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野集團總部。
王朔野坐在堆滿文件的辦公桌前。
“你說什么？！”王朔野臉一沉，口吻不悅，目中有殺氣，這一瞪來，女秘書抖顛，臉色刷白。
這位大老板，中午甫從上海開會返臺，體力旺盛沒休息，下午兩點，已坐鎮(zhèn)在辦公室。
辦公室盡是黑，黑書架、黑色皮沙發(fā)、黑色極大的歐風(fēng)書桌、黑色皮座椅。連他那兩道濃眉，還包括黑到發(fā)亮的一對眸子，這里一切，都黑得教人喘不過氣。
王朔野不敢相信。“陳白雪拒絕我的CASE？”那個不識好歹的小小插畫家？總是任他搓揉、聽候差遣的小畫家？！
“她的經(jīng)紀(jì)人是這么回覆的�！泵貢钐难耪f。
王朔野三十九歲，十年前接手父親瀕臨倒閉的飲品公司，而今開發(fā)的美顏飲品，遍布全臺便利商店，近期甚至拓展業(yè)務(wù)，鋪貨到美國。最擅長以時髦繽紛的包裝，打動愛美的OL女郎。這幾年更聘請美女明星代言，成功將商品塑造成又夯又時髦的飲品。
他很有野心，又有商業(yè)頭腦。娛樂周刊搜查名人包的單元，女模特兒昂貴皮包打開，湊巧就放著一瓶松野的飲料，或一包松野的瘦身產(chǎn)品。
他更擅于利用媒體影響力，買通電視節(jié)目，置入行銷，在連續(xù)劇中，美女演員家中茶幾，放著他的產(chǎn)品。
而負責(zé)這些美顏產(chǎn)品手繪圖騰的，正是陳白雪。陳白雪擅長繪制各種美麗夢幻的花朵圖騰，很對女性胃口，長期與他的公司合作，現(xiàn)在便利商店架上的美顏產(chǎn)品，瓶身那些站在繽紛綻放花兒前，或時髦或妖美或清新的女子，用的全是陳白雪他給陳白雪的待遇好，為了維持商品辨識度，沒換別人設(shè)計過。
“拒絕的理由？”王朔野問，李棠雅支支吾吾，欲言又止。這態(tài)度，教他不耐�！拔覇柲憷碛桑 �
照實說出理由，她就要命喪黃泉路了�！翱赡馨籽┬〗阕罱容^累所以需要休息�！�
“可能？”王朔野挑起澳眉，嗅到不尋常�！罢諏嵵v�！�
“那個……我請她經(jīng)紀(jì)人親自給您報告�！�
“你在怕什么？說吧，不會有事的。你只是傳話，我不會為難你。還有，如果有半點假話，明天起就不要進公司了�！�
我豈止想明天起不進公司，我立刻就想奔出公司！可恨房租要交，家用吃緊，不敢騙老板，李棠雅只好硬著頭皮照實說。
“陳白雪說——跟你合作，感覺……很——爛！”
王朔野先是一愣，不確定地問：“再說一次�！�
“很爛，跟你合作感覺很爛�！�
啪啦哐啷硿硿——秋風(fēng)掃落葉都沒王朔野掃桌面厲害。
他猛一站起，秘書蹲下抱住頭。他抓文件就摔，還踹倒旁邊椅子，更摔擲筆筒，剎那就摧毀桌面，及桌沿物件。他不揍女人但暴跳如雷時周圍東西就完蛋。
這是他一貫的發(fā)泄方式，只是從未想過，竟會被一個小小插畫師激怒。
我就知道不能講……李棠雅像只小狗，不敢吭聲，在老板暴怒后，乖乖地撿拾收妥滿地墜落物，還不能“該”兩聲。
“企劃經(jīng)理怎么說？”
“他馬上找了一些很棒的插畫師，這是那些插畫師的作品集�！崩钐难炮s緊將撿拾好的那疊資料，遞給老板。老板翻了幾頁，說——
“叫經(jīng)理進來�！�
