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這是什么?”
安德魯發抖,握緊拳頭,眼眶濕透,望著妻子堅持的眼神,他不敢說,卻也不敢不說。
“……海洛因……”
很小聲,但卻像鐘鳴般在羅思綺的腦海里不斷回響,響聲之烈,讓她頭都痛了,更不敢相信!澳恪阄?!”
點頭,無言再開口。
羅思綺眼眶一紅,“怎么可能?你……你……你吸毒?”
“老婆,”跪在地上,他已走投無路了,淚水不斷涌出,聲音已經破碎,“老婆……救我……原諒我……”
眼前一片昏天暗地,不敢置信自己會落入這般境地——她的丈夫,她以之為天,深愛無悔的丈夫,竟然會淪落到成為一個吸毒的人……
這怎么可能……
得知這令人震驚的消息,羅思綺沒有時間責備丈夫,或許很容易就可以想見,老公一定是因為精神壓力,因為戰場上殘酷無情的記憶,才會走上這條錯誤的道路。
她與丈夫一夜未眠,兩個人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默然無語許久,以為彼此都睡了,卻隱約可聽到啜泣聲。
終于,她忍不住,開口問,問他什么時候開始的,有多久了;他說已經有兩個月了,毒是同袍介紹買的。
他還承認,在此之前,他酗酒了很長一段時間,幾乎從他回美國就開始,從最初的一天喝一瓶,到后來的每天都都會喝,甚至在營區也飲酒,被長官發現,訓斥一頓。
至于用毒,上癮的速度更是快,一開始還可以三、四天才用一次,這兩個星期幾乎天天都要用。他已貪戀上吸毒后身心飄飄然,無所執著、無所痛苦的感覺,只要一不用,就會覺得全身發癢,骨頭里像是有蟲在鉆般。
他說他不知道會上癮得這么快,以為只用一兩次,以為自己的意志力夠堅定,他一定可以戒除。沒想到現在的他已經不同于以往,他毫無意志力可言。
“你這個笨蛋……”
“對不起……”
一夜難眠,天還沒亮,羅思綺就起來,左思右想,連幫孩子煮早餐時,腦袋里都不停的想,想著該怎么辦,該怎么辦……
送孩子上學后,把女兒托給鄰居艾倫太太照顧,羅思綺帶著安德魯去見奧斯裴中校。發生這種事,嚴重程度可能會讓老公被迫提前退伍,所以她當然要找一個值得信賴的人,而一直以來像個父親一樣照顧老公的奧斯裴中校就是最佳人選,也是此時此刻,她唯一能信賴的人。
當然,奧斯裴中校把老公臭罵了一頓,罵到他都抬不起頭來。當下決定,立刻帶安德魯去外面看醫生。
當然不能上軍醫院,否則馬上東窗事發,安德魯只能被迫退伍,不要說戰功榮譽全部喪失,此后身敗名裂!這種虛名還可以不當一回事,不榮譽退伍,恐怕連終生俸也沒了,到時候全家喝西北風……奧斯裴中校是這樣說的。
她不在乎,只要老公恢復正常,就算老公被迫退伍,以后她來養他都沒關系,她只要老公恢復正!
于是她挺著個大肚子,不辭辛勞帶著老公去找醫生;奧斯裴中校不放心,也陪著。
在醫生那里,檢查安德魯的身體狀況,肯定他染上毒癮,必須立刻開始戒毒。醫生是奧斯裴中校的多年好友,受到央求希望能幫忙想辦法不讓別人發現,又能讓這個渾小子戒除毒癮。
醫生原來不肯,認為應該聯絡有關單位。
但是奧斯裴中校懇求,“這孩子只是走錯路,他是很優秀的軍人,不要這樣毀了他……”
醫生無奈,只好幫忙,但稱病人的家屬必須高度配合,隨時盯緊,因為安德魯使用的海洛因具有高度成癮,難以戒除的特性。
這段日子是羅思綺一生最難熬的日子,挺著大肚子都快要生了,還必須面對老公陷入人生的最低潮,甚至開始傷害自己。
她沒有多想,或許一直以來這就是她的個性——既然發生了,就面對它,躲避也不是辦法。
奧斯裴中校幫忙,讓老公放了整整一個月的假,美其名曰是放假,事實上是讓她把老公鎖在家里,哪里都不讓他去。
果然,他真的上癮了!
不過才第一天晚上他就受不了了,一開始只是在家里焦躁的來回踱步,甚至抓著自己的頭發發出呻吟,甚至低吼。
邊走,腳步愈踩愈大聲,就是開始大吼。
羅思綺一點都不害怕,她只擔心嚇到孩子。她要小威在二樓照顧妹妹,沒有必要不要下樓來。
乖巧的孩子很快就體會到家里不尋常的氣氛,發現想象中的父親已經變了模樣。
她以為自己做的都是對的,卻沒考慮到安全問題。事后想想,她太天真了,以為靠著自己的能力,就可以救回老公。
晚上八點,安德魯終于失控了,他整個人突然變得孔武有力,跳了起來,大喊他受不了了,他要吸毒,就是立刻喪命他也要……
羅思綺安撫,溫柔勸慰, 語帶警告,甚至以淚相逼,但這些都沒用;安德魯就像是脫籠而出的野獸,解開了桎梏,六親不認。
他往書房奔去,腳步又沉又重,驚動了樓上的孩子,小威躲在樓梯口偷看,想下來又不敢。
羅思綺挺著肚子往書房走,看見丈夫在里頭翻箱倒柜,她一陣失望,卻強打起精神,才第一天,他難怪忍不住,但是不行,不能再縱容他!
