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過境,一切都變了,景觀當然變了,安德魯帶著孩子們花了整整兩天的時間,才將家里全部打掃干凈,里里外外,由大到小,統統洗過,這才恢復以往的整潔。
洪水退去之后第二天,家里總算稍微恢復整潔,清出了許多要丟棄的電器,家具,還可以用的家具則清洗干凈,搬回原處。
安德魯跟小威出勞力,畢竟是這個家里年紀最大的兩個男人;至于小潔則帶著小治,拿著干抹布將家具擦干,也算是有所貢獻。
洪水所到之處果然留下驚人的泥沙,洪水一旦退去,泥沙卻留在原地,真是讓人傷透腦筋,只能提著一桶又一桶的水,沖洗一遍又一遍。
衣服也是,一堆又一堆的衣服擺滿了整個庭院的地上,等待著清洗,可是家里的洗衣機早就被洪水不知沖到哪里去,羅思綺只好動手洗衣服,一件又一件,拿著刷子清洗,非?穗y。
不只他們家,整條街上放眼望去,全部哀鴻遍野,家家戶戶有志一同,全部洗洗刷刷,忙得不可開交。
第三天,恢復供電,卻沒有意義,因為家里所有電器統統壞了,全部丟棄,不過令人訝異的是,當天立刻有小貨車送全新的電器來到家里。
這里面當然有最重要的洗衣機,不然真要她繼續彎著腰洗著那一堆又一堆,幾乎洗不完的衣服,她真的會沒命。
不只洗衣機,還包括電視機、電冰箱等各種民生必需家電,大的小的、起眼的不起眼的統統都運來了。
她好訝異,拉著安德魯問家具哪里來的?安德魯笑著回答,當然是他買的,他可不是哆啦A夢。
不過小治倒是在旁邊一直說爸爸是哆啦A夢,可以變出這么多東西來,真的好厲害……
“這花很多錢吧?”她很憂心。
“錢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你們快點恢復正常生活。”
“可是……”她擔心他的生活。
經過那晚深談,她聽說他至今仍是一個人過,沒再找個女友,更沒再組個家庭,既然如此,他更需要把錢存下來為自己往后的人生打算,她并不希望他花太多錢在她身上。
“別擔心,我雖然不是有錢人,但老實說,現在的我可以算是有錢沒地方花。”終身俸,加上父親陣亡時的撫恤金,以及洛威爾家族的信托財產,他其實小有恒產,不管是一個人生活,還是要養一家人,都不是問題。
最重要的是,他希望讓她,還有三個孩子能趕快恢復正常生活,更不希望繼續看到她這么辛苦的彎腰洗衣服。
淹水退去后兩天,繼續停班、停課,孩子也忙著幫忙清理家園;但現在已經恢復上課了,他希望讓孩子回家后可以有個正常的家庭……
正常的家庭?他所想的其實不是物質的部分,更包括心理的家庭,可是,他不敢開口。
也許,他真的是信心全失……
有了洗衣機,清洗衣物的速度快了許多,羅思綺終于可以“把腰挺直”,不用再彎腰駝背;經過幾輪的清洗,所有衣物統統清洗干凈。
不到一周的時間,整個家里竟然全部恢復正常,連羅父、羅母來看都嘖嘖稱奇,不敢相信那個安德魯竟然動作這么迅速,瞬間對他有點改觀。
經過整理,家里已經看不太出這場災難的痕跡,頂多可以從墻壁上留下的水痕證明洪水曾經到達的高度,其他部分全部煥然一新。
孩子依舊開心的在家里玩耍,看著電視、聽著音樂;安德魯依舊在每天天亮之后,到晚上她下課回來之前,待在家里幫忙照顧孩子。
外表看來,好像沒有發生過那場災難一樣,這個家庭恢復以往,只是能不能恢復到更早的那個家庭呢?
能不能呢?