李棠雅奔出去，很快跟經(jīng)理雙雙撲進來。
王經(jīng)理奔進老板辦公室�！袄习濉�
啪啦啦，啪啦啦，文件滿天飛。老板又摔東西了，王經(jīng)理跟李棠雅反應(yīng)絕佳，即刻撲接。
王經(jīng)理拽著那些插畫家作品，襯衫全濕，汗流浹背，驚懼看著老板。
王朔野炯黑目光如獵豹，殺氣騰騰宛如預(yù)備撕碎經(jīng)理。
“這種垃圾你也敢端上來？”
“這都是跟白雪風(fēng)格類似的插畫家而且這幾年都頗受歡迎所以——”不敢再說，因為老板唔一聲以示質(zhì)疑，他住口�！拔荫R上再找——”
“不用找了，你的眼光我看也就這樣。”
“呵呵呵，那當(dāng)然，我的眼光怎么跟老板比，當(dāng)初陳白雪也是老板親點的，所以產(chǎn)品一推出大受歡迎才——”又住口了，老板嚴厲的表情說明不想聽廢話，王朔野命令秘書。
“撥電話給陳白雪的經(jīng)紀(jì)人�！�
“是�！泵貢嫉阶狼�，撥通電話�！敖〗悖覀兝习逡阏f話。”話筒呈給老板。
懶得客套，王朔野劈頭就說：“跟我共事，感覺很爛？”
“王老板回國了啊？唉喲，真不好意思，我們家白雪講話比較直�！�
“我給的是業(yè)界最佳的報酬，還說爛？這不是講話直，這是不知好歹�！�
“就是啊，我也罵過她了，她另外還說了——‘去你的王老板’以及‘愚蠢智障王老板’。是她說的，不是我說的喔。真是不懂事，還很幼稚，唉。當(dāng)她經(jīng)紀(jì)人真命苦——”
王朔野氣炸，可恨手邊除電話已無東西可摔�！敖兴犽娫挕！�
“唉喲，真不巧，她最近太忙，根本找不到人。太多人找她接CASE了，她忙得要命呢�！�
普天下除我王朔野還有誰更忙？！她是干哪個大事業(yè)？她是畢卡索再世還是梵谷投胎來的？沒關(guān)系，這種貨色，王朔野見多了，他知道怎么料理他們。
“我沒空講廢話，說吧，開價多少？”
“她真的沒空，也真的不想跟您合作�！�
“明天下午三點，來會議室。我會給你們拒絕不了的價碼。把你們家那位了不起的陳白雪帶來，我親自跟她談。”
“拒……拒絕不了的價碼？”
“對。”
“唉呀，真是，呵呵呵，王老板果真是愛才之人……沒問題，我馬上通知她。
但是……請您見到我們白雪時，對她溫柔一點，我們白雪有心臟病，一點點刺激都受不住，可嗎？”亞麗好聰明，王朔野脾氣暴躁，她得保護好她的小公主。
“我保證會對她非常溫柔，還保證會讓她知道我是多么惜才愛才。你放心，我王朔野是見過世面的，我知道有些藝術(shù)家就是脾氣拗。”
“唉啲，真是明理，萬分感謝了，明天見。”
“OK。”通話結(jié)束，隨即電話命喪地板。王朔野砸了它，想當(dāng)然耳，李棠雅跟王經(jīng)理非常溫馴地跪在地上，收拾殘局。
“你！”王朔野指著李棠雅�！叭∠魈烊c的內(nèi)部會議。給我去訂臺北最頂級的蛋糕，準(zhǔn)備最好的咖啡，我要惜才愛才一小時�！�
看老板說得咬牙切齒，李棠雅真心希望，結(jié)果不是痛失英才。
交代完畢，李棠雅跟王經(jīng)理逃出老板辦公室，兩人癱在墻前，驚懼顫抖，一時都回不了神。
“你見過陳白雪嗎？”王經(jīng)理問。
“沒有。”
“她頭上長角嗎？好膽惹我們老板？”
“她心臟一定很大顆�！�
