?腿,客棧方面對于來訪的訪客必定盤問得十分仔細,但若她假冒攬月閣姑娘的身分,或許便能順利的見到他,然后……給他好看!
“是的,孫少爺要我今早來見他,所以……”
她話未說完,伙計已上前開門,邀她入內。
“姑娘請隨我來吧。”
“有勞!
伙計領著她往客棧后棟而去,走著走著,不時以眼尾余光瞥著她。
“姑娘,你……你是攬月閣的清倌嗎?”伙計一臉納悶好奇,“我看你的穿著打扮實在不像……”
聞言,穆熙春微愣。確實,以一個攬月閣的姑娘來說,她的穿著實在太樸素寒酸了些。
不過她反應靈敏,立刻回答,“是孫少爺吩咐我不要太招搖的!
這理由,伙計接受了。
“原來如此!
來到后棟,穿過一座有著假山造景的庭院,他們抵達了天字一號房的樓下。
伙計指著上頭的那間客房,“那就是天字一號房,姑娘需要我帶你上去嗎?”
她搖頭一笑,“就不勞煩小哥了!
“好,那我就先退下了!被镉嬚f完,轉身便離開。
穆熙春沿著樓梯上到二樓,來到天字一號房前。
正想著是要先敲門,還是直接對著房里大喊“孫不凡,你給我滾出來受死!”
時,她忽然聽見里面傳來低沉的嗚嗚聲。
那是后一警戒時所發出的聲音,它已經察覺到房門外有人了。
她想,后一一定會放她進去,可它是條狗,沒法替她開門。
“后一,是我!
“齁!齁!齁!”
聽見她的聲音,后一果然興奮極了。
她不得不承認,雖然孫不凡是個混蛋,但后一是條好狗。
“齁!齁!”
后一不斷吠叫,并在房里來回折返地跑著,似乎是在提醒孫不凡門外有人。
這時,她聽見里頭傳來他低啞的聲音。
“后一,你做什么?誰在外面嗎?”
“齁!齁!齁!”它叫得十分急促而興奮。
“誰?是誰在外面?”
“……”她想回答他“是我”,但不知為何卻突然緊張起來。
穆熙春發不出聲音,只覺得心跳得好快,腦袋里想著待會兒見了他,她該怎么罵他、怎么修理他、怎么讓他好看……
“齁!齁!”后一持續的吠叫著。
終于,里面傳來孫不凡的腳步聲,他朝著房門的方向而來,越走越近……
就在房門打開的那一瞬間,穆熙春的腦袋霎時一片空白。
“咦?”打開房門,看見她站在外頭,孫不凡怔愣了一下。
“齁!”后一蹦跳了出來,捱在她身邊。
它心里有著難以形容的雀躍——雖然它不知道她為什么會一大清早的就來到這里。
“怎么是你?”孫不凡訝異地問。
“齁!”它簡直不敢相信,他居然開口第一句就是這么掃興的話。
什么叫“怎么是你”?難道他想看見的是別人嗎?真是蠢得天怒人怨!
穆熙春猛然回神,想起自己來此的目的。
“我知道你希望站在你房門外的是攬月閣的姑娘!彼淅涞恼f。
聞言,孫不凡一怔,“你在說什么?什么攬月閣的姑娘?”
他是去過攬月閣,可他跟里頭的姑娘毫無交集,更不會渴望看見她們任何一個人站在他房門外。
“那不重要!蹦挛醮耗槻己,“你愛跟誰攪和都不關我的事。”
“嗚~”后一感覺得到氣氛很不尋常。
穆熙春來此,不像是來探訪,倒像是來尋仇。
可怎么會呢?那天孫不凡在暗宿救了她之后,他們還一起去陸大夫那兒取藥,途中雖然沒有說說笑笑的,但總算是有話可聊,氣氛也稱得上是溫馨融洽,怎么今天卻……
“看來……”孫不凡也察覺事態不尋常,神情轉為嚴肅,“你似乎是來找架吵的。”
他話才說完,她已揚起手,重重的給了他一巴掌。
“喔嗚!”見狀,后一忍不住驚叫。
她掌他一耳光?!天啊,他干了什么事讓她這么生氣?是因為他去攬月閣嗎?
但,不至于啊。他們八字都還沒一撇,她就算心里不高興,也不會因為這樣就來興師問罪。
這究竟是怎么了……它都糊涂了。
未料她會突然賞自己一耳光,孫不凡無處閃避,就這么捱了結實的一巴掌。
他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吃耳光,心中感到惱火,卻又無法對她生氣。
“這是做什么?”他沒想到自己竟能如此冷靜,換了是別人,他不反手扁他個滿頭包才有鬼。
“你心知肚明。”穆熙春瞪視著他。
“我一點都不明白!睂O不凡直視著她,沉聲說道:“你總得為這一巴掌給個解釋吧!
她恨恨的瞪著一臉“我什么都不知道”的他,“別以為你能欺天瞞地,老天有眼,你做過的骯臟事是掩蓋不了的!”
孫不凡眉心一擰,微帶慍色。莫名其妙捱了一耳光已夠委屈,現在顯然還被栽贓莫須有的罪,他是流年不利?還是犯小人?
“骯臟事?”他目光一凝,“我做了什么骯臟事?”
“少裝蒜!彼紮M豎,怒目圓瞪,“為了得到我家的鋪子,你干了什么,自個兒清楚得很!”
她此行目的已經達到——她罵了他,給了他一巴掌,現在她不想再跟他說話,也不想再看見他的臉。
轉過身子,她甩頭就要走。
“慢著!”孫不凡伸手攫住她的手臂,“把話說清楚!
