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太瀞看著春水蹙緊眉頭的臉,知道春水是真心為她煩惱。
這事她不是不知道,湛天動一看就是那種眼里揉不進沙子的人,要讓他知道自己是女子,身分可疑的出外闖蕩,雖說不得已,又有幾個人能明白她的不得已?
「你說得有理,能腳踏實地的感覺真好,也許也不見得非要去揚州不可,這里通都大邑,看起來機會多,咱們要是謀生做小生意應該會容易些。」踏在土地上的感覺和踩在船上是完全不一樣,果然還是陸地上最好。
雖然到目前她還沒能想出確切的嫌錢辦法,但是一進城里,物產豐饒,生機勃勃,一切叫人心動。當初想在揚州落腳,因為一心想逃,只覺得離通州越遠越好,現在一看春水的話也不無道理,這里也是不錯的選擇。
「小姐這是決定了?」春水看起來比正主子還開心。
「瞧你樂的,既然決定把這兒當做新的開始,」懶得再去糾正她的稱呼,西太瀞道:
「聽說淮河的白魚是這里最有名的淮菜之一,咱們先去嘗嘗,然后再到處瞧瞧,如果真要住下,就必須先決定住處,然后再回去把包袱都拿了!垢杏X也是有一大堆事情要做,但是,總算是新的開始,這樣離回家的路就近了一步了,她不由得也跟著雀躍。
「小姐身上還有銀子嗎?」春水很懷疑。
「一條魚我還請得起。」好吧,她是阮囊羞澀,身上只有一吊錢,也好在這陣子吃住都在船上,沒有別的花費,才能攢下這一吊錢。錦娘的金銀珠寶首飾華衣,當初全部進了當鋪,當鋪供奉狡猾,一看那些她典當的物品,便知道無法拿到首飾鋪子變賣的東西個中必有隱情,開口就折了三成,她不豫的要將所有物品拿回來,供奉見她不像作假,才說如果她愿意死當,愿再多給一成。
連朝塵是個闊的,他給錦娘的首飾可都是好的,這般趁火打劫,若是平常,這樣的虧她絕對不吃,可那節骨眼,她無話可說,拿了銀子,逕自去了戰勝鏢局,這間鏢局在京城頗有口碑,她以前和爹一起做生意,陸上送貨,需要鏢局護鏢,用的便是這局里的人。
她以五百兩雇了一個武功高強,聽說是鏢局第一把交椅的鏢師,讓他貼身保護西太尹,說定之后,她私下又將身上的五千兩給了那個沉默寡言的鏢師,言明每年她都會再寄五千兩給他,只有一個要求,要滴水不漏的保護西太尹。
那人臉上有驚愕,花這么多錢保護一個人,對象也不是王孫貴族……但是他沒多問,收下錢,承諾會盡責。
最后的五百兩紋銀她給了春水,所以夯不啷當身上剩下二十兩,八兩買了船票,剩下的十兩在張渤那,就剩下幾枚銅錢,落實「窮光蛋」三個字。
另外,她必須在一年內想辦法嫌五千兩,弟弟是她唯一的血親,她不能不管不顧。
「哥,你真不是個適合管錢的,那么多銀票也能掉水里去!
「不就是嗎?掉水里,全泡爛了!
「你一直把春水當外人是吧?」
「你說的是什么?」
「哥如果真心把春水當妹子,就不要跟我見外,春水的銀子都是你給的,我們如果在這里定下來,要賃屋,要花費,而且也不見得一開始就能找到活兒。如果打算做生意,也要本錢,兩手空空,半步也出不去,我的銀子你都拿去用吧!
「我知道了!刮魈珵s也不是矯情的人,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現下,她是什么都沒有了,但是,她相信自己的能力,她會走出一條活路來的。「往后,我會嫌一座金山銀山還給你!
「這倒不必,我只要跟著哥可以養老就好了!
「切,幾歲人就談老?」兩人說得歡欣,還沒進酒樓大門,就見里面有兩個男子站在柜臺前不知和掌柜的說些什么,她和春水一進門,其中一人的目光掃了過來,經過她,又經過春水,然后慢吞吞的收回來,回到春水臉上。
春水被那人的眼光看得瑟縮了下。
西太瀞覺得那人的眼光也太過放肆了,卻看見那漢子拿起柜臺上的一張紙,紙上隱約有個人頭,忽地指著春水說:「是其中一個!刮魈珵s心叫不好,拉著春水的手就往外奔。
「哥!」不知道發生什么事的春水只能被拉著走。
那兩個勁裝打扮的男人或許剛開始還有些不確定,西太瀞一轉身拉著春水奪門而出,兩人立即追出來。
「竟然追到這地界來,連朝塵是瘋了嗎?」西太瀞低吼。錦娘不過就是一個外室,外室跑了,用得著大張旗鼓的讓人追到這里來嗎?
