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深海,涌動著看不見的波濤。
唐老夫人剛回到寢室,才準備躺下歇息,不到片刻,又聽見屋外激蕩起一陣強過一陣的喧囂。
她撫額長嘆,那熟悉的爭吵聲徹底打消了她的睡意!浮媸菍υ┘,這么晚了還要吵,都不考慮別人的安寧!」
此刻,應是眾人入睡時分,然而唐家上下像是正在舉行祭奠的廟會一樣,熱鬧喧嘩。
護院們嚴陣以待的守在門口,依照唐謹思的吩咐不讓婉約出門;而下人們則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縮在各個路口、角落旁,隨時等候差遣。
唐老夫人帶丫鬟,循著喧鬧聲走到前庭的院子里,發(fā)現(xiàn)下人們神色怪異,她納悶的問:「你們怎么都聚在這里不動?」
下人們噤若寒蟬,示意她到門口看最新的進展。
唐老夫人搖頭苦嘆,有預感令人羞恥的「家丑」將在今夜隆重的展現(xiàn)。
當她走向大門口,只見──
媳婦怒氣沖沖的拖著行囊又要離家出走,兒子則是非常惡劣的搶著媳婦的東西丟到一邊。兩人你來我往、唇槍舌劍的樣子,猶如不懂事的小孩在斗氣。
「你不是保證過不會阻攔我的去留嗎?」婉約火冒三丈的朝著糾纏不清的唐謹思大吼。
「有憑據(jù)嗎?」他含笑的表情散發(fā)出惡意的挑釁。
「小人!」顧不得周圍有多少人在看他們夫妻失和的好戲,婉約沖動的在唐謹思靠近的時候出腳踹他!改惚氨!不守信用!」
他被踹了幾次后,終于成功的握住她的腳,用力的脫掉她的繡花鞋,往后一拋!覆蝗鐘呍倩厝憦埿輹,內(nèi)容補充得更具體、更豐富一些,淋漓盡致的敘述我如何小人、怎么卑鄙!」
夫妻倆儀態(tài)全失的勇猛爭斗,讓所有人看得目瞪口呆。
以溫文儒雅聞名的唐謹思平日里根本不是這個樣子,而現(xiàn)在的他彷佛是個玩世不恭的浪蕩子。
而婉約,雖然曾離家出走,但平時的舉止也十分得體嚴謹,此刻竟比征戰(zhàn)沙場的戰(zhàn)士更兇悍。
下人們聚在一塊,不可思議的相互嚼舌──
「夫人怎么變得那么潑辣,看她甩著包袱打主子那姿勢,和屠宰店里那個殺豬的福伯一樣干凈俐落!」
「別說夫人,瞧瞧主子的樣子,衣不蔽體的,還總是丟夫人的行囊,丟得滿地都是,待會我們要怎么收拾。俊
「收拾的事情等一下再煩惱,先看主子裸露大片胸膛,實在太孟浪,不符合他一貫溫文儒雅的姿態(tài),你們誰要去提醒他,他衣裳沒穿好?」
「不要提醒,沒穿才好,不穿最好!刮谒晱膸讉上了年紀的女仆嘴里傳出。
院子周圍的仆人們議論紛紛,院子中央的夫妻倆揪斗吵鬧,難分難解。
「這兩個孩子是被不干凈的東西附身了嗎?」唐老夫人沒臉再看下去,替兒子和媳婦感到羞恥,她回頭惡狠狠的瞪向一群下人,喝令:「都走開,回自己屋子待著!」
大半夜的不睡覺來看熱鬧,實在討人嫌!
下人們不敢違抗,委屈的散開……大半夜的那么吵不讓他們安靜睡覺,他們也很煩惱呀!
不知不覺間,周圍逐漸沉寂了。
婉約手里的東西讓唐謹思丟個精光,她擺脫不了他的糾纏。
留在他身邊,得受他欺騙愚弄;要離開,他又不準。她就快被他逼瘋了!
「唐謹思,你為什么不讓我走?」婉約禁不住大聲質(zhì)問。向來灑脫的丈夫為何癡纏不放,他還有什么企圖?