“沒什么好說的!”她奮力的一拽,但沒能甩脫他。
“齁!齁!”后一也上前咬著她的褲管不放。
她說得不清不楚,它也聽得迷迷糊糊。她究竟是為了孫不凡干的哪件骯臟事,特地跑到這兒來掌他一耳光的?
不只孫不凡想知道,它也想弄明白。
看他們一人一狗都揪著自己,穆熙春氣急敗壞地低喊,“快放手!”
“穆熙春!睂O不凡神情凝肅,“我孫不凡長這么大還是頭一回捱耳刮子,我告訴你,你今天無論如何都要給我一個交代!
看他一派光明磊落,彷佛對得起天地良心,真的什么都沒做過的樣子,她既氣憤又難過。
她……她是真的曾經相信他是個好人呀!
“孫不凡,你糟蹋了我對你的信任,曾經有那么幾次,我真的相信你是個有高尚品格的人,可是你沒有!”她的唇瓣因憤怒而微微顫抖,眼眶里也閃著幽怨的淚光。
穆熙春的話教他一怔。
她曾經相信他,即使他是一個無論如何都要得到她家鋪子的人?知道自己曾經被她接受且信任,他心里有說不上來的喜悅。
可為什么現在沒了?他又做了什么毀滅了她對他那一點點的好感及信任?
“穆熙春,我究竟做了什么讓你如此憤怒?”他濃眉一糾,口吻真誠,“算我求你,請你告訴我。”
聽見他那真誠的語氣,再迎上他那澄澈堅定的眼眸,穆熙春的心一震。
他真的不知道嗎?他是在做戲?還是她誤會了他?
不,不會的,姜延秀是他的人,他不會不知道姜延秀都干了些什么勾當。
“齁!齁!”
后一朝她吠了兩聲,兩只眼睛直勾勾的望著她,努力的表達出“我也想知道”的心情。
穆熙春看著它,“后一,我喜歡你,但是……你有個壞透了的主人!
聽見她對著后一說自己是個壞透了的主人,孫不凡實在不服氣。
他懊惱的振了她的手臂一下,語帶質問:“穆熙春,你到底在指控我什么?”
“李牧已經全都告訴我了,你不必再裝傻!彼а狼旋X地說著,“你讓姜延秀慫恿李牧對我下藥,騙他說只要我成了他的人,便會放棄穆家面館、乖乖嫁人,一切都是你的陰謀詭計,都、是、你!”
“喔嗚!”后一驚呼著。
事情絕不是這樣,它可以為孫不凡作證,他絕不是那種陰險狡詐的人。
可惜,它說的是狗話,穆熙春一個字都聽不懂。
“你到底在說什么?”孫不凡震驚得差點說不出話來。
他命姜延秀去慫恿李牧,讓李牧對她下藥?這是哪門子的推理?在她心里,他是那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
他若真要耍手段,她家的店早就關門大吉了,哪有她在這兒對他大呼小叫,甚至賞他耳光的余地?
“若我真的做過那樣的事,又何必沖進暗宿救你,好讓李牧回頭來指控我?”
他懊惱地問。
“那是你的雙面手法!蹦挛醮赫f:“人是你,鬼也是你,你利用了李牧對我的癡心,你——”
“穆、熙、春。”他沉聲打斷了她,語氣略顯激動,“你可以當我是混蛋、壞蛋,但不要以為我是蠢蛋、笨蛋。”
迎上他隱隱竄著怒焰的眼睛,她心頭一顫。
“你所指控的事,若真是我所做的,我只要一路的做鬼,何必當人?”他深吸了一口氣,“你是否能保有清白,你最終嫁了何人,與我何干?不管你是情非得已還是心甘情愿嫁給李牧,我只要等著你將鋪子雙手奉上便可,又何須出手相救?何苦討你歡心,要你信任?”
“……”聽著他這番話,她不自覺的顫抖著。
是啊,細想之下,他確實沒必要拐個彎做這種多余的事。
他不是笨蛋,他知道什么對他最為有利,他……喔不,她怎能相信他的鬼話連篇?!
“夠了,我不想再聽你說什么!彼髲姷牡芍翱傊,我家的鋪子不會賣,你也別再出現在我面前!”說罷,她奮力的甩開他的手,轉身便往樓梯跑。
孫不凡本能的追上,在樓梯口拉住了她。
當他拉住她的同時,她激烈的反抗掙扎,腳下卻不慎一個踩空,整個人頓時往后一仰。
眼見她就要摔下樓梯,孫不凡想也不想的一把抱住她、護著她。
就這樣,兩人纏成一團肉球似的滾下樓梯。
穆熙春腦袋里一片空白,只感覺自己在墜落?伤,一點都不覺得疼。
直到砰的一響,她停止了下墜。
后一見兩人從二樓滾到一樓,趕緊撲了過來查看著。
“齁!齁!”它焦急的叫著,“齁!齁!齁!”
它的吠聲讓穆熙春回過神來。睜開眼睛,她發現自己跌在孫不凡身上,而孫不凡……在底下成了她的肉墊,已經昏了過去。
他以肉身保護了她,毫不猶豫。
怎么會?他怎么愿意為她奮不顧身?
“孫……孫不凡?”她坐了起來,拍拍他的臉頰試著想喚醒他。
但他,動也不動。
“齁!”后一捱過來,用頭蹭著他的身體,“購!齁!”
而就在它蹭著他的時候,穆熙春看見他頭部底下漫出鮮紅色的液體來——
“老天……孫不凡?!”
那是血!他的后腦勺撞到了花圃邊的低矮壘石,此時已鮮血歸掃。
“救命。】靵砣!快來幫忙!”
她放聲大叫,驚急又懊悔的淚水在瞬間迷蒙了她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