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您插報一則最新消息,伊拉克首都巴格達今天再傳自殺炸彈攻擊,令人震驚的是,極端分子利用年僅十歲的小男孩發動攻擊。小男孩身上綁滿炸彈,穿外套作為掩護,走向政府機關所在的綠區引發爆炸。小男孩當場炸死,另外還造成十七名警員與維和部隊成員喪生……
他看著新聞,突然渾身發抖,冷汗直冒,趕緊關掉電視,想要驅走恐怖的記憶,卻發現記憶生根,甚至發芽,那種恐懼又回來了!
從第一眼在速食店見到老公,到老公出征,再到老公回家,這八年多的光陰,記憶里凈是甜蜜,就算為了等他結束任務回家,她滿是思戀,內心充斥苦澀滋味,也在結束等待的那一刻,見到他的那一瞬間,迅速化為重逢的甜蜜。
這八年多的光陰竟然過得這么快,問她這段異國婚姻的心得,她竟然說不太出來,只能面帶微笑,硬要擠出幾個字來形容,大概也是甜蜜、快樂之類的話。
或許也因為這八年中充斥的只有甜蜜記憶,所以每每回想時,總覺得畫面有點單調,甚至三言兩語就可以說完,縱使面帶微笑,但最后也覺得,其實也沒什么好說的……
至少跟她離開美國,一個人帶著孩子回家相比,這八年的甜蜜生活反而顯得平淡無奇,三言兩語就能說盡,一頁兩頁就能書罄。
如果分離是重口味的人生,自然會掩蓋過如此恬淡的快樂回憶,人總記得悲傷、記得痛楚,尤其是當下的悲傷痛楚,這些負面情緒,怕是再多的過往回憶都難以彌補。
安德魯回到了她身邊,她很開心,甚至感謝上天,她不像安德魯是個虔誠的教徒。
他說,他在戰場上,把自己的安危交給兩個人。“一個是上帝,一個就是你,我的妻子。”
因為信仰、因為愛,所以他告訴自己,怎么樣都要回來!就算是傷痕累累,內心殘破不堪,他也要回到這個家。
而她,在那兩年多的等待期間,她每天祈求,甚至開始向上帝祈禱,祈禱上帝不要因為她并非教徒就放棄了對她的祝福,當時,她最需要這樣的祝福。
現在,上帝真的祝福她了,老公真的回到她身邊,她很感恩、很滿足,此生再無所求……
這個家庭現在已經完整,有著丈夫,有著慈祥的父親;有著孩子,肚子里還有一個,她還能有什么奢求,幸福就在身邊,她要好好把握。
懷孕已經四個多月了,小腹明顯凸起。羅思綺知道,肚子這么大,怎么樣都稱不上好看,但她還是會接受老公灌的迷湯,說她懷孕的樣子好美,說她是全天下最美麗的女人……
那天下午,小威還在學校讀書,她打算帶著女兒出去散散步,正好老公放假在家,不用工作,于是她打算拉著全家人一起出門走走。
可是,安德魯似乎不太愿意!袄掀牛闳ゾ秃昧,我想在家里休息!
“你已經睡了一整天,該出門動一動了。”尤其,她很擔心,老公看起來精神似乎不太好,問他是不是生病,有沒有不舒服,他卻總是否認,盡管氣色明顯虛弱無力。
這一陣子好像都是如此,她總說要他去看醫生,但他說他沒事,既沒發燒,也沒咳嗽、流鼻涕,到了醫生那里,他也說不出什么所以然,只好多休息。
看著安德魯躺在床上那副疲累的模樣,羅思綺很心疼,但她更覺得要逼老公出去走一走、散散心,長時間悶在家里會悶出病的。
她知道老公可能是工作壓力大,畢竟他的工作不同于常人,可是如果是心里累,一直躺在床上也不是辦法。
“老公,我一人挺著肚子,帶著小孩出門很危險的,如果被人撞到怎么辦?”語氣里還裝出很害怕的樣子。
威脅他,這招很有效。安德魯果然立刻坐起身,表情再累,在沒精神,也很努力的下了床,準備換衣服。
她近距離的看他,這才發現,老天,老公怎么瘦了這么多,整個臉頰像是削瘦下去一樣,眼窩似乎也凹陷了!鞍,你……”
他像是意識到自己幾乎快要不成人形,摸摸自己的臉,說笑著,“瘦了也好,瘦一點比較健康!辈幌胱屍拮訐摹
話才說完,他就走進浴室盥洗。五分鐘后,他身著運動服裝走了出來,陪著老婆走向門口。
他穿上運動鞋,站直身子,看向門口,突然深呼吸,又猛吞口水,似乎有點緊張,有點不知所措,有點不安。
“怎么了?”