無論他還想做什么,她都不想追究了!
如今,她只想離開他!
「讓妳走?」唐謹思笑了笑,抓住她的手,靠近她耳畔,用旁人聽不見的聲量,訴說情話般告訴她,「妳走了之后……就輪到妳妹妹來我身邊,妳覺得我會怎樣『疼愛』娉婷?」
婉約倒抽冷氣,遭他禁錮的手顫抖不已。
「我不會讓娉婷嫁給你這樣的男人!」她立誓般的說著。
「我有什么不好的?」他輕薄的挑起眉,眼角流溢出一絲邪氣。
婉約抿了抿嘴,抬頭使勁的撞向他的下巴,用力破壞他魅惑人的神色。
「妳!」再次受創(chuàng)的男人怒視他的女人。
婉約冷笑兩聲,作勢咬他的手指。
他趕緊松手放她自由。
「小姐!」在旁邊躲避戰(zhàn)火的寶兒,揀起一地重要物品,小心翼翼的經(jīng)過唐謹思身旁,跑向婉約,「東西我都收回來了!
「好,走!」婉約贊許的看著寶兒。
唐謹思笑意全失,猛地拉住寶兒的辮子,將她扯回去,嘴里陰邪的低語,「寶兒真是個體貼的孩子。」
「嗚……小姐!」
「唐謹思,別嚇唬她!」
「妳為了這丫頭和我吵了大半夜還不夠?」
「你做的那些丑事不值得聲討嗎?」
「我只是為了讓妳回來!」
水火不容的爭斗,硝煙彌漫的氛圍,忽然因為他一句不經(jīng)思考的話,瞬間凝結(jié)了。
他要她回來?
婉約怔在唐謹思面前,與他目光交會,清楚的見到他眼中蓄滿對她的在乎──熱烈如火。
他……只是要她回到他身邊?那是他全部的期盼嗎?
她啞然。他有那么在乎她的去留嗎?
婉約無意識的搖頭。當初,娶錯人,移情別戀的是他,F(xiàn)在,糾纏不清的人也是他。這個男人到底想要什么?
「你要我回來做什么?」婉約不由自主的笑,笑得荒涼,笑容里滿是嘲諷之意。「你不是還惦記著娉婷?」
不──他惦記的人已不是娉婷,現(xiàn)在的他,心心念念的都是她,只有她!唐謹思嘴唇一動,急欲反駁,然而卻開不了口。
婉約荒涼的笑容令他窒息般難受,無法思考該說什么。
她審視他迷茫的神色,又道:「就算你要我回到你身邊,你又何必用那種方式騙我?找人來攻擊你,假裝為我受傷,看我為你寢食難安,你竟能心安理得還威脅人不能告訴我真相,你這么做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他知不知道,看他受傷她有多么難受?比自己受傷還痛苦!
可他,不僅虛情假意的蒙騙她,被她揭穿以后還連一句道歉的話也不說……他不覺得他的行為太過分了?
婉約不停的笑,令人看得心慌。
弄清情勢的唐老夫人快步走到婉約和唐謹思之間,先命令寶兒離開,再溫和的握起婉約的手,安撫她。
「婉約,天這么黑了,妳還要離開,教我們怎么安心呢?」
這個媳婦對兒子的關(guān)愛無可挑剔。雖然曾經(jīng)休夫出走,但,到底是因為被兒子所傷……唐老夫人能夠體諒婉約的苦衷,也愿意包容她,如今更想維護這個媳婦不再受傷。
「不管妳受了什么委屈,這個家還有我給妳撐腰。妳說,謹思又做錯什么傷了妳的心,妳告訴我,我來懲罰他!」唐老夫人毫不偏袒的向婉約擔保。
婉約一身怒氣霍然消散,無論怎么氣憤,在老人家面前,她始終不能失禮。
「娘……」婉約調(diào)勻氣息,平靜的問:「您知不知道,相公他請假在家那幾天,大夫也來家里為他診治過,說他受傷……但這件事,其實是騙局!