原來她們以為已經擺脫的如影隨形的鬼魅,其實還在身邊。
她不相信連朝塵是出自于喜歡她,不愿放手,而是那樣的男人,心高氣傲,受不得人家給的窩窶氣。
這一路安安靜靜,她以為連朝塵早已放棄,淮安已經夠遠的了,不料還緊追不放。她對淮安陌生,慌不擇路的情況下只能看見胡同巷子小路就往里鉆。她女扮男裝,這陣子在甲板上沒日沒夜的曬,人又黑又干,她確定那兩人一開始并沒有認出她來,可沒認出她來,卻認出了春水。
這連朝塵是個狠的,發現她不見,春水也消失,便把她們聯想在一起,如果春水肯聽她的話,找個地方安穩的過小日子,興許不會受這種驚慌。
她拐進一條幽暗的巷子,拉著手里的人往最陰暗的角落去。
「脫。」她嘶啞著聲音。
「什么?」春水杏眼睜得老大,小嘴輕喘,她不是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卻一下沒反應過來西太瀞要她脫什么?
「沒時間解釋,你把外裳裙子脫下來,然后換上我的,記得要把頭發挽起來……還有,無論聽到什么聲音都別出來,忍忍,我會來接你的。」她聽著那兩個男人的腳步聲從巷子經過,她知道,要是前頭尋不到人,他們很快會回頭,也不等春水同意,就開始扒拉她的襖春水就這樣讓她剝了,想死守清白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面裙你自己解,趕快!」她開始脫下自己身上的短褐外衣。
一陣兵荒馬亂,兩人互換好衣服,西太瀞沒忘記隨便盤了個髻,胡亂插上春水發上的兩朵絨花,撒開腳丫子就跑。
「小姐!」春水抱著一身衣服,胡亂往身上套的同時,瑟瑟發抖,眼淚迸了出來。
「我很快就回來。」西太瀞臨行前這么安慰她。
她一跑出巷子,也才轉彎,那兩個追著她們不放的男人很快發現她的蹤跡。
他們認出西太瀞身上穿的那套湖水綠衣服。
「是那丫頭!」
「還有一個男的!
「男的不重要,上頭要的是女的,逮到一個,不相信逮不著另外一個!
「真是賊溜!」把他們的對話聽得明白,西太瀞破口大罵。
不知道是要慶幸她們倆個子差不多,還是混亂里那兩個漢子沒眼力,總之,只見他們緊追不舍,面目猙獰。
一想到春水應該會安全無虞,西太瀞兩條腿更拼了命的往前,人越多的地方,她越往里鉆,雖然驚險中幾度絆倒了人家的菜籃子,撞翻了賣孩子玩意的小攤子……她連番致歉,險險被抓到,但感謝這些日子來她的身子被鍛鏈到已經有了某種程度進展,幾次危險都被她泥鰍般的閃過。
只不過,人呢,有時候不要高興太早,好運也不是用不完的,她不顧一切亂竄逃命的時候,一個硬邦邦的東西對準了她的后背而來,她被打中的瞬間,只覺得腑臟翻轉,氣血洶涌,被擊中處痛不可當,一個趔趄,趴倒泥地,抬頭的同時看見一顆拳頭大的子母鐵膽因為打中她后去勢太急,彈飛嵌在別人家的柱子下。
混蛋,居然用那么硬的東西打她,骨頭不會斷了吧?
那兩個漢子一前一后上來,一個用腳踩住她的膊,耝魯的將她的胳臂往后社——喀拉,小胳臂的脫臼聲和她的哼叫一時嚇跑了柄在屋檐上琢拾羽毛的麻雀。
路人指指點點說兩人惡霸,只聽那人開口便說:「這是我府上逃奴,無關人等別管閑事!」既然是逃奴,主子怎么處置,沒人管得了,便三三兩兩散了。
西太瀞痛得冷汗直流,喉頭有股腥甜一直往上涌,她忍不住,嘔出一小口血來。
「既然得手,何必下手這么狠?」撿回鐵膽的漢子有些不以為然。
胚,我呸,你剛剛打我就不狠了?西太瀞心里把他唾棄一百回。
「反正上頭也沒說要活的還是死的,既然無論死活,能交代就好。再說有哪個女子像她道么滑溜的?為了安全起見,先卸了她的膀子再說!钩鍪值臐h子不為所動,提起西太瀞松垮的胳臂。
誰知道她旋身,一只腳猝不及防的朝他胯下踢去,雖然沒中,他已匆忙間松開手,人凜然一退,她逮到機會,轉身箭也似的又跑了。
想不到她垂死掙扎之際還有這么激烈的反抗,兩個男子互看一眼,不相信她還能往哪里跑,各分兩頭,準備包抄。
至于已經分不清東南西北的西太瀞忍著眼中漸漸籠上來的紅霧和膀子的劇痛,拖著身體,幾乎是純直覺的,有彎就拐,有巷子就鉆,有空屋就躲,到后來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哪穿著春水那比她大上幾寸的繡鞋,奔跑中,鞋子掉了,她也沒回頭去撿,迷迷糊糊的,她強迫自己睜開朦朧雙眼,忽然聽見淙淙水聲和絲竹管弦的聲音。
她循聲而去,回廊盡頭有樂伎嬌柔彈唱,繾綣之聲隔水而來,水榭里,有人在見客飲眼看要抓她的人就在不到一丈之內,她要不投水,要不,就得祈禱水榭里有人可以幫她一把她絕對不會投水的,她還有仇未報,怎么可以讓這些莫名其妙的人把她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