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氏一聽褚婠動了真怒,不由想打個圓場!赶蛉A,這大好的日子,你怎么亂說話呢?不如你向郡主道個歉,郡主大度,必然不會怪你。」
她有些惱怒衣向華的不知輕重,就算這花真有什么蹊蹺,也不該當眾不給褚婠面子就這么說出來。
然而她心里卻已經(jīng)信了衣向華的話,只怕就算證明此花真是有假,也沒有衣向華好果子吃。人是她帶來的,萬一沒有全須全尾的帶回去,還不被兒子恨上了。
詎料衣向華是個硬頸子,自己不低頭不說,還同意了褚婠的話。
「我答應(yīng)郡主的條件,橫豎這花也快要死了,不如送它一程!
褚婠正想找理由趕走錦琛的未婚妻,她家要和錦家訂親,自是會做些調(diào)查,既然衣向華自己送上門來,正好順手料理了,一朵花毀了一個情敵的名聲,并換其永世不得入京,
值得!
馬上命人送來剪子,褚婠親手持剪對著花莖一刀剪下,一點兒留戀都沒有。
花朵被剪了,眾人都看向花莖的斷面,居然真的有染料殘留,顏色相混都成了深紫色。
更甚者,將花莖放到清水里后,染料就這么暈染開來。
褚婠臉色大變,其余人也是驚呼不已,想不到衣向華居然說對了,她們看向褚婠的目光自然帶了點質(zhì)疑與輕蔑,即使掩飾得很好。
褚婠真要瘋了,氣得將剪子一扔,伸手推翻了整盆花,怒瞪著衣向華,彷佛下一瞬就要沖過來掐死她。
胡氏心急,靈機一動說道:「那花匠真是該死,居然用這種方式糊弄了王府。王爺與郡主必然也是受到了欺瞞,可要將那匠人抓起好好審問一番,只不過為了些許名利,豈可如此欺主!」
「就是!一定是花匠搞的鬼,郡主你可別輕易放過……」
場面已經(jīng)太難看,眾人順著胡氏的話替褚婠圓場。
不過褚婠因為平時久居王府鮮少岀門,與人交游甚少,對人對事不懂婉轉(zhuǎn)周全,更別說身居高位,根本看不起這些所謂京城貴女。在她心中,只有皇城里的公主太后們值得她低頭,其余就算是一品誥命夫人,她也不甚瞧得起。
「既是如此,府中之事我自會處理。本郡主身體不太舒服,今日便散了吧。」
說完這句不客氣的話,褚婠直接拂袖而去,居然把滿室賓客扔下了。
如此無禮的態(tài)度自然引起了眾人不滿,即使后來王府的大管家前來賠不是,奉上厚禮將一個個貴人送走,也平息不了眾人的怒氣。區(qū)區(qū)一件小事就失了禮數(shù),還是自己先挑釁,這樣的女子即使貴為郡主,也真要不得。
在賞花會里連本帶利替自己討了個公道,讓那忘恩負義的郡主丟臉,衣向華滿意了,即使得罪褚婠也不甚在乎,反正褚婠從一開始就對她很有敵意。
至于胡氏,在坐上馬車之后便沉默不語,腦子里反覆想著惠安郡主此人——忘恩負義、驕矜跋扈,甚至身體還不太好,她發(fā)現(xiàn)自己竟覺得衣向華比褚婠好多了。
胡氏對于與汝陽王府結(jié)親當真開始猶豫起來,不過即使她已不太想讓褚婠嫁入侯府,不代表她就非得接受衣向華。要做琛兒的妻子,衣向華還是不夠格。
一場賞花宴莫名其妙的結(jié)束了,褚婠原是想一夕揚名貴女圈,才會親自主持,想不到弄成這樣,堂堂郡主的名聲反而默默的臭了。
至于衣向華一介平民,居然在上流圈子異軍突起,成為眾所矚目的人物。
