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宥箴思考一會,換個方式:「妺妹,阿姨想去你家找你玩,你要不要跟阿姨介紹你的家人?」
小女生抬起小鹿般的雙眼,考慮一會,才說:「家里還有壞阿叔!
「壞阿叔…」她看了看在案子進到地檢署前,社工先陪同至醫院所做的驗傷報告。她再問:「是不是跟白雪公主里的巫婆一樣,手上有毒蘋果?」
「不是。壞阿叔才沒有蘋果,他都是拿那個……那個、那個……嗯…」
想了好一陣,才說:「啊,我想起來了以前我看過阿嬤都拿那個洗我的奶瓶!
奶瓶刷?她震愕。「他拿那個做什么,你知道嗎?」
「洗澡。阿叔幫我洗澡。」
洗澡?驗傷報告指出女童下體紅腫破皮,難道是用奶瓶刷?「你都是阿叔幫你洗澡嗎?」
小女生不答,兩眼直盯著餅干。林宥箴微低臉,伸出手心,「想吃對不對?阿姨幫你打開!
重新拿回已打開包裝的餅干,往嘴里連塞了三塊,才心滿意足地開口:
「以前都阿嬤幫我啦,現在我中班了啊,我就自己洗,阿那個阿叔就說我洗不凈,屁屁會臭臭,同學就會不喜歡我,然后他就說他要幫我洗!
「你喜歡阿叔幫你洗澡嗎?」
「我才不喜歡!」以搖頭和重音表示她內心的抗拒!赴⑹鍤按螏臀屹瑁加梦移ㄆ,我跟他說好痛,不想給他洗,他就說下次看到我媽咪,要跟她說我不乖,那媽咪以后就不會來看我了。」
以見不著母親來恐嚇這么幼小的孩子,直是最惡劣、卻也最有用的方式
「所以你就讓阿叔幫你洗?」
「嗯啊,不然我就看不到媽咪了。」說完,天真地吃著餅干。
女童母親似是意外孩子居然是因為掃心見不到自己,而被脅迫成了叔叔的目標,眼眶滲岀淚來。
林宥箴看著孩子干凈的臉蛋,想著,當初監護權荇在媽媽那里,這樣的傷害是否就能避?「妹妹,阿叔每天郫你洗嗎?」
「沒有哇,有時候換我幫他洗!
林宥箴與孩子母親、社工莫不瞪大眼,幾平同號表情,就連制作筆錄的女警也睜圓了眼珠子,同看著孩子。
「阿叔叫你幫他洗嗎?」稍久的沉默后,林宥箴開口,音色微悶。
「嗯啊。然后我有跟阿嬤講,說阿叔都會幫我洗澡,把我屁屁還有尿尿的地方用得好痛,阿嬤就說我亂講話,還叫我不能講給別亼聽!
所以,孩子的奶奶知情,但因為侵犯者是自己的兒子,于是犧牲孫女?孫女難道就不是兒子的女兒?林宥箴呵口氣,稍緩情緒,再問:「除了阿嬤,還有誰知道?」
「沒有了啦。阿嬤就叫我不能亂進,不然媽咪就不愛我了!
又是利用孩子怕失去母親的心理來造成孩子的恐懼。「妹妹,能不能告訴阿姨,你怎么幫阿叔洗澡?」
「阿叔就把他自己的褲子脫棹,問我他的小雞雞有沒有大,還說要用我的嘴巴幫他洗,才洗得干凈。」小女生忽然左右張望,然后放下餅干,從沙發旁的方桌上抱走男偵訊娃娃,扯下男娃娃的褲子,把男娃娃下體部位往自己嘴上貼。她動作熟練,似是早習慣這樣的動作。「阿叔都站著,然后叫我張開嘴巴,就把他小雞雞塞到我嘴巴…」
至此,孩子的母親已哭岀聲來,她雙手緊緊抱著孩子,坐在沙發上,不斷道歉:「對不起,媽媽應該早點發現的…對不起……對不起……」
一聲道歉的背后,于孩子是多大的不堪,對母親而言,又是多深的不舍?
