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田今天有一筆大生意,是秦尚書家的賞花宴。
秋天到了,不少京城貴人府里都忙著辦賞花宴,今天這單生意是盧煥真差點兒跑斷腿才跑出來的,他們都想著,只要這次做得好,接下來甜田的名聲,就真的會在權貴圈子里打開了。
因為訂單量太大,待春院里的人幾乎都出動了。
顧綺年再不需要被監視,衛左便隨著衛翔儇去盧州辦差,鋪子后面那塊院子已經蓋起廚房,莫離、小香在那里制作糕點,小添、紅兒看店,盧煥真、袖兒領著新買的兩個小丫頭進尚書府擺盤送糕點。
這一忙,今天恐怕不能回待春院了。
令人訝異的是莫離,顧綺年以為自己要當莫離一輩子的廚娘了,只要她家衛右想吃什么,顧綺年就得乖乖下廚房。
沒想到衛右說一句“我想吃你親手做的”,莫離竟然就開始洗手做羹湯了?愛情的力量太偉大!
衛左見狀,明明心苦,還是忍不住在旁說風涼話,“瞧你殺雞的狠勁兒不輸砍人,甭這樣吧,那只雞可沒練過玄坤掌!
氣得莫離舉起菜刀往衛左身上丟。
衛右體貼,柔聲說:“我就喜歡看阿離殺雞,多有氣勢!”
一句話,莫離的火氣瞬間消弭。
顧綺年搖頭,低聲對衛左說:“知道自己輸在哪里了嗎?再固執剛強的女人都喜歡聽甜言蜜語,對喜歡的女孩子挑釁,是五歲孩童才會做的事情!
她說得衛左面紅耳赤,談戀愛啊……還是得成熟點才行。
“姨,我寫完了!贝禾旆畔旅P。
“寫得真好!彼禾斓念^,這孩子乖得惹人心疼,不爭不搶,有什么好的全緊著弟弟,面對大人更是乖得沒邊兒。
“我也寫好了!币姼绺鐚懲,夏天飛快飆完最后幾個字,把毛筆擱下。
因為心急,后面幾個字寫壞了,春天看得皺眉頭,板著臉說:“夏天,你記不記得姨說過‘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你看,老鼠屎、老鼠屎、老鼠屎、老鼠屎……”他每點一個字就念一次“老鼠屎”,被他點完,粥全壞了。
看春天教訓弟弟一臉老成的模樣,可愛得讓人想往他臉上捏兩把,不過顧綺年選擇閉嘴不語,她是再縱容孩子不過的,要是依她的話,肯定會說:“沒事兒,才幾個字!
但衛翔儇堅持,“壞孩子都是被寵出來的,如果你不忍心,管教夏天的事交給我和春天!
聽見了嗎?春天都能排上號,卻輪不到她出手。
她不高興,噘嘴說:“要是把孩子教成你那副冷樣子,誰家姑娘會看上眼?”
衛翔儇樂呵呵地牽起她的手,滿臉驕傲,“有世上最好的那個看見就好啦。”
她是世上最好的那個嗎?
肯定不是,但她絕對是他心目中最好的那個。
是啊,只要對你最重要的那個人看見你的好,其他人的眼光,何必在乎。
“重寫一遍。”春天說完,把毛筆塞回夏天手里。
夏天可憐兮兮地抹了兩下臉,卻沒反駁哥哥的話,也沒向顧綺年求助。
顧綺年笑著揉揉他們的頭發,說:“加油哦,我去給你們做晚飯!
把春天、夏天哄睡,顧綺年走到院子里,閃爍星辰布滿夜空,秋涼的天,夜風迎面吹來,帶起微微寒意。
冬天很快就要到了,到時白雪紛飛,大地銀裝素裹,美得教人別不開眼。
她想起從前那年,他追著她問:“小瑀,你到底喜不喜歡我?”
她揚揚眉,扯了他的頭發,調皮說:“不告訴你。”
他不滿,抓住她的手,“你說今天要給我答案的!