汝陽王府賞花會的丑事,畢竟沒有大肆宣揚出去,只是在京城的高門貴胄人人都知道了這件事,除了偷偷嗤笑一下褚婠,還有對衣向華產(chǎn)生了點好奇,這件事便風平浪靜地過去了,對眾人的生活一點影響也沒有。
在賞花會過后,胡氏再也不敢?guī)б孪蛉A出去了,在她看來這衣家丫頭就是個惹禍精,去參加個花會都能把郡主的面子給掀翻了,要再多去幾處,胡氏大概京城都得罪遍了。
即使這事是褚婠先挑起的,明明不是衣向華的錯,而且賞花會之后甚至有些貴人送來請柬邀請衣向華,都直接被胡氏拒了。
錦琛對母親限制衣向華交際的態(tài)度一頭霧水,但胡氏給了個很好的理由,她想保護衣向華,上次的牡丹宴事情鬧大了,若再讓衣向華參加那些宴會顯然不自在,索性拒絕。
此外,胡氏對衣向華的態(tài)度也溫和了許多,不再咄咄逼人,讓錦琛以為母親也接受了衣向華,不由喜形于色,與衣向華大方出游,甚至乘船經(jīng)運河至直沽看海,胡氏對此也未表示任何意見,一副聽之任之的樣子。
半個月之后,錦琛的派官令終于下來了,竟是巡按御史。因為毒粉是由南方往北方擴散,皇帝的用意便是要錦琛至南方巡查,務(wù)必剿滅制毒的大本營,讓毒粉由根源徹徹底底的從王朝消失。
接到這個派令,錦琛只能說既興奮又難受。因為巡按御史只是個小小七品官,卻有「大事奏裁,小事立斷」的特權(quán),且皇帝跳過都察院直接指派,說明了他對錦琛的看重。
只是他不時便要南下,原本想等衣向華及笄便迎娶她的愿望落空了。這一去不知幾年,要她枯等著他已是殘忍,遑論彼此還要忍受著兩地相思。
為了此事,錦琛特地選了個父母都在的時間,將自己的決定親自與父母說清楚。
錦晟正與胡氏討論著兒子的派官令,見錦琛進來,連忙喚他過來,殷殷詢問著此行的準備如何。
錦琛揀著緊要的答了,之后突然話題打住,一張俊俏的年輕臉龐微微地發(fā)紅,說道:
「此行兒子有信心,必能不負萬歲期望。只是有一事,兒子想先請爹娘幫忙周全!
「喔?你也會有事求到我們頭上?」錦晟來了興趣!刚f吧,什么事?」
錦琛并不忸怩,因為這件事他已經(jīng)想了很久。「此去經(jīng)年,我怕夜長夢多,想請爹娘同意讓我與華兒的婚期提前,在我赴任前便成親,這樣我也能帶著華兒赴任,夫唱婦隨!
錦晟愣了一下,要在錦琛赴任前成親,不說只剩半個月不到,衣云深也不可能趕過來,他心里雖是同意的,但也知真要敢提這要求,委屈了衣向華,衣云深跟他絕交都有可能。
胡氏沉住了氣,一臉驚訝道:「這會不會太倉促了?」
「我知道時間有點趕,我會親自向衣叔賠罪……」錦琛以為母親怪他太急躁,想不到胡氏根本不是那個意思。
這一陣子一直在兒子面前擺出慈母的姿態(tài),胡氏自不會駁斥錦琛,只是婉言勸道:
「這可不是賠罪就說得過去的,你衣叔養(yǎng)育女兒這么多年,好不容易養(yǎng)得如花似玉、才貌雙全,你什么都沒準備好就想娶人家,這是要她多委屈?她原就出身寒微,萬一這婚禮辦得不夠周全,反倒讓京城眾人看了笑話,你要她以后怎么在京城貴女間立足?」
「那怎么辦?」錦琛瞪大了眼,激動地反問。
「能怎么辦呢?你放心,你這一去也不過幾年,剛好讓兩家籌備聘禮嫁妝等物,成親之事等你回來再說,不正好水到渠成?」胡氏溫和地笑著!笝M豎那丫頭年紀也還小,幾年還等得起。」
「可是……」錦琛還是覺得不妥,來日方長,他又鞭長莫及,萬一中間有個什么變數(shù)呢?