唐老夫人早有懷疑,卻不好意思對婉約坦白,只好轉(zhuǎn)頭瞪了兒子一眼,逼問:「謹思,你老實交代,你究竟搞了什么花招?」
「這個……」唐謹思有些遲疑,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成熟男子的穩(wěn)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傳說中鬼魅精怪才有的妖邪之氣。
婉約心悸,不明白他又在琢磨什么詭計,她趕緊宣告,「你別想找理由搪塞,所有的事,你的貼身侍從都告訴我了!」
唐謹思縱目巡視,他的貼身侍從不在附近,畏罪潛逃了嗎?
婉約手指唐謹思,對婆婆說明他的罪狀,「他知道我在尼姑庵借宿,想騙我回來,便雇了人當強盜準備騷擾我,再出面相救。」
「謹思?」唐老夫人瞪大雙眼。
唐謹思無語。
婉約接著道:「我臨時離開尼姑庵,他的第一個計畫沒能得逞,于是跟了上來,到落腳的一座破廟內(nèi),他又讓下人偷偷去招來那些假強盜,開始第二個計畫……」
唐老夫人神情尷尬,默默聽著媳婦巨細靡遺的告狀。
「這事被我丫鬟發(fā)現(xiàn)了,他居然把我丫鬟抓起來,讓人帶進妓院里,雖然沒加害寶兒,但是把她關(guān)在那種地方……」婉約咬牙切齒!付δ咳镜模瑢殐阂粋小姑娘怎么承受得了?」
最過分的是,唐謹思不肯承認他的所作所為是非常惡劣的錯誤,這教婉約無法原諒他!
「謹思,你實在太胡鬧了,快向婉約賠罪!固评戏蛉说韧窦s說完了,立即對著兒子放話。
「婉約,對不起!
他馬上鞠躬道歉,然而,婉約看不到他的誠意,只覺得他像在做表面功夫一樣。
「你真的知道你做錯了?」
「我不是道歉了?還不夠?」
「不……不必了,你讓我覺得自己好愚蠢!顾恼煞蛟谒壑,變得面目全非了,就像只披著羊皮的狼那樣危險狡詐。
「妳要我怎么做才滿意?」唐謹思因婉約不屑的態(tài)度而焦躁。
「不,真的不必了,我不想再蠢下去,一直到剛才我居然還想著你道歉就原諒你。我真的好蠢!你根本不在乎你的行為會不會傷到我!顾齾s已預先為他設(shè)想好,只要認錯就原諒他,即使她受傷。
可現(xiàn)在,她不愿再為他受傷了!
婉約心灰意冷的笑著,唐謹思見狀很無奈。
「婉約,我明白這事有多么傷人,但妳別只顧著生氣,傷了自己的心。我們有的是時間好好和他算帳!固评戏蛉丝礆夥战┠,再度出聲打圓場。
婉約與唐謹思無言對望,她被吻過的嘴唇還有些腫脹,他被擰過的臉頰仍留著微紅的指印……
兩人應該是最親密的夫妻,然而,此時的他們像死對頭,互不妥協(xié),互不退讓,互不認輸……
不知是誰的嘆氣聲響起,婉約情緒低落的垂下目光,看著腳下模糊的灰影。
婆婆撫了撫她的肩膀,安排道:「今晚妳先回房休息,我會看著謹思,不讓他去騷擾妳!
「娘……」婉約想婉拒她的安排。
婆婆搶下話鋒,「妳先靜下心,想想今后的打算。剩余的事我們明天再解決,妳有什么想法,我們明天一起商量。妳看此時天色這么晚了,你們再僵持下去只會兩敗俱傷,一事無成,先休息!
婆婆和善的語調(diào),壓抑住了婉約的違逆之心。
上一次,她寫休書離開,婆婆責備她,并冷嘲熱諷,她不在意,走得毫不遲疑。
可這次,婆婆沒有偏袒唐謹思,公正的站在他們夫妻中間,婉約反而為難了,無法不顧慮婆婆的心情。
「我明白了!雇窦s若有似無的點了點頭。
再等一晚,今夜過后,她勢必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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