嗯,她今天要給他答案的。
怎么都沒想到,前輩子缺乏男人緣的自己,在這個時代,十二歲就有人追著她要答案。蕭瑀眉開眼笑,轉轉眼珠子說:“你接得到我三顆雪球,我就告訴你!
她退一步、退五步、退十步,彎腰挖出幾坨雪,做了三顆扎扎實實的雪球。
她心眼很壞的,丟左、丟右,遠遠地丟到他身后,幸好他武功高,身手非凡,縱身飛躍,三顆雪球一顆都沒落下。
看到他全都接著了,她轉身往外跑。
見她賴皮,他飛奔過來,一把抱住她的腰,“你又說話不算話!
她失笑,捧起帥帥的小冰臉說:“你怎么這么可愛,我已經把答案給你啦!”說著,她飛快在他頰邊親一下。
他反應不過來,呆了,她趁機從他懷里掙脫跑掉。
耳朵紅了,臉頰紅了,他傻傻地看著她的背影,然后,想起來了。
他轉身回去找雪球,而她紅著一張臉繼續往外跑,跑到門邊轉身,看見他傻傻的笑臉。愛情總是喜歡把聰明人變傻,這可怎么辦才好?
調皮了,兩人遠遠對望,她拋給他一個飛吻,才跑出王府大門。
門里的愣小子被她的飛吻纏上,傻得更嚴重。
鵝毛細雪從天空飄下,沾了他滿頭滿臉,他捧著從雪球里掏出來的三塊帕子,一遍遍重復讀,三塊帕子各繡三個字——我、愛、你。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把帕子收進懷里。
帕子濕了?沒關系,他暖暖的胸口,焐暖了“我愛你”。
思緒拉回現在,顧綺年彎下腰瞄了眼,地上沒有雪,只有細沙,她又繡了三塊新帕子,還是同樣的三個字。
繡著繡著,思念像蟲子似的,在心里嚙咬,她恨不得長上翅膀,立時飛到他的身旁,看著他、攬著他,聽他細細碎碎地說著話,聞他身上淡淡的男人氣息。
“我想你了,阿儇!彼唤橐庾约菏瞧、是妾、是不是唯一,不管如何,她都跟定這個男人了。
嘆口氣,撫撫微涼的雙臂,仰望星空。
剛搬進待春院的時候,整座園子里只有自己,荒煙蔓草,連空氣中都飄著淡淡的寂寞味道,當時并不覺得怎樣,但是現在……新屋蓋起來了,人多了,笑聲多了,熱熱鬧鬧的院子突然安靜下來,竟讓人感到微微的不安。
是不是因為人的天性貪婪,她擁有的不在身邊,便覺得凄涼?
不知道欸,明明所有的事都往好的方向發展,明明確定現在的衛翔儇已經和孟可溪說的“前輩子”不一樣,可是她隱隱地害怕著。
怕什么呢?不知道。
握緊拳頭,她對自己喊話,“沒事的,阿儇馬上就回京,明天阿離、紅兒、袖兒、小添、小香……通通回家,這里又會是一片熱鬧!
等她們回來,大家開個會,好好討論一下該如何幫阿儇辦一個盛大的生日趴。她要邀爹、干娘、管叔叔、盧大哥……把所有人都請來,她要試試看能不能做出一個三層大蛋糕!她試著鼓舞自己,轉身看向那片郁郁青青的菜園。
瞧,一個鬧鬼的園子讓她整治得多么好,她在絕境中都能走出這樣一條康莊大道,還有什么事能難得了她?
顧綺年用微笑壓制心底那股莫名的不安。
她回到屋里,提筆,今晚她要寫一封長長、長長的信,用思念把空白的地方填滿。
她要讓阿儇知道,她是世界上最奸的奸商,她要用一點點的思念,買他很多的掛念,用一些些的感情,換他無數的愛戀,用一句句的甜言蜜語,買他長長的一生……
她是這么壞的狐貍精,那么,他還愿不愿意與她交易?