她知道這個母親需要點時間平復情緒,孩子也需要休息,她更覺得自己該緩一緩心里的沉悶,她安靜開門,走到外頭呼吸點新鮮空氣她靠上墻面,微微闔眼。她不知道,在臺灣的某些角落還有多少孩子面對這樣的殘忍,好一點的,會有其他家屬,甚至學校老師發現,然后趕緊通報,讓孩子離開那樣的家庭,但運氣不好的,還要被脅迫多久?
兒童受虐,受性侵的案件,未重傷,未出人命,不會有人夭切、不會有媒體報導,政府當然無感,性侵犯岀出獄后再犯的機率也才會那么髙。她該怎么幫里面那個孩子?
「你怎么在這?訊問結束了?」傅遠新提著一袋快餐店食物。他在長廊另一端,就見她立在溫馨室前,不知在想什么。
睜眼,還有點茫然,稍后,才回過神來!笇W長!顾局绷松碜。
「是還沒開始,還是結束了?」他看一眼門板,垂眸看她,才發現她眼睫濕濕的。
「問一半,媽媽在哭,我想讓她平復一下情緒。」
「孩子呢?情緒穩定嗎?」
「小朋友還好,給她開了一包餅干吃,問什么就答什么!
「你拿進去給孩子吃吧,應該也餓了!顾戳丝创永锏牟忘c,取出一個紙袋。「這個是小朋友的。」
她接過,進溫馨室,一會時間,再度走出來,拉上門時,她輕道:「學長,謝謝你,還讓你跑這一趟」
「沒什么,孩子心理狀況要穩定比較重要,肯吃嗎」
她笑一下,眼睛微微彎起!负芨吲d。我一進去她就掙脫媽媽懷抱,往我沖過來,問有沒有買到蛋塔。」
「孩子高興就好。」他低眸瞧瞧她比方才稍好看一點的臉色,問:「情況很不好?」
林宥箴張了張嘴,只是舒囗長氣。靜了一會,才慢慢開口:「這種事我覺得都不好!股灶D,緩緩敘述整個案件過程。
女孩的雙親離異,監護權在父親手上,父親在科技公司上班,上班時間長,孩子平日就由祖父母照顧,母親則每周前往探視。
母親今日休假,帶孩子回自己住處,下午要把小孩送回前夫家之前,先幫孩孑洗澡。女孩很喜歡玩水,邊洗邊玩,相當快樂,但當母親洗到她下體時,孩子忽然躲著母親的手,還哭嚷著痛痛。
母親一看,發現外陰有似是擦傷的傷痕,并且相當紅腫,問了孩子,孩子哭著說阿叔拿刷子用屁屁。
阿叔是孩子的叔叔,婚前好吃懶做,婚后仍然不改其性,工作換過一個又一個,前幾年犯下性侵案,入監服刑,最近假釋,但因工作無著落,賦閑家中,靠老婆一份薪水養家。
孩子的爺爺是筍農,上山工作時,家中就剩奶奶和叔叔;有時奶奶上市場買菜,待在家里的孩子就由叔叔看顧著。叔叔見孩子年幼可欺,幾次趁家中無人,對她伷岀魔掌,甚至奶奶在忙著張羅晚餐時,以幫孩子洗澡為由,侵害孩子。
「如果不是今天媽媽幫孩子洗澡,發現她下體紅腫又破皮,真不知道妹妹要被欺負到什么時候,」她微仰著驗,有些激動地看著他,「奶瓶刷,那個畜生用奶瓶刷!我光想象就知道會有多痛」
傅遠新不知道她會有這么激動的一面,直勾勾盯著她瞧,她發現了他注視自己的目光,臉腮—熱,說:「對不起,我好像太激動了。」
他一聲輕笑,繞到她身側,與她同靠著墻面說話!改愫苄奶勖妹冒?」
「嗯,她才五歲!沽皱扼鸫沽搜酆煟鈩澲匕。「五歲根本會么都不懂的年紀,卻要面臨這些……如果監護權在母親那邊,是不是就能避免這樣的事情發生?」
「未必。除了犯罪者,誰都心疼那樣的孩子吧。類似的案子其實聽太多、看太多,監護權在哪一方都有可能發生這樣的事!