搖頭,“沒事。”
開了門,讓老婆先帶著女兒走出去;小潔笑的很開心,叫著媽媽,也喊著爹地。他站在后頭,將家門關上。
外頭陽光耀眼,令人有點難以適應,他站在家門前的屋檐走廊下,有點進退兩難,不知該不該往前走。
他突然覺得他不知道該怎么跟外面世界的人相處,好像每個人都知道秘密,好像每個人都知道他是怎樣的一個人,他好像無處可遁逃。
他知道自己變了,從戰場回來之后就變了——不愛出門,除了家人,還有不得不面對的同袍,他不愛跟其他人相處,甚至忘記該怎么跟別人相處。
在戰場上,除了自己人,就是必須殲滅的敵人,沒有什么別人。在自己人與敵人之間,存在著不可能共存的關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回頭看向丈夫,發現他在發呆,羅思綺走上前去,伸出右手,才想牽住他的左手,安德魯卻像是被電電到一樣,整個人嚇了一跳,退后一大步。
“安,怎么了?”看他這樣避之唯恐不及的舉動,連她也愣住了。
搖頭,“我有東西忘記拿,等我一下!
拿出鑰匙,沖進房屋內,過了將近五分鐘他才走出來,將門關好,然后走到妻子左側,伸出右手牽住妻子的左手,讓自己的左手與妻子遠遠隔開。
她接受了他的說詞,真以為他是想到有東西忘了拿,這才會像觸電一樣彈開,拒絕了她的牽握。
兩人正式步出家門,從左到右,丈夫牽著妻子,妻子牽著女兒,一家人和樂融融,好不快樂。
羅思綺一下子跟女兒說著話,聽著女孩說話帶著濃濃的童音甚至偶爾還跳出幾句更不清楚的中文,偶爾她也會轉過頭跟丈夫聊天,說幾個笑話,談些家庭或孩子的趣事,逗他開心。
她其實可以感覺的出來,老公回來這幾個月似乎愈來愈不快樂。
以前的安德魯彬彬有禮、風度翩翩,每個星期的假日都坐在速食店固定的位置上吃著漢堡、喝著咖啡,但就是不敢跟她講話?偠灾,老公跟她印象中那種自大又自以為是情圣的傳統白人男人差很多,絕對不是個那種見到女人就大腦失去控制的男人。
私底下,尤其在與她相處時,他卻很幽默,很風趣,隨口就能說著不算低俗的笑話,雖然有時笑話帶了點顏色,但總是在逗她開心,最重要的是,他讓她覺得,他只對她展現這一面;在外人面,他是洛威爾上尉,嚴肅冷靜的陸戰隊軍官,伊拉克戰爭的英雄人物。
然而,他回來的這段時間,一切好像都不復重來了,雖然老公的假期變多,呆在家里的時間也變多,可是老公變得不愛笑了,很多時候他在沉思、在發呆。
更讓她擔心的是,他好像常常躺在床上睡覺,或是看著天花板,不發一語,精神頗差。
此時,對面走來一位老太太。羅思綺臉上露出笑容,那是他們的鄰居,老太太的孫子就是老公的部下,是個陸戰隊士兵。
看著來人,安德魯捏著妻子的手竟然一緊,像是很害怕眼前走來的人;羅思綺一愣,有點驚訝丈夫怎么會有此反應。
“老公。”
“Captain,”老太太已經走到他們面前,“Rose,你們好!边@個Rose就是羅思綺的英文名字。
羅思綺面帶微笑,“您好,艾倫太太。”
“好不容易看見你們,一直想當面跟你先生說聲謝謝。”
他們當然知道,老太太要謝的是哪件事——老太太的孫子,就是安德魯部隊里的士兵,幾個月前也跟著安德魯平安回來,只是戰場無情,老太太的孫子被炸斷了一雙腿。
“你的孫子還好吧?”羅思綺問。
“還好,軍方幫他找了個內勤工作,還裝了義肢,現在又活蹦亂跳了。”看著安德魯,“Captain,真的謝謝你,我孫子說,如果不是你,他根本不可能活著回來!
戰場上的狀況,孫子說的活靈活現,語氣里凈是對安德魯的崇拜,但是這番話并沒有讓安德魯開心。
他顯得有點激動,搖搖頭,不知自己該說什么、能說什么,最后只能說:“老婆,我帶Jenni去前面走走!
牽著女兒的手向前走,留下妻子與老太太,羅思綺不解老公到底怎么了,以前再怎樣都會跟鄰居聊幾句,至少這些鄰居不是別人,他們的丈夫、兄弟、兒子、孫子都是老公的袍澤。
“Rose!”
