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的人馬分做四路,從東西南北四個宮門包抄了皇城,四座宮門早已沒有禁衛(wèi)軍看守,四處可見尸首,一片凌亂。
冉碧心連同春蘭等人,趁亂直往玄虹門闖,一路上竟也沒碰上什么險難,也虧得安榮正巧深諳武功,真到了危急之時,尚能一擋。
宮人太監(jiān)們像無頭蒼蠅似的,在各處奔走,有些冷宮之中的老妃嬪沒人看顧,竟也全跑了出來,眼前此景,宛若亂民逃難,甚是可笑亦可怖。
冉碧心冷眼看著,心下無比感慨。
這座宮殿曾是她的惡夢,兩世為人,依然逃不過此地,上天真會弄人。
晉王叛變,意圖逼宮太后,鏟除繆氏,就不知……不知他能不能擋下這場災(zāi)厄?
驀然想起仍藏在錦榻之下的那只鳳凰紙鳶,冉碧心胸中沒由來一陣刺痛。
「娘娘?」察覺她面色有異,春蘭及時扶了她一把。
「不行……我有樣?xùn)|西落下了,我得回去取!
「娘娘,我們好不容易平安闖至宮門,若再回頭怕是難再出來!股虑閯菟蚕⑷f變,安榮第一個出聲勸阻。
冉碧心目光堅(jiān)定,道:「你們先走,先到宮外找好照應(yīng),我去去就來!
「不,我不走,我要保護(hù)娘娘!勾禾m堅(jiān)持的說道。
「我也是!光徧m雖然膽小,但亦是個忠心的奴,不愿輕易背棄主子。
「娘娘若不愿一同離開,那安榮亦不走!
見他們?nèi)巳绱,冉碧心眼眶發(fā)燙,卻狠下心來,喝斥道:「我是主,你們是奴,你們膽敢違抗主子的命令?安榮,我命你保護(hù)好春蘭與鈴蘭,你們?nèi)顺隽藢m,安全無虞之后,即刻上誠王府,務(wù)必找著皇上!
聞言,三人面有難色,沒人敢應(yīng)諾。
「你們?nèi)齻不愿追隨我了嗎?!」冉碧心怒顏斥道。
「娘娘……」春蘭知道她這分明是想護(hù)他們周全,方會下此命令。
「好了!你們且照我的吩咐去辦,我出了宮自會前去誠王府與你們會合,倘若見著皇上,切記要好好護(hù)他周全!
不待三人有所回應(yīng),冉碧心轉(zhuǎn)身便走。
她特意繞過主要回廊,從皇城外圍走,幸虧路上并無遇見任何叛兵,順利地返回儀元宮。
豈料,她剛踏進(jìn)寢殿,便撞見最不想見的人一繆縈。
「你去哪兒了?」繆縈一見是她,原先慘白的面色,頓時因怒氣而漲紅。
「太后怎會在儀元宮?」在這緊要關(guān)頭,冉碧心懶得再虛與委蛇,冷然以對。
「晉王領(lǐng)兵叛變,想傷害太后,繆相大人讓太后先行躲到其他宮里,以防被賊人傷害。」莊嬤嬤說道。
原來,為了躲避晉王等人逼宮,繆縈伙同貼身伺候的宮人,自祥寧宮躲到位置較為僻靜的儀元宮。
「都是你!要不是你勾引容青,今晚也不會亂成這樣!」繆縈咬牙切齒,湊上前便欲刮她一耳光。
霎時,冉碧心抬手?jǐn)r住了繆縈那一巴掌,冷靜且神準(zhǔn)地一把抓住她的手。
只見她目光幽冷,語氣如冰,「倘若不是你,誠王妃與太夫人也不會死,皇上更不會鋌而走險,與晉王交換條件,拱手讓出龍袍與玉璽!
繆縈大為震驚!改恪阏f什么?!你早就知道傻子與晉王勾結(jié)的事?」
冉碧心不答,甩開繆縈的手腕,兀自往內(nèi)寢里走去。
繆縈何曾受過這樣的對待,當(dāng)下怒紅了眼,撥開了莊嬤嬤伸來的手,繞過那幅紫擅蓮座嵌琉璃大插屏,追進(jìn)了內(nèi)寢。
繆縈怒氣沖天,正欲啟嗓痛斥,卻見冉碧心翻開榻上鋪著的厚重錦褥,自最底下抽出一樣眼熟的物事。
急沓的腳步驀然煞住,當(dāng)繆縈看清冉碧心手上的紙鳶時,面色瞬間慘白,渾身不可抑止的顫抖起來。
那紙鳶……她找了許多年,就是沒找著……怎么會……
冉碧心順手抽過衣架上一件褙子,將紙鳶簡單包覆起,冷不防地,一雙手探過來,一把搶過紙鳶。
「這紙鳶……怎會在你手上?」繆縈白著臉,抖著嗓問道。
冉碧心詫異反問:「太后這是怎么了?你也識得這紙鳶?」
繆縈的神情慌亂之中,隱帶一絲恐懼,近乎吼問:「是誰給你的?是誰?!」
「是我。」
略啞的低沉聲嗓自背后傳來,繆縈身心一震,當(dāng)下死死楞住,手中的紙鳶滑落在地。
望著繆容青一身金色鎧甲遍染鮮血,冉碧心捂住嘴巴,長睫不住顫動。
她快步向前,撫上冰冷的鎧甲,欲觸上他同樣沾血的臉頰時,反被他一掌握住。
「我沒事!顾驼Z,嗓音甚柔,明顯是安撫。
冉碧心凝窒的胸口,這才緩緩恢復(fù)正常。她收回手,轉(zhuǎn)身拾起紙鳶,手腕卻猛然被抓住。
抬眼望去,對上繆縈滿布血絲,已陷入瘋狂的雙眼!高@不是你的!」
冉碧心扒開腕上那只手,平靜回道:「這是我的!