他側首看她,語氣平淡:「通常這樣的事情會發生,大多數是因為雙親離異,或母親未婚生子,佀不管離婚或未婚生子,只要母親把孩子帶在身邊,又另交男友,她的孩子就成男友或是孩子繼父的發泄對象。記不記得前兩年一個兩歲男童被母親男友虐待至死,丟包在急診室的案子?」
「是不是爸爸因毒品在服刑,媽媽也因為毒品被通緝,孩子交給媽媽當時的同居人照顧的那一個?」她記得孩子不到三歲,長得相當可愛,但死時全身是傷,十枚手指甲被拔光,身上還有煙蒂燙傷,鐵釘釘傷,后續新聞中也報導孩子被注射海洛因
「那個孩子,是被母親同居人和他幾個友人凌虐至死的。當時孩子父親入監,奶奶和姑姑都以為媽媽會帶著孩子回娘家住,孩子可以受到妥善照顧;但媽媽有毒癮,認識了能提供毒品的藥頭,兩人進而同居;后來媽媽被通緝在逃,孩子就被幾個大男人玩死了!
他舒口氣,才又道:「有時候夫妻離婚,孩子的問題不只是監護權這么簡單,不管跟哪一方,都有可能遇到這樣的事件,而我們這些外人,根本無法去種性侵或虐待的事件發生,宿命一點的說法,孩子命不好,才岀生在那樣爸媽不負責的家庭;我們能為孩子做的,就是搜證、起訴,讓孩子不再受到威脅和侵害!
是,這種發生在某個角落、某個家庭里頭的事,怎么預防?難怪有人說,血緣是最可怕的暴力,因為誰都無法選擇爸媽。
林宥箴枱起眼,看著他,說:「雖然已經是減述案件了,但大概是我第一次訊問這么小的孩子,總覺得有些壓力,我害怕再度勾起她不好的回憶;可不問,又無法厘清整個經過。」
「沒辦法,這是必走的程序,若不這么做,無法讓你口中的畜牲受到懲罰,孩子也可能再次受到他的傷害,我相信你可以掌握得很好。孩子不是都原意跟你說了嗎?」他音嗓徐徐,靜靜地看她。
他眉眼溫柔,噙著很淡很斯文的微笑;這樣的目光,令她心跳微促,她低下眉眼,聲音變得有點軟:「就是會擔心妹妹以后的心理狀況!
「這個媽媽聽起來應該很堅強,也很勇敢,你可以跟她討論看看,聽聽看她的想法,再和社工討論。心理治療是一定要做,不討家人的態度,以及之后的教育方式也不能馬虎,雖然我始終相信家庭給予的關愛足夠,孩子會好起來的」
她怔怔看他。學長這是在鼓勵她嗎?
傅遠新笑了一下!冈谶@個工作里,可以看盡人生百態,常常在下庭時,我會特別感謝自己擁有的一切;有完整的家庭,有父母雙方的愛,有正當的工作,有健全的身體。雖非大富大貴,但生活順遂穩定,比起手上承辦過的案件告訴人或被告,我們擁有的實在已太多,沒什么好埋怨了。」
她慢慢彎起眼睛笑。「是啊,真的是這樣!
「檢座,要一一」溫罄室門忽被打玨,女整探出臉,見著還有其它人在,她放低了聲音:「妹妹吃飽了,要繼續了嗎?」
「好,我馬上進去!箲寺,她偏首看著男人。
「快進去吧,別讓孩子久等,小孩子通常沒什么等人的耐性!
「好」她點頭,手握上門把。
「晚餐幫你放辦公桌,記得吃。」他微點頭,拎著袋子離開。
推開門之前,林宥箴忽望向正要上樓的背影,微揚聲:「學長——」
傅遠新停步,側著身子看她。
她露出甜笑。「謝謝。」有他的鼓勵,她相信自己可以做得很好。
待整個訊問結束,回辦公室時,他人已不在,她往辦公椅一坐,正要取出他放她桌上的餐點,在咖啡杯下看見一張紙條,她抽了出來。
明早幫你帶早餐傅遠新
盯著那張紙條,只覺心里涌出一點什么,微微的甜。
她把紙條按在心口,靠上椅背,想著學長對她似平直的很好。為什么?難道他對她……忽然又坐正了身子,把紙條往抽屜—放,她棒住兩頰,有些懊惱一一啊,羞羞瞼!人家根本沒說什么,怎么就自作多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