「你還怕娘虧待了她嗎?」兒子那一副不爭氣的癡情樣,讓胡氏笑容都快端不住了。
「娘雖一開始小瞧了她,不過那丫頭面容娟秀,氣質(zhì)干凈脫俗,學問不俗,五藝皆通,重點是脾氣好又行事得體,還在皇上跟前有點臉面。其實就連得罪惠安郡主那件事,也是惠安郡主太過咄咄逼人,真要拿京中貴女來和她比,娘一時真想不到誰能比得上。」
她這番夸贊,倒不全是虛情假意,連身邊的錦晟都多看了妻子一眼。
「是啊,娘你說的是,而且你還少說了,連你兒子這條命都是華兒救的!」錦琛即使在南方歷練得沉穩(wěn),此時也不免顯露出少年的率真,提起心上人笑得傻兮兮的!竷鹤尤ツ暝谡{(diào)查南方毒花田的時候,要不是華兒給的花朵香囊,讓我躲過了毒氣,我可能早就事敗被殺死了!」
錦晟也聽得頻頻點頭,不著痕跡地瞄了眼妻子,才向兒子說道:「相較之下,惠安郡主就不是個良配了!
賞花會一事,錦晟也是心知肚明,他甚至喚來紅杏問得一清二楚,所以對褚婠非常反感!格見甙寥涡,心胸狹隘,以前是她隱瞞得好,如今賞花會后,京城的高門誰不知她這脾性!她在賞花會上為難向華,你娘也是親眼看過她的跋扈,這樣的女子就是個亂家之源!
胡氏如何不知丈夫在敲打她,只得沒好氣道:「那件事我不再想總行了吧。」
錦晟滿意地點了點頭,錦琛卻是聽得云里霧里的,不過當父親提到惠安郡主,他毫不掩飾流露出一臉嫌惡。「華兒救過惠安郡主,她還為難華兒,本就不是什么好東西!
其實在萬壽寺那日,錦琛一見來接人的馬車,就知道了衣向華救下那姑娘的身分,他不說出來只是懶得管,想不到那惠安郡主還反過來害衣向華,簡直讓他惡心透了。
這事錦晟倒是不知。「華兒救過惠安郡主?怎么回事?」
錦琛理了理思緒,隨即一五一十的將浴佛節(jié)慶典時,衣向華如何在萬壽寺救下褚婠的事全說出來。
錦晟聽得長吁了口氣,意在言外地說道:「幸好啊幸好……」
胡氏見話題不知怎么扯到了這里來,有些不耐煩了,眼前重中之重,還是要先按捺好兒子,至于那樁親事……等到錦琛離開后,她會好好處理的。
于是胡氏打了個馬虎眼,說道:「所以與衣家的親事,我看還是先緩緩,等琛兒任滿回京后再說……」
由于胡氏已不再表現(xiàn)出對衣向華的反感,對于婚期無法提早,錦琛即使不愿卻也勉強妥協(xié)了,只是不知要讓衣向華等他幾年,想到那漫長的等待,人還沒走他都替彼此感到不舍了。
他心事重重地來到桃源居,入了繁花片片的桃林,卻在磚屋前卻步了。他不知道該怎么跟衣向華道別,也不知如何開口請她等他。
然而他在外頭神情恍惚的模樣,屋內(nèi)的衣向華早瞧得清清楚楚。他的神色令她有種不太好的感覺,忍不住將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處。
心,有點酸呢。
他在外頭枯站,她也在屋里彷徨,待她整理好自己的情緒,走出屋外,已經(jīng)能夠露出笑容了。
「傻站在這里做什么?」衣向華俏皮地一點他的鼻頭,輕松地與他開起玩笑!改阌惺裁丛捯獙ξ艺f的?」
錦琛很想配合她,不過沉重的心情只讓他勉強擠出一記苦笑!肝摇阋仓牢遗晒倭钕聛砹耍獮槿f歲南巡數(shù)省……」
「我知道。」她好整以暇地望著他,認真說道:「巡按御史雖只是個七品官,但工作不容易,萬歲這是想提拔你呢!待你辦好了萬歲交代的事,必能青云直上,連跳三級都有可能!