「你這個賤人!」繆縈怒斥,又想上前搶,可這一回,繆容青挪步過來,偉岸身軀直挺挺地?fù)踉谌奖绦纳砬啊?br />
「你這是做什么?!你當(dāng)真被這個女人迷得失了魂是不?」繆縈氣得一掌打落在繆容青鎧甲上。
「那你呢?」繆容青神色冷酷,嘴上揚(yáng)起一彎嘲諷淺笑。
繆縈楞住。眼前這人……真是她自小看到大的那個弟弟嗎?他的眼神,為何充滿了恨?為何……如斯熟悉?
「當(dāng)年,耿嘉戀慕你已久,在他的癡纏之下,你得知景帝伙同諸位皇子,都有意除掉耿璿,于是放棄一同長大的青梅竹馬,改投入耿嘉懷抱,成了那些同謀者的其中之一,引耿璿入局,飲下毒酒!
此話一落,房中兩個女人俱是面色丕變。
冉碧心難以置信的撇眸望向繆縈,忍不住喃出那個名字:「……鳶兒?」
乍聞這個早已埋葬在過去的小名,繆縈如遭雷殛,面上再無一絲血色。
「你怎么會知道這些事?是誰告訴你的?」
繆容青瞥向冉碧心手里的鳳凰紙鳶,嘲弄地回道:「看見那只紙鳶,還需要我來告訴你,是誰嗎?」
繆縈腳下一軟,硬生生退了兩步,撞倒了黃梨花幾,花瓷碰碎一地。
「……耿璿?」繆縈顫不成嗓,喊出那個長年埋于心頭的夢魘。
下一刻,繆容青自懷里取出一只瓷瓶,清冽的眸光,瞟向繆縈那張風(fēng)華猶存、略有老態(tài)的面龐。
「耿璿的一片真心,抵不上皇后之位,多年情誼,敵不過權(quán)勢富貴!
「這怎么可能?你是容青,是我的弟弟,怎么會……這不可能!」
繆容青朝著繆縈跨出一大步,將手中的瓷瓶遞向她,面噙微笑地道:「享了這么久的榮華富貴,你應(yīng)該心滿意足了,喝下它,去找靈帝吧!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繆縈幾近崩潰的大喊!腹v已經(jīng)死了!你是繆容青啊!」
「耿璿死了,卻又活成了繆容青,成了仇敵的至親,靠著仇敵之手,一步步爬上這里,只為了算清當(dāng)年的生死帳。」
繆縈瞪大眼,胸口劇烈的起伏,好似一口氣喘不上來。
冉碧心站在一旁,同樣深受震撼。她從沒想過,原來繆縈便是七皇子的青梅竹馬,那個流傳在故事中,聰慧美麗的姑娘……世事總?cè)绱,真相往往丑陋不堪?br />
「你是打算自己喝下,抑或由我親自喂你?亦如當(dāng)年你親手奉上那杯毒酒,喂耿璿喝下!
繆縈如同將死之人,面色青灰,眸瞪如鈴,扯嗓大喊:「來人!來人!」
一名黑色人影,手里拎著莊嬤嬤的首級,自那幅大插屏之后探出。
繆縈僵住,認(rèn)出那人是繆容青的影衛(wèi)……她當(dāng)場癱坐下來。
握著小瓷瓶的大手探至眼前,她顫著唇瓣,眼神滿是不信與不甘。
繆容青無動于衷,嘴角略揚(yáng),輕聲問道:「需要我喂你嗎?姊姊。」
繆縈探出顫抖的手,自那只冰冷的大手中接過毒藥,至此,她眼中只余恐懼與絕望。
繆容青就這么目光冰冷的看著繆縈服下那瓶藥。
不,她服下的不是藥,而是當(dāng)年她親手種下的惡果一自食惡果,這方是對至惡之人最妥切的報復(fù)。
藥效還未發(fā)作,繆縈渾身不停顫動,嘴里發(fā)出幾欲發(fā)狂的哀號,模樣甚是狼狽,再不復(fù)見昔日的囂張跋扈。
冉碧心面無表情,再平靜不過的看著繆縈毒發(fā),然后在眼前咽下最后一□氣。
直到一只大手拉起她的手,她方回過神,發(fā)覺滿臉是淚。
「莫瑤然的仇,我一并給報了!箍娙萸嗟f道。
乍聽此言,冉碧心的心翻騰似巨浪,無數(shù)的悲嘆瞬涌而上。
她無法想象,他是被最愛的人親手毒害,再次重生為人,竟成了仇敵胞弟,這么多年來,他一個人究竟是怎么熬過來的?
于是她哭了,哭得悲痛欲絕,替自己亦替他可哀可嘆的命運(yùn),徹底放聲痛哭。
上天對他們并不寬容,甚至可說是狠毒的,他們無人能倚賴,無人能傾訴,只能被上天「被命擺布……
繆容青一把將她擁進(jìn)懷里,輕輕拍打著她顫抖弓起的背。
「沒事了,都過去了!
淡然的聲嗓,仿佛未曾經(jīng)歷那些殘忍背叛,未曾遭遇那些屈辱忍耐,可她比誰都清楚,在他平靜的面容之下,壓抑了多少悲憤與痛苦。
原來,他們的命運(yùn)如此相像,是上天注定讓他們相遇,進(jìn)而相知相惜。
那些卸不下的仇恨,遭命運(yùn)捉弄的身不由己,隨著冉碧心伏在繆容青懷里,所發(fā)出的一聲聲悲泣,逐漸消散于風(fēng)中。
這一夜,大梁王朝宮變,耿氏江山終告結(jié)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