“……怎么不見了?”
“你的海洛因嗎?”
他沖到她面前,“你知道在哪里?我求你,給我、給我,我求你……”
這不是她的丈夫,為了毒品,他卑躬屈膝的祈求,一點尊嚴也沒有;這不是她記憶中那個溫和、自信但不自傲的男人……
“家里還有孩子在,你以為我會準你在家里吸毒嗎?”
安德魯聽不懂,也不想聽,他提高音量,“給我、給我,我要!給我……”
“老公!”放聲吼著,“你醒一醒,你這是不對的,再痛苦,壓力再大,都不可以依賴毒品……”
“給我!”他大吼,完全不顧情面,不在乎眼前這個眼眶里滿是淚水的女人,就是與他一起站在圣壇前發誓要一輩子相互扶持、相依相守的女人。
“不給!我也沒得給,我統統都丟掉了!”
完全不敢置信,他花大錢買的藥,花了幾萬美金,她統統丟掉了……都丟掉了……那怎么辦?那他今天晚上怎么辦……
“戒掉吧!老公,如果在家里你戒不掉,我們只能送你去勒戒所……”話到最后,只?奁。
“啊——”放聲大吼,聲音幾乎穿透耳膜。
這個男人發瘋了,開始拿起四周的東西猛摔猛砸,甚至拿起花瓶重重摔落在地上,發泄他的憤怒,似乎也想借此讓自己氣力放盡,忘掉毒蟲鉆心鉆骨的痛楚。
“你安靜一點,你想嚇到孩子嗎?”
“啊——給我——我快死了……”
“你不會死,你繼續吸才會死……”
話語斷了,因為一個玻璃杯直直往她的臉上砸了過來,她來不及閃開,正中她的額頭,頓時頭破血流,沾滿了她的臉頰。
她不敢相信,他竟然拿東西打她?為了吸那些廢物白粉,他竟然傷害她?他真的瘋了嗎?
“媽咪……”躲在一旁的小威看見媽媽受了傷,立刻沖下來,擋在母親面前。第一次,保護母親,卻是為了躲避父親的攻擊!
那個父親已經不是他熟悉的那個父親,那個總愛帶著溫柔的笑容,總愛陪他一起去打球,總愛對著媽咪親親抱抱的父親已經不見了,只剩下眼前這個發了瘋的殘暴男人。
羅思綺來不及傷悲,看見兒子擋在她面前想要保護她,但下一秒,連兒子也不保,因為另一個杯子就這樣招呼上了兒子的身體,碎玻璃劃傷孩子的手臂。
她不敢相信,淚水也潰堤而出——老公真的變了,毀了,什么都毀了!“你這個瘋子,你打我就算了,這是小威,他才幾歲,你連他都打嗎?”
安德魯終于停了下來,手里也因為碎玻璃而流滿鮮血,他神智恍惚,看著眼前這對母子,身體不斷發抖,兩腳一軟,就這樣癱在地上。
終于安靜了下來,卻安靜得很詭異。
羅思綺趁這個機會,趁著老公還有一絲良心,沒有因為毒品而徹底喪盡天良,她放開孩子,挺著肚子,不在乎自己臉上的血,走上前一把拉起丈夫。“走!”
那男人渾身發抖,臉色慘白,身體一點力氣都沒有,竟然乖乖聽她的話向前走,走到客廳角落。
她打開地上的鎖,拉起地上的門,那里通往地下室。她把安德魯推進去,然后將門放下,拿來鎖把門鎖住。
一個鎖頭不夠,再上一個鎖鏈,只求徹底隔絕……
她哭,因為她聽見隔著一道門,身處在地下室的丈夫在哭。但是為了孩子好,為了怕丈夫今晚如果再繼續發瘋,會傷害兩個孩子,她必須將他關起來。
這是最后一步,卻非走不可。
她沒有力氣制住這個男人,不只是因為她現在懷孕了,更何況她會心軟,她會放縱他毀了自己,也毀了這個家庭。
整個人癱在地下室入口處不?奁,甚至攔不住崩潰的情緒放聲痛哭,她太過激動,最后甚至覺得肚子痛。
扶著肚子,羅思綺覺得全身無力,臉色發白,臉上淚水與鼻涕都分不清楚了,只能看見鼻子紅通通的。
小威看見媽媽這樣,立刻沖上前去抱著媽媽;她不停哭泣,只能緊緊抱住兒子,仿佛這是溺斃前唯一的依靠。
“媽咪……”
“孩子,爹地不是故意的,爹地生病了……”
“媽咪,你在流血……”
“小威,我們……”她不想承認,卻必須承認,丈夫回國已經快一年了,她終于得承認,“我們失去爹地了……”
小威聽著,眼眶也紅了,他的年紀夠大,至少比妹妹大,他知道發生什么事,也聽到了爹地和媽咪的對話。
爹地不見了……
直到這一刻,她終于死心,承認老公沒有平安回來……也許是在戰場上迷途,也許是在敵陣中失去方向,也許是無法戰勝自己的恐懼,也許……也許……
一場戰爭,毀了她的丈夫、她的家庭、她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