她不是什么都不知的天真少女,朝廷的動靜及運作,她還是明白不少的,所以即使明知要與他分開一段日子,為了他的前途無后顧之憂,她還是忍受著思念的痛苦,不讓自己的心情煩擾他。
可是顯然他先煩擾了自己,順帶擾得她都不平靜了。
錦琛笑得難看,索性不笑了,由著自己的性子露出了難過且尷尬的神情!肝冶鞠朐诟叭沃芭c你成親,如此我們夫唱婦隨,便不用受分離之苦,可是……可是……」
「你不用說了,我知道的!顾詾槭呛蠈λ牟幌灿绊懥隋\琛,猜測是胡氏又說了什么讓他欲言又止,也不為難他!改闶當(shù)日后就要赴任,這么著急要成親,我父親弟弟無法趕來,沒有他們在,我也是不嫁的。」
她笑著這么說,又很是妥帖的安慰,錦琛果然好受了許多。但錦琛知道她對婚事未必真如此堅持非得親人俱在,更多是為了讓他不會太過愧疚。
這般通透的她,在這個時候反而讓他更加不舍、更加愧疚了。
「你放心,這次離京,我會盡快將事情辦好!怪灰虑檗k得好,自然功勳官位加身,回來再給她一場豪華盛大的婚禮,讓她更加風光的嫁給他。
他正了正臉色,立下誓言。「你給我一點時間,待我功成名就回來,我必娶你!
「好啊。」衣向華答得干脆,似是完全不去質(zhì)疑他的真心。
「你……」為她的體貼,錦琛真是忍不住嘆息了。他要是心存一點點壞,都覺得是對她的褻瀆。「你為什要對我這么好……」
「因為我舍不得你啊……」
衣向華一向是那樣清清淺淺的微笑,可是錦琛看出了些許不同,她幽深的黑眸太過明亮,像含著水光,然后那如珍珠般珍貴的淚珠,就這么由她盈盈的水眸中落下,不似春雨那般的欣喜,而是秋雨那般的惆悵。
他為什么要一直提醒著將來的離別呢?她有種不好的預(yù)感,這次兩人分開,與前幾次截然不同,很可能此后天各一方,陌路天涯。她方才一直忍一直忍,可是終會忍不住的呀!
衣向華哭了,切切實實的哭,雖然笑容還掛在臉上,但這是錦琛第一次看出她的偽裝。
自他認識她起,無論遇到什么難題,她永遠都笑臉以對,游刃有余,偏偏這次為了兩人的分離,她哭得梨花帶雨,一句話都說不出,再怎么微笑都掩飾不住她的難過。
錦琛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覺得一陣椎心刺骨的疼痛。這是一種對她由衷的心疼,還有對自己最深的自責。若不是他,她不會認識情愛,不必受分離之苦,可是他如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受苦,也不希望她有一時一刻忘記他。
他終于忍不住上前緊擁住她,帶著濃重的鼻音說道:「你知道嗎?我曾很壞心的賭氣想著,總有一天我要你親口說出舍不得我。可是當你真的親口說了,我后悔了。其實最舍不得的是我,我雖然口頭上說得很有自信,但南下這幾年見不到你,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撐得住思念……」
「你等我一會兒!挂孪蛉A深吸了口氣推開他,抹去掛在臉上的淚,進屋子里取出了一個盆栽,然后親手將盆栽交到他手上。
「這盆栽名叫一葉草,治各種蛇毒、喉疾及熱病!顾榻B著這看來平凡又普通的草藥!改氵@人怕冷又容易咳嗽,南方燥熱蛇蟲多,又少不了要往深山老林里鉆,這一葉草可煮水吃,甚至直接吃下都可以。」
而后,待他看清了那一葉草的模樣,她又將盆栽移開,纖手緊緊握住他的大手。
「你帶著它,便是帶著我的期待與關(guān)懷。此生只要你不負我,我必不負你!
這句話又是笑著說的,眼中的淚水甚至都還沒干透,看起來水汪汪的。
她都已經(jīng)這么難過還在替他著想,錦琛知道,她給的盆栽都很有用,從來都是在關(guān)鍵時刻能夠救命的。
錦琛想得難過,又將她納入懷中,她像是一帖良藥,有效地鎮(zhèn)壓著他的心痛。同時也只有她,能在這種悲傷崩潰的時刻拉他一把,讓他回到理智之中。
他知道自己這一去,會一直記得她,記得落在這片桃林中的淚水。
「華兒,你一定要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