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候不早了,姨娘,吉人該告辭了。”她放下茶杯,向姨娘點頭施了一禮?蓯旱氖Y,毀了她的好心情,她已經沒興致再待下去了。
“這么快……”盛夫人略感失望,“那就讓淵兒送你吧!”
“什么?要我送”盛淵一愣,哀叫起來。
“不,不必麻煩了!奔诉B忙搖頭,也嚇壞了。
盛夫人完全不理會兒子,只看著外甥女,正色道:“什么話,一定得這么辦,讓淵兒代我過去一趟,跟你爹爹招呼一聲,你別推辭了!
如今兩家關系不好,她心頭著實難過,自己視作女兒般的外甥女們,都不能時常往來。
她平時苦口婆心的勸,要丈夫對惠家老爺寬容些,無奈丈夫就是不肯聽。那敢情好,既然老頭叫不動,干脆讓兒子前去惠家請安吧!
吉人明白姨娘的意思,不好反對。
“惠大小姐,這邊請!
盛淵只好姍姍起身,拂袖一擺,恭請小姐先行。兩人并肩走出花園,登上座轎,轎子搖搖晃晃起行,慢悠悠的走入街頭。
吉人極不自在,腰桿兒打得筆直,目光直視前方,須臾不敢稍動。
煩死了,她早說不必送,盛淵明明也不情愿,干么不推辭算了!
“你又為什么不推辭?”她把心里的話說出口,盛淵好笑地反問她。
“我跟你不一樣!彼浜。
姨娘畢竟不是她親娘,哪有在她面前撒潑之理?
“不想得罪我娘是吧?”盛淵露齒而笑,還打趣她,“哼哼哼哼,裝腔作勢的丫頭!
吉人捏緊拳頭,胸口微微起伏。
真奇怪,他為什么總要夾槍帶棒的和她說話呢?
她又哪里惹他不滿了?
“真倒霉,難得和姨娘說話,竟然遇到你……”抱怨的橫他一眼。
“好說、好說!笨此T嘴的模樣,盛淵眼底笑意更濃了。
窒密的空間,安靜得教人難受。他不像她那般死板板的坐直,歪著身子,頭顱幾乎垂到她肩上。
“喂,你不是一向自視甚高嗎?”她挺香的,鼻端不斷嗅到她身上的脂粉味,熏得他醉茫茫,不知今夕是何夕!疤籼薰硪粋,怎么突然急著嫁?”
“不勞您費心!
“你若嫁人,就沒人陪我拌嘴了,怪寂寞的,你不覺得嗎?”
他深深瞅著她,笑容一陣滄桑,好像很落寞似的。
“我樂得很!奔死淙换刈。
“是啊、是啊!”盛淵撇撇嘴,臉上還是笑。
一陣靜默,盛淵突然感慨起來,大聲說道:“好吧,清麗動人的惠吉人,我祝你心想事成,嫁個如意好郎君!”
她不為所動,盛淵嘴巴也沒停下來,喃喃又道:“再怎么說,你早就老大不小了,屆滿十八還待字閨中,實在說不過去……”
說到這兒,話鋒一轉,“嘖嘖,瞧你這副德行,到底哪個男人敢娶你。磕銢]謊稱年齡吧?媒婆知道你滿十八了?那些求親的對象也曉得嗎?我說你呀,真要小心那些媒人婆的花言巧語,她們為了賺錢,什么好話都敢說,你可得睜大眼睛,免得……”盛淵敲著腦袋直嚷。
“你行行好,閉上嘴吧!”吉人終于受不了,失聲叫了起來。
左也一句十八,右也一句十八,這混蛋,分明就是故意找她麻煩。他們上輩子到底結了什么仇,每回碰面,總要害她大動肝火。
“是,遵命!
盛淵沖著她笑,脖子越來越歪,不住往她身上倒去。
吉人的香氣,悠悠不絕飄來……
他聞過這種粉味,胭脂堂里的上品之一,很多官家小姐都愛用。
可,這味兒飄在她身上,就是特別與眾不同。
他忍不住想靠過去確認一下,說不定是他的錯覺,一定是錯覺……到底是不是呢?
“你做什么?”吉人正襟危坐,淡淡掃他一眼。
“沒什么!笔Y趕緊扳回身子,漆炭般的俊臉隱隱發熱。
怎么突然熱了起來?他心想。
一同回到惠府,沒想到爹爹不在家,八成又去尋歡了。
吉人臉色難看,正要趕盛淵回去,沒想到吉蒂、吉祥聽說他來了,立刻出來閑敘一回。待他離開后,三姊妹吱吱喳喳地聚在吉人閨房,吉蒂、吉祥都很興奮,唯有吉人沉默不語。
“才一兩年不見,表哥越來越魁偉了!毕騺碛⒆孙S爽、豪邁粗魯的惠二小姐吉蒂,居然露出一番女子嬌憨。
“是啊,姨娘一定很開心,不過……”吉祥沉下臉,似是難以接受!拔覄倓偛铧c兒認不出來,表哥從前文文弱弱的,怎么突然變得這么高大黝黑?”
“黑有什么不好?”吉蒂立刻護著表哥,駁斥道:“我就不喜歡男人生得太過文弱,臉蛋白白凈凈的,滿身脂粉味兒,那才教人受不了呢!”
“二姊,你好像很喜歡表哥是不?”吉祥邪邪勾起笑意,湊過來取笑。
“欸,你胡說什么,我那有哇!”吉蒂俏臉赧紅。
這一來,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臉蛋兒通紅,好像煞有其事似的,吉祥掩著唇,笑得更厲害了。
吉人縮在床隅一角,藕臂抱著雙膝,并不接話。
吉蒂見她悶悶的,肩膀碰了碰她,疑道:“姊,你怎么都不說話?”