“心室肥大嗎？！”王經(jīng)理說，兩人大笑。
“坦白講，不管陳白雪頭上有沒有長角，我真佩服她的guts。”李棠雅跟在王朔野身旁見多那些鞠躬哈腰的咖（包括自己），眾人對這暴君般的老板是敢怒不敢對抗�，F(xiàn)在，見外人給老板洗臉，雖然自己慘遭牽連嚇出冷汗，但心里，有說不出的爽啊……
辦公室內(nèi)，王朔野點燃雪茄，深吸口氣，腳跨桌上，竭力壓抑怒火。
這幾年呼風(fēng)喚雨，沒人敢拒絕他，他的字典更沒拒絕兩字。
陳白雪……不接我的案子嗎？明天老子親自出馬，我看你接不接。
一定要接！
陳白雪有你的！竟有才到讓這暴君親自下海跟你面談，還要開出絕對讓你滿意的價碼！江亞麗立刻急Call白雪妹妹。她有預(yù)感，她們要發(fā)達了。
白雪公主在干么？
江亞麗急著跟公主報告好消息哪，偏偏——來電答鈴聽爛，次次轉(zhuǎn)入語音信箱。
“這家伙又在睡？！不用繳房貸就變廢人！”氣死亞麗。
白雪哪那么不長進，雖不用背房貸，也不至于廢到鎮(zhèn)日躺夢里。
她只是手機沒電，忘了充。不上工了，也沒發(fā)現(xiàn)。
她花了整晚時間，把家里打掃收拾干凈。又睡了好覺，起床后，將衣服洗得香噴噴，晾陽臺，讓陽光曬。喜歡穿曬過陽光的衣服，家里就她一人，內(nèi)衣晾在陽臺無所謂，十一樓，面對的是藍天白云。
以前上KTV晚班，次日睡醒都中午了，幾時像這樣，躺在干凈地板，望著欄桿上的衣服，任風(fēng)吹著，悠悠飄蕩。
“這才是生活啊——”滿足，贊嘆。
隨手拿起新買的《格雷的五十道陰影》，邊看邊驚呼。
“出？蛤？啊？哇——”這書對沒經(jīng)驗的白雪來說，太刺激了。她看得問號滿天飛，渾身汗，心跳亂。書中男主角有錢有勢，很迷人，但性癖好實在怪。她拿著鉛筆，把不懂且納悶的奇情段落畫線……
讀一陣，書放一邊，跳起來，換了輕便衣，拿了預(yù)先擬妥的清單。
今天，她要去菜市場，她要挑戰(zhàn)鹵肉飯。
GO！
戴上鴨舌帽，穿上白T恤、直筒牛仔褲、夾腳拖，買菜去。
早上的菜市場，熱鬧喧嘩，每一攤都逛得津津有味。將該買的買齊，回家路上，彎進便利商店，買霜淇淋邊走邊吃，經(jīng)過公園時，一叢茉莉花，迎面搖。
好香啊。
白雪舔著霜淇淋，研究茉莉花。聞著香花，舔著甜，好開心。曾辛苦過，而今簡單的事，就感動滿足。
“哈羅�！庇腥送Ｔ谒砼浴�
“��？嗨�！碧ь^望，是他，不殺蟑螂的那位先生。又見面了？
看她拎著網(wǎng)狀購物袋，里面有蔥有肉有蛋。江品常略驚訝地說：“你會做飯？”之前遇到這女的，她都有點脫線脫線的，有這么賢慧喔？
“嗯，會啊�！眮y驕傲地抬高下巴，隨便講，又不會被抓到。
“哦？拿手菜是什么？”
“呃..鹵……鹵肉飯�！�
“喔，鹵肉飯看似簡單，但是要鹵得好吃不容易，你還會什么菜？”
緊張，面紅耳赤，吃過的菜名都忘光光�！暗啊濉宓��！�
“不得了，蛋要煎得好，很需要功夫，火候要控制得很好。還有呢？”
呃？白雪后退一步，瞪他。奇怪了，為什么要一直回答，又不是隨堂考。
“反正就是很多很多菜�！毙辛税�？
他哈哈笑�！拔蚁嘈拍阕龅牟艘欢ê芎贸��！�
“你怎么知道？”瞎掰都信喔。
“會上菜市場買菜的，一定是行家。現(xiàn)在很多人為了方便，都在超市買冷凍的，有機會的話請我吃吧�！�
