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酲了,他知道。
他被惡夢驚酲,不想擾她才下了床,誰知還是讓她酲了過來。
她來到身后,他沒有回頭,只感覺她伸出了那雙小手,撫著他緊繃的肩頭,他的頸頂,然后小手往前,彎下腰,砰抱住了他。
他閉上眼,喉頭微微緊縮著,感覺她溫柔的撫摸,那兩只小小的手,輕輕的撫著他的臉龐,他的胸口,然后壓在他的心上。
他抬手覆住了她環到身前的手。
她垂首將臉貼靠在他額際,他能感覺到她溫曖的吐息、她的心跳。
小小的、不疾不徐的心跳。
然后,她在他額上印下一吻,在他耳邊悄然低語。
“那也有可能是我們!
所以,她確實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不應該意外,她是那般聰慧。
他握緊了她壓在心上的手,啞聲道:“那很冒險!
“但那能讓我睡著。”她悄悄的說:“況且,若不幫,他們不是餓死,便會被逼上絕路,做起盜賊。與其如此,還不如幫著安頓好,反正這兒,廢屋這么”
“他們臉上烙了印,不能工作,而我們沒有余錢!
“總會有辦法的,我可以再想些生意來做。”
那會欠得更多,欠那巫女欠得更多
可他知道,她已下了決定,為他做了決定。他不想牽連她,所以她千脆幫他做決定,把責任都攬到她身上去。
她讓一切都變成是她的決定,不是他的。
他喉再縮,心微抖,他睜眼,大手往后一撈,將她撈到身前,坐在他腿上,粗聲道。
“他們不是你的責任!
她瞅著他,環著他的頸,撫著他的臉,只說了一句。
“但你是!彼徽,心震顫,眼抽緊。
“你是!彼侵拇,一下又一下,吐著溫曖氣息的粉唇貼在其上,悄聲道:“而我說什么,你就得做什么。明兒個一早,我們就去市集。所以現在,什么都別想了,陪我回床上再睡一下!彼蛑难郏M他眼里,小手輕壓在他心口上,坦承。
“我一個人,會冷好冷……”
他不知道該說什么,不知道該拿這勇敢、聰明又溫曖的小女人如何是好,到頭來,只能順從自身欲 望,再吻了她,然后將她攔腰抱了起來,大步走回炕床上,和她一起躺上了床。
她同他枕在同一只枕上,抬手輕觖他的眼。
“把眼合上!彼笾。
他不是三歲娃兒,可他依然照做了,合著眼,任她緩緩的撫著他的臉,摸著他的耳,用那小手,一次又一次的,撫平了他的眉頭,讓那輕柔的手指,穿過他粗短的黑發。
沒有多久,他就睡著了,在她的懷抱中,在她的安撫下,沉沉入睡,一夜無夢到天明。
籃天,一望無際一一
朝陽一從地平線那”L探頭,便迅速將寒夜冷霜消融。
要找到那些奴隸兵不是難事,他們仍待在咋天那個地方。
說實話,他不是很想讓她靠近這些人,奴隸不全是好人,而且大多很憤世嫉俗,久沒碰女人。
可她堅持要同他一起。
“就因為我是女人,才好說話。況且,你就在我身邊,我沒什么好怕的,不是嗎?”他應該要反對,但她清楚知道如何掌控他,她的說法讓他該死的受用。他微惱的看著她,只能擰眉粗聲威脅。
“只要有人碰了你,我就打斷他的手腳,你若不想誰斷了手或腳,最好記得要保持距離。”她略微睜大了眼,目丁著他瞧,然后揚起嘴角,漾出一抹笑,輕應了一聲。
“嗯。”
那笑,叫他心又縮,忍不住補充:“也別對著他們笑。”
“好!彼賾。
“我不是開玩笑的!彼寡鄣芍f。
她仰望著他,小臉微紅,悄悄說。
“我知道!
該死,若叫她不準臉紅,大概是太過強求,所以他強迫自己閉著嘴,別說出像蠢蛋一樣的話。
待兩人來到那地頭,只見咋天那舉著木板的男人,依然站在那里,整個人站得直挺。但經過的商旅們,每每在看見他臉上的烙印之后,就撇開了視線。
男人的身后,有五位奴隸兵坐在一起,還懷抱著能夠討口飯吃,找到工作的希望,忽然問其中一個人看見了他,整個人坐直了起來,眼中浮現些許驚恐,但那家伙強忍著想逃跑的沖動,臉色蒼白的死瞪著他。
是那個小偷。
偷兒臉色難看的吐出異國的語言。
她愣了一愣,轉頭問他,“怎么了?他說什么?”
“他問我想做什么。他前兩天,偷了人錢,被我逮到!彼嬖V她。
“大爺,他小弟病了,又餓了好幾天,他是不得已才會去偷人錢財!迸e著板子的男人聽了,忙上前為緊張的同伴辯駁:“我已經訓過他了,他不會再犯”
她沒見到眼前有誰像那男人的小弟,不由得開口問:“他小弟在哪兒?”識字的那個才要回答,那偷兒抓住同伴的手,怒目張嘴的吐出一串話。兩個男人迅速爭辯了起來。
繡夜一個字也聽不懂,只轉頭問他:“他們吵什么?”