“怎么了?艾倫太太。”
“注意一下你老公,別讓他病了!币粋人從戰場回來后,有了這么大的差異,連她這個外人都感覺出來了。
“病了?”
“戰場的狀況就好像是地獄一樣,我們難以想象。有的人在地獄里待了一天,即使離開了地獄,卻以為自己一輩子都處在地獄里。心里生病了……”
艾倫太太的話說的是老生常談,羅思綺很訝異,卻不知該怎么接話,嘴里不斷說著謝謝,心里卻泛著一陣又一陣的憂心。
出發前一天晚上——
“我幫你整理一些東西,一路上要小心,要注意安全,不要逞強,不要急著做英雄……”她叨叨絮絮。
妻子坐在床沿整理著衣物,安德魯洗好澡,拿著毛巾擦拭頭發,赤裸著上身,裸露出強健的胸膛,他擠到妻子身邊!袄掀拧!
“干嘛?”
“不要心情不好嘛……”
瞪了他一眼,“結婚以后你常常不在家,現在又要出遠門,多久才能回來……”邊說,話里帶著泣音。
嘆息,緊緊抱著她,“對不起……”
趕緊收住自己的悲傷、恐懼情緒,怕讓老公心里有負擔,“你放心,我會照顧孩子,你自己小心!
看著她,安德魯突然露出笑容,“說點有趣的,老婆,我覺得你的名字很有趣耶!”
“怎么說?”
“‘羅思綺’”中文非常不標準,但聽得出來是在叫她,“前面兩個字的發音就是你現在的英文名字Rose,但是倒過來念,綺思羅,聽起來就像是Cheese,不過也很像Kiss。”
“你好無聊喔!”
“不然這樣,以后平常的時候,我就叫你Rose;肚子餓的時候,我叫你Cheese;然后想上床的時候,我叫你Kiss!
聽到他這番莫名其妙的話,讓她不禁笑了出來,“想什么啊?難道我在你心中,只是幫你煮飯和暖床的女人啊?”
“不然你也可以這樣叫我,以后你叫我Cheese,我就幫你煮飯;叫我Kiss的時候,我就……”
“好了啦!都當爸爸的人了!辈贿^她還有話要說,“其實,我的中文名字還有別的意思哦!”
“什么意思?”
“我爸爸是個修車的,他把我起名叫羅思綺,意思就是……”不懷好意的看了他一眼,“screwdriver!
“哇……”訝異到了極點,這么man的詞竟然是這個甜蜜小女人的中文名字,還真……其實照老婆的個性來看,還蠻配的。
“你給我乖乖回來,如果不聽話,我這雙screwdriver就把你給拆了,聽到了沒?”
“是,長官!”
從身后抱著她,兩人享受這分離前最后的溫存,他甚至輕輕撫摸她略微凸起的小腹,這里正孕育著他們第二個孩子。
他當然要回來,決不能將她獨自留下。
“羅思綺?其實你的中文名字很好聽,我很喜歡!
“不過你的中文太爛了!蹦澳慊貋,平安回來,我再教你!
“好,我要學!彼χ,“等我回來……”
等他回來……come back safe and sound……
她突然夢見安德魯在出發前一晚,兩人之間的談話,又是一段甜蜜,只是甜蜜記憶太多,不是每段都記得,就是記得也說不清。
尤其老公回來后,她大可不用花時間去品嘗記憶;活生生的人就在這里,她可以擁抱、可以親吻,可以盡情表示她的愛意。
只是艾倫太太的話還是在她的心里留下了一絲痕跡。
那天過后,老公又回去營區上班,家里恢復到只剩自己與孩子的狀態,但她也習慣了,做自己該做的事,當老公不在時,她除了是母親,更是一個父親。
只是靜下來的時候,她就會想到艾倫太太說的話。這幾天,她過去找老太太跟她談過——艾倫太太的先生是越戰老兵,當年從戰場回來后,聽說有一段時間,精神與情緒都不太正常。
不過狀況不太嚴重,經過家人的陪伴,過了半年多就恢復了。所以艾倫太太才會提醒她,多注意一下安德魯。
老太太說,安德魯那孩子從小對自己的要求就高,不論是課業,還是體能,而他也確實是個杰出、出色的軍人,但這種人陷入低潮,想不開的時候,會比老太太的先生更難恢復。
過幾天,老公回來了,住了兩天,期間她陪他聊天、談心,但是老公不太愿意說說戰場上發生什么事,只說沒事,只說要她不要擔心。
然后他就回營區了,再回家時又過了一個星期,而且隔一周后他再回來,表情更凝重,情緒似乎更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