從趴著的木桌上驚醒,顧綺年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睡著的,但她是被濃煙嗆醒的。眼睛張開那刻,她沒有看見衛翔儇,只有沖天的烈焰向她包圍。
空氣被熊熊大火燒得沸騰,火焰不斷吞噬桌柜,四周的景物變得扭曲,那股漸漸向她包圍的熱氣像是千針萬針似的,不斷地扎著她的身體。
灼痛一分分侵蝕她的神經,漫進了肺腑,空氣慢慢變得稀薄,鉆進氣管的濃煙嗆得她喘不過氣,她勉強站穩腳,胸口卻不斷劇烈起伏,眼前隱隱發黑。
她快死了嗎?
為什么會這樣,明明云開日漸出,明明困境漸解,明明她已經要走出一條康莊大道,明明……
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難道幸福注定與她無緣?難道她不該擁有一個好男人?
難道她必須在生生死死之間不斷輪回,不斷掙扎,即便再怎么努力向前,還是永遠看不到美好終點?
她又要死了。
她死了,阿儇怎么辦?
她已經謀殺了他的七年,他已經為她傷心了七年,難道還要再一個、再一個、再一個七年?讓他的人生不斷在寂寞哀傷中徘徊?
她不愿意啊,她舍不得啊,她還沒寫完一封長長、長長的信,告訴他,她有多愛他,告訴他,被他愛過,人生值得。她還沒有做的事這么多,怎么又要死了……
不甘心、不愿意……無數無數的憾恨在心底凝結……
眼前一切漸漸虛浮旋轉起來,她看見自己的靈魂一點一點抽離身體,她緩緩閉上眼睛,兩顆淚珠墜落……
明明是烈火纏身,可冷汗卻濕透她的衣衫,透骨的冷,徹骨的寒,她極力控制住顫動的雙手,她不愿意死……
快馬奔騰,深夜的京城大街空無一人。
他回來了!這是最后一役,他將把葛氏一族踩進泥地里,他的生命已經改寫,他不會死、大哥不會死,大衛王朝更不會亡于衛翔廷手里。
他有很多的計劃,綺年想做生意,他就給她買鋪子,綺年想把廚藝傳承下去,他就給她辦學堂,綺年想做的每件事,他都要幫著她完成。
因為她說過,“什么叫做愛?成就他的成就,愛他所愛。”
他愛她,愛很多年,也壓抑了很多年,他不敢講、不敢碰,生怕那個傷口太疼痛,痛得自己無法承受,所以寧可無心無肺。
因為無心無肺,他無法愛上別的女人,無法施舍笑臉。
直到顧綺年出現,直到蕭瑀回來,于是他的心肝腸肺通通都回來了,他又可以快樂、愜意,可以盡情地愛著顧綺年……
當一個完整的人,很好!
快馬跟在主子爺身后,衛左、衛右的嘴角揚起,他們就是忍不住想笑想開心,沒有特殊的原因,只因為王爺的背影看起來很快樂,因為王爺的動作看起來很快樂,因為王爺后腦杓都表現得很快樂……
跟在王爺身邊多年,難得感覺王爺這樣開心著,一塊千年寒冰終于融化,那顆照著主子爺的小太陽也把溫暖分享給他們。
開心、樂意、歡悅……他們要“回家”了!
衛左、衛右看了彼此一眼,雖然待春院不大,雖然他們必須擠在同一張床上,可那是他們的家,有很多氣味的家。
早上起床,迎接他們的是花開的清香味,緊接著是飯香、菜香,然后一整天空氣中會飄著蛋糕、甜點的甜香。
他們都是孤兒,以為家就是放著桌椅、床的地方,可以坐、可以躺就行了,從不知道有溫度、有氣味、有無數笑聲組合起來的所在,才叫做家。
現在他們知道了,現在他們就要回家了……
隨著王爺揚鞭,“啪”地!他們一起落下馬鞭,馬速增快,越接近靖王府,他們的笑就越控制不住,可忽地,彎彎的笑眉豎起——
遠遠的那個烈焰沖天的地方,是他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