這天,洪水退去第二周,空氣中曾有的積水氣味也已經散去,時間九點整,她剛離開學校、結束今天晚上的課程。
三年多的學習,她堅持下去,就是希望可以撐到畢業,不僅是給自己一個交代,也給孩子一個榜樣,她相信媽媽的努力向學,孩子都看在眼里。
才剛踏出學校,立刻就看見那輛轎車,那是何信宏的車,羅思綺看著,心里不禁嘆了一口氣。
或許應該跟他說清楚,別讓他繼續這樣執著下去。
何信宏打開駕駛座旁的車窗,對著她揮揮手;羅思綺第一次理所當然的走上前去,心里沒有掙扎,因為這一次,她要跟他把話說清楚。
不過她沒坐上前座,反倒是打開后座的車門坐了進去,坐在駕駛座右后方的位置上。
何信宏看著,當然知道她的意思——這段時間接送她,她幾乎都坐在同樣的位置,想要跟他保持距離,他再笨也知道她的意思!澳氵@樣子,好像把我當成計程車司機。”
“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知道!
開車上路,一路上車里氣氛沉悶,兩個人都沒開口,但過了五分鐘,何信宏先說話了。“家里還好吧?都整理好了嗎?”
點頭,“恢復正常了!
“一定很辛苦,這次淹水太嚴重,連我的學校也淹得很慘,這幾天一直在清理,幾乎沒時間休息!
“是。
何信宏專注看著前方,好像心無旁騖,卻一開口就說出心事。“我沒想到那天晚上,你前夫會去找你!
苦笑,“我也沒想到!
“其實,你還愛著他吧?”
一愣,沒想到他會這樣說,更沒想到他會看出來,羅思綺默然無語,不知如何回應。
依然愛他,卻不敢說,因為她知道,安德魯是為了孩子來的,看到孩子,他就滿足了,有沒有她,有沒有這個當初他最需要人陪伴的時候毅然決然選擇離開他的女人,一點都不重要。
“我一點機會都沒有,對不對?”
“信宏……”
“其實,一開始的時候,我還想跟你前夫公平競爭,所以伯母要我每天接送你上、下班時,我馬上就答應了。”
“真的很抱歉,我母親太亂來了,你明明工作也很忙。”
搖頭,“那是我自己愿意的。”繼續接著說:“但是經過那天晚上,我想我可能輸了,在那么危急的時刻,我卻一點想要趕過去看你們的沖動都沒有,我比不上你前夫!
“那并不是什么好事,不能拿自己的生命來開玩笑。”
“可是,你還是很開心那天你前夫能來吧?”
又不語,不想透露心事。
“思綺,我想問你,如果你前夫沒回來,你能接受我嗎?”
看著他,輕輕搖頭,“對不起,這三年多來,我一直都沒忘記安德魯,我想往后的日子也是一樣,所以我不能接受,這對你不公平。”
“……跟我想的一樣。”
“信宏,你還年輕,也是個好人,你一定可以找到你的終身伴侶。況且,你母親也不會接受我的,我離過婚,又帶了三個孩子!
“重點在你啊!”何信宏笑著,“只要你愿意,任何問題都不是問題,我的意志很堅定,我母親是無法動搖我的!
羅思綺又沉默了,覺得有點難過,信宏的感情她知道,但是她真的無能為力——不愿承受的感情,多一絲也嫌沉重。
“別難過,這樣很好,至少我的身段很優雅。”何信宏笑著,“只要你確定自己是幸福的就好了!
她也不確定……不確定能跟安德魯重新回到過往,也許,他們彼此也都變了。
“我們還是朋友吧?”
“當然!
“希望我這段時間的追求沒給你帶來困擾,在伯母把機車還給你之前,如果有需要,你還是可以打電話找我,我愿意當你和孩子們的司機!