“又不認識你�！边@個人很隨便喔。
“見過三次了，我叫江品常——”他拿名片給她�！斑@我工作的地方，我住店里。”
“西典二手電器？前面那間店？”原來大家住得近。“我才不請你吃飯，上次拜托你打蟑螂，記得你怎么樣嗎？”
“記得，我抱住你保護你，不讓你被蟑螂攻擊。”
才不是！白雪臉脹紅，撇過頭去�！澳憔褪遣淮颍ξ覈樀冒胨��！�
“唉，別記恨，這茉莉很香吧？”
白雪見他，極富感情地撫著茉莉花兒，好像那是他親愛的。他嗅聞花兒�！白蛲聿砰_的，前天還只有花苞�！�
看他溫柔地注目花兒，輕聲說話，講得好像跟這花兒很熟似的。
白雪瞧著，這家伙是有沒有那么感性��？蟑螂產(chǎn)卵不殺，路上花兒溫柔摸又摸，說他娘嘛？偏又體格精瘦結(jié)實，白背心、牛仔褲，隨便穿，也相當(dāng)好看。而且，相當(dāng)令人尷尬的是，除了一直巧遇，他們間還有論異的巧合，譬如，他倆今兒個都穿白上衣、藍色牛仔褲。
他也發(fā)現(xiàn)了�！拔覀冞@樣像穿著情侶裝�！�
什么啦，她臉紅，見他手里拎著老式錄音機�！翱ㄏ皇降�？現(xiàn)在還有人用這個喔？”
“對啊，客人托我修的，卡匣彈簧壞了�！�
“你會修這個？”
“我什么都會修……快滴下來了�！彼麥悂�，眼睛看著她，張嘴，伸舌，咻，舔了她握著的霜淇淋。
你蜥蜴嗎？
“……怎么可以這樣？！”白雪驚呼。
“怎樣？”他舔了舔唇，好吃。
“你怎么吃陌生人的東西？”還理直氣壯？
“我不介意，你看起來很健康。”
“我介意！你舔了我怎么還敢吃？這上面會有你的口水你——”又傻眼，這次他直接把霜淇淋拿走，大方舔食。
“既然你怕，我樂意幫你吃掉�！�
“你實在是……我才吃三口，你怎么——”
“喝不喝酸梅湯？”
“嗄？”
“我煮了桂花酸梅湯，來，我請你喝�！闭f完就走，白雪愣住，追上去。
“喂？我沒說要喝……喂？那個霜淇淋……”
他爽爽地舔著搶來的霜淇淋�！笆潜�(zhèn)的酸酸甜甜的酸梅湯喔，我還加了桂花，像這么熱的天氣，喝了清熱退火，嘴巴肚子里都是桂花香，是不是好清涼、好消暑？”
見鬼了，白雪竟跟著他走，像聞香的小狗。
“我用的是金桂，香氣比一般桂花更濃郁。桂花可以止咳化痰，又能潤肺，古人還說桂是百藥之長——你不喝嗎？不喝就算了喔。”
他實在太會說，講得她覺得不馬上來一杯會干渴而亡，終身后悔。他真是工人？工人講話有這么詩情畫意？
可是，就這么跟他走？去他家喝東西？這樣OK嗎？跟這個人不熟啊。
他也忒隨便，像是晃來晃去，路上隨便就可以拉人同行，招呼著坐下吃飯喝酒的。他身上，有奇特的氛圍。
是什么？她說不上來。他神色淡定，言語坦率，衣著簡單，干凈爽朗，邀請隨興，行走言談中，洋溢著瀟灑與自在。好像隨便什么話題都可以攀談得自然輕松，相處沒壓力。
他一逕往前走，沒注意她有無跟上，好像她來不來，他都無所謂，也不在乎。
而且，這家伙的背影也太好看了吧？
白雪跟在他身后，陽光浴著他，長期勞動練出的倒三角背肌，臀部結(jié)實性感，兩條長腿，行走從容。宛如明星般的好體格，教白雪舍不得移開視線。
嗚，我內(nèi)在一定有好色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