“吵要不要讓我們知道,他們住在哪兒,他弟又在哪里。”她輕聲細語的瞧著他說:“你告訴他們,我們有工作給他們,沒薪餉,但有食物,問他們做不做!彼寡鄢蛑,然后看著前面那群家伙,沉聲開口重復她的話。
他一開口,他們就停下了爭吵,全瞪著他。
“我做!蹦亲R字的男人第一個站了出來。
她見了,只問:“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看著她,又瞧著站她身旁的高大男人,這是這么多天來,這兒第一次有人理會他們,所以他張嘴回答了她。
“薩林。”
“你會讀寫漢字?”
“是的!
“你在當……兵之前,是做什么的?”
她的用詞,很委婉,讓那男人一愣,眼里興起些許波瀾,當他再開口,聲有些啞。
“我替人記帳,是個帳房!
她點點頭,掀開手里的提籃,給了他一張大餅。
薩林瞪著她,半晌,接過了手。
她轉頭問第二個矮小但身材壯碩的男人,“你叫什么名字?”那家伙一副鴨子聽雷的模樣,身旁的男人幫她問了,然后告訴她。
“他叫亞歴山大,是個鐵匠!
她也給了他一張大餅,然后依樣畫葫蘆的問了第三個男人。當他們發現只要回答她的問題,她就會給餅時,再沒人多有遲疑,除了那個偷兒之外,每個人都回答了她的問題。
他幫著她翻譯,詢問他們的名字,以及曾有的工作,除了鐵匠,還有兩個是木匠,兩個是牧民。他們拿到大餅之后,再顧不得面子,狼吞虎咽的吃著。她看著那個直盯著旁人手里大餅,都忍不住吞口水,卻依然繃著臉的小偷,問:“你叫什么名字?”那家伙沉著臉死瞪著他和她,不肯回答。
繡夜才想再開口,身旁的男人已又沉聲說了一句話。
那家伙臉微白,半晌,終于吐出了自己的名字。
“鐵木爾!
她給了他餅,他接過去,但沒有吃,只緊握在手里。
她裝沒看到,只站在自個兒的男人身旁,瞧著前方這些人,道:“他是張揚,是我丈夫,我們在市集里賣蠟燭,住在城東烏鴉巷底的大屋。我們沒辦法給你們錢,但能供吃的,那兒附近還有許多空屋,整理一下就能住,你們若想,就隨我們來,若不愿意,也不勉強。”她每說一句,他就用不同的語言,幫她翻譯一句。
可到了最后,他又冷冷的多說了幾句,那幾句話,教那些男人臉微白。
繡夜同他走在一起,卻清楚注意到,沒人跟上來,一個都沒有。
她知道問題出在最后那幾句話,忍不住悄聲先問了一個他不會防備的問題。
“你同鐵木爾說了什么?讓他改變了主意?”
他垂眼瞅著她,只道:“我問他,面子可有他小弟重要!
“那剛剛呢?你最后說了什么?”
她出其不意再問,可他沒有上當,只面無表情的說。
“沒什么!
“你說了什么?”她堅持再問。
他沉默半晌,才道:“到了我的地頭,就要聽我的,遵守我的規矩!
“還有呢?”
“敢碰我的女人,我就宰了他!
她瞅著他,只見他看著她道:“不能接受我規矩的,可以繼續留在原地!彼龥]有點名他加重了敢碰她的威脅,繡夜知道他有多擔心會讓她受到傷害,而在奴隸營待過之后,她很清楚,那些男人確實也需要被立下規矩。
所以,她只是握緊了他手。
無論如何,他和她試過了。
可那天下午,當繡夜和他一起收拾回家時,那帳房和鐵匠來了,幫著他們提東西,后來,木匠與牧民也來了,當他倆帶著一行人轉過街角,看見鐵木爾背著一個瘦弱的男孩站在那里。
他和她什么也沒說,就只是帶著這群人,回到那滿是烏鴉的街巷里,將他們安頓在其中幾問還算可以的空屋。
他親自爬到屋頂上,幫著他們整修那些屋子,四處去其他地方撿拾能用的東西,沒門的柜子、缺腳的椅子,她則去煮了一大鍋小米粥,還請阿潯替那感染風寒的牧民和鐵木爾的小弟看病。
阿潯對整件事完全不吭氣,甚至完全無視他們臉上的烙印,只要她警告那些逃兵,不要想打烏鴉們的主意。
“還有,你知道光靠賣蠟燭,是無法養活這些人的吧?”
“我知道!崩C夜點頭。
“你打算怎么做?”阿潯問。
“他們無法上街,可其中有木匠,也有鐵匠,能做些小東西,再讓張揚拿去街上便宜販賣,他們只是需要一點機會,就能養活自己!
“你需要多少錢?”沒想到她問得如此直接,繡夜愣了一愣,但仍是厚著臉皮道:“十兩銀!卑难刑统隽艘诲V馬蹄銀,擱到桌上。
這一淀,是五十兩。
她愣了一愣。
“你以為你收留的就這七個?”阿潯冷哼,“這城里可不只這么些逃兵!崩C夜又一愣,才忽然驚覺,阿潯說的沒錯。
“現在,你還想幫嗎?”
她看著那巫女,再看著那錠銀兩,最終仍伸手將那沉甸甸的銀兩握在手里。阿潯挑眉看著她,沒多說什么。
她收下了那銀兩,然后把桌上阿潯的餐具收回廚房,當她退出門外,將門拉上時,只聽見阿潯的聲音,冷冷傳了出來。
“傻丫頭!
她沒抗議,只是轉身走了。
或許她是傻,可她無法任那些人餓死路邊,她知道他也一樣。
他與她是兩個傻瓜,兩個試著想彌補前半生過錯的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