“謝謝你!彼辉俣嗾f,把沉思的空間還給這個年輕男人。事實上,她知道信宏很快就能走出來。
他割舍的只是一段未成形的感情,痛一下就好了;而她,卻割舍掉十多年的深情眷戀,傷口至今仍未痊愈,甚至時而冒出鮮血。
她只能等待、只能沉默,對她的感情而言,重點反而在安德魯,只要他開口,她真的愿意……
這天晚上的晚餐不在家里吃,安德魯帶著三個小朋友……不對,不能叫小威小朋友,這小子會抗議的。
帶著三個孩子到他這段時間居住的飯店玩,晚餐時間順便帶他們去吃Buffet祭祭五臟廟。孩子都玩得很開心,小潔太愛玩了,要是小威的沉穩氣質可以分一點給小潔,那就好了。
不過愛玩代表健康,只要別吵到別人,他可以接受孩子活潑好動一點,只是他還是會好奇,思綺到底是怎么撐過來的?小潔跟小治聯手玩起來時,幾乎天翻地覆。
六點多開始用餐,七點半所有人都吃飽了,小治甚至因為吃飽了,開始想睡覺了,安德魯只好抱著小治回到他的房間。
反正時間還早,八點半在帶孩子回去就好。
回到房間,小治安安靜靜在床上睡覺,小潔則是到處探險,但或許她也覺得很累,不到十分鐘就自動在床上躺平,呼呼大睡。
不管如何,就算再活潑好動,小潔只是個七歲大的孩子而已。
頓時,房內只剩下安德魯與小威醒著,父子兩人對望一眼,氣氛平和,沒有初次重逢時那種劍拔弩張的感覺。
安德魯坐在椅子上,拉了張椅子要小威也坐下,孩子乖乖聽父親的話,心里雖然不知父親要做什么,但總是聽話。
安德魯從抽屜拿出東西,定睛一看,好像是相簿,原來,他是想跟兒子分享以前全家人還在一起時拍攝的相片。
這些東西思綺并未帶走,還留了一些供他回味。他常常拿出來看,藉此追憶自己曾經擁有的美好的家庭,更提醒自己,就是因為自己的放棄、愚昧,才會失去了這個美好家庭。
打開相簿,父子倆一起看。
小威笑著說:“什么年代了,還有人把相片洗出來喔?”
“總是想要留個紀念,所以以前照的相片都會拿去沖洗!卑驳卖斨钢渲幸粡埾嗥鞘橇_思綺剛生完小威,在病房里休養,抱著小威,表情很疲累,但充滿幸;貞洝
“生你的時候,我還在營區忙,接到電話才知道我當爹地了,趕快請假出來。你媽咪不肯告訴我什么時候生,一個人把你生下來……她就是這樣,不想讓我擔心,只希望我專心工作。”
看著照片,聽著父親訴說著回憶,小威很安靜,甚至連呼吸都放慢,不敢回話,怕打斷了父親的思緒。
爸爸真的……真的還很愛媽媽。
他竟然可以感覺出來,小威突然一陣擔心,如果媽媽真的跟那個何叔叔在一起怎么辦?爸爸怎么辦?
“這個更慘,你媽咪剛生完小潔,你還在旁邊,我根本不在美國,這是護士照的!
“你在伊拉克!
“對啊!”安德魯悵然若失,“我接到電話時,小潔已經五個月大了,更別提,我根本沒機會看到小潔出生!
回頭望了床上一眼,床上正沉沉睡去的孩子睡容香甜,但安德魯卻心痛,更覺得歉疚。
那些年,他放著思綺一個人在美國,去承受照顧孩子的重責大任,迎接一個又一個孩子出生,他都沒有幫到忙;后來他自己甚至沉溺在毒癮中,讓妻子再度靠著自己,在沒人陪伴的情況下,生下第三個孩子小治。
她真的是一個很堅強的母親,但可悲又可笑的是,這竟然是因為他,乃至于這群孩子背后,有個非常不負責任的丈夫與父親。
翻到下一張照片,那竟然是安德魯的軍裝照,英姿勃發,讓小威看得都傻了眼,真的覺得爹地好帥!暗兀@是你耶!”
“是!剛掛少尉階的時候拍的,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
小威很感興趣,“那爹地現在是什么軍階啊?”
“上尉。如果沒有意外,比如說揍了長官一頓,或是繼續吸毒、酗酒,明年應該可以升中校!
“好厲害喔!”
孩子的贊嘆聲讓安德魯第一次覺得身為父親的光榮,坦然接受孩子的欣賞,甚至是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