“說什么呢?”吉人百般無聊的支著手背。
“你去姨娘家都聊些什么?有沒有跟表哥吵架呀?”
“怕姨娘傷心,我才懶得跟他吵呢!”吉人悶悶不樂的吐了口氣。
吉祥沉靜地看著姊姊。
“你們倆呀,上輩子肯定是仇家。”
“這輩子也是呀!”吉蒂打趣笑說。
吉人低頭蹙眉,靜靜的,沒搭腔。
吉祥深深盯著她瞧,微笑起來!皼]關系,反正姊姊快出閣了,將來嫁到夫家,就再也看不到表哥啦!”
是啊。
吉人愣愣想著,將來嫁進夫家,說不定連娘家都不能時常往來,更何況姨娘那兒。
以后再也見不著了——
想到這兒,眼前的景物突然模糊起來,妹妹們的嬉笑聲逐漸飄遠。
茫茫然的,吉人也不曉得自己到底怎么了,心里竟空得慌。
她要嫁人了,要嫁給什么人,以后過著什么樣的日子,有誰來告訴她?
可惡的盛淵再也不能欺負她了,這不是天大的喜事嗎?
她卻沒有絲毫喜悅。
呼——
長長吁了口氣,說不出的憂郁煩悶,層層迭迭堆在胸口上,教人透不過氣。
“姊姊,你好好休息吧!我們回去了。”吉蒂、吉祥發現大姊恍恍惚惚,心想她累了,便告辭離開,讓她休息。
吉人郁郁不樂,妹妹們離開房間后,她熄燈枕著手臂,數著自己的嘆息聲,輾轉反側,不能成眠。
家里的經濟,爹爹的情況,妹妹們的未來,這些都是她以往不曾憂慮過的,怎知一夕之間,竟然全都成了大問題,一齊困住了她。
明月銀鉤,照得滿室生輝。吉人起身倚在床頭,攬著秀發,無意識的卷起一縷發絲,在指尖上繞玩著……
家中如此困難,她能安心出閣嗎?
而且,以后再也不能和盛淵拌嘴了……
殊不知,災難接踵而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竟如暴雪般撲面而來。
“小姐們,不好了,老爺出事啦!”
大清早,總管突然驚慌失措的奔進女廳,惠家姊妹們正在閑聊,見他這般匆忙,都嚇了一跳。
“怎么了?出什么事?”吉人俏臉微變,沉聲問。
“不好了,咱們老爺剛剛被桂府的人抓去了!”
“這是什么話?桂府為什么抓走爹爹?咱們跟桂府有往來嗎?”
吉人聽得一頭霧水,吉蒂、吉祥也胡涂了。
小姐們全都茫茫然的,偏偏家里已經無人可以做主,總管慌得冷汗直流,牙一咬,便把實情真相,赤裸裸的全說開了。
原來,她們爹爹最近迷上城里賣雜貨的風騷寡婦,兩人打得火熱,惠老爺為了她,生意、債務統統放下不管,一顆心全兜在那寡婦身上。
想不到這寡婦暗地里是有主的,她是桂老爺的相好,礙于桂夫人生性善妒,不能容妾,否則早就搬進桂府,當起桂家的如夫人了。
老爺不曉得其中原由,和寡婦廝纏起來,昨夜被桂老爺撞見,桂老爺大怒之下,便把惠老爺抓了起來。
“我們求他放人,桂老爺卻說,要人可以,除非七天之內拿出一千兩遮羞費,否則就給老爺兩條路選擇——一是同那寡婦綁在一起游街示眾,二是要他跪在城門口替桂家‘洗門風’,擺明了不肯善了!
三姊妹聽了,個個瞠目結舌,面面相覷,幾欲昏倒。
爹爹實在太胡涂,年紀一把了,怎會弄出這等丑事?如此不堪之事,一旦傳揚開來,她們姊妹們還能做人嗎?
“咱們賬房里,可湊得出一千兩?”吉人臉色慘白,干澀的唇角微微顫動,她……她渾身軟綿綿的,真的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這個、這個……”
總管搓手搓腳的,半天不語,三姊妹心頭便明白了。
“爹爹到底賠了多少,怎么會這樣呢?”吉蒂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握拳拍桌,又氣又苦。
吉祥噤聲不語,默默絞著手,想來想去,卻還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怎么辦?怎么辦?
眼前最要緊的,定得馬上籌出一千兩……
吉人思忖半晌,突然抬頭道:“總管伯伯,請你去跟媒人婆說一聲,三天后,惠家要辦一場拋繡球招親,無論何人,只要出得起聘金一千兩,就可以前來參與。到時任憑誰拿到繡球,交付禮聘,我惠吉人立即出嫁!
“姊姊!”吉蒂聞言驚呼。
“那……那怎么行?”吉祥也蹙起秀眉。
吉人苦笑看著兩位妹妹,她們都是單純的姑娘家,除了聘禮,哪有別的籌錢本事呢?
好歹也多虧了爹爹,將她生得如花似玉,從小到大更是細心呵護。
她可是倚靠著爹爹,無憂無慮、錦衣玉食長大的。反正近來也在談論婚嫁,橫豎都要嫁人了,就順勢報答爹爹的養育之恩,有何不可呢?
吉人下定決心,身上頓時多了幾分力氣,眼前也清明許多。
“姻緣天定,說來也沒什么不好,總之先把爹爹救回來,其它再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