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小小腳蹬著大水缸,像打陀螺般轉(zhuǎn)啊轉(zhuǎn),教人瞧了屏氣凝神,甚至連大氣都不敢用力喘一聲。
茅屋外的空地里,一大一小身影正被暖暖的日照曬得面頰紅通通地,各自專注在自個兒留意的事情上頭。
馮懷音兩手交握在心口上,圓滾滾的大眼直盯著前方的水缸,就怕一個閃神沒見到精彩的場面,全副心神都被牽引著。
地上躺個小男娃,肥肥的眫臉圓得像個肉包,蹬起水缸動作俐落敏捷,完全不因自個兒身軀小而力道拿捏不準(zhǔn),巧勁運(yùn)用得相當(dāng)適宜。
只見他三兩下將水缸轉(zhuǎn)得飛快,腳尖力一使,將缸子蹬高,躍起身來再以腳背為輔,兩手為主的把大缸接個正著。
馮懷音見他身手快捷得不過在眨眼間,便將所有動作一氣呵成。雖然也曾見識過小娃娃厲害的腳上功夫,可是每見一次還是會讓她驚呼一回。
“小肉包!你好厲害!瘪T懷音走上前去,替那張肥肥的胖臉拭凈他額間的汗水。
“懷音姊姊,你說我有比之前進(jìn)步嗎?”小肉包氣喘吁吁地問,白胖的臉紅撲撲的,尤其是他眉眼生得俊,模樣好不可愛。
“有,咱們小肉包就要成為雜戲團(tuán)里的主戲了!”馮懷音撣掉他身上的灰塵,溺愛的表情表露無遺。
自從雜戲班進(jìn)京城以后,就搬來馮府的隔壁為鄰,那日頭一次在城里碰頭,也是她與司空睿結(jié)下老鼠冤的同時。
馮懷音覺得這世上巧合的事太多,她才在前—刻懊惱與司空睿的相遇,卻又任轉(zhuǎn)身的下一刻中遇上雜戲班比鄰而居。
白日要是馮懷音有空,便會陪著小肉包練習(xí)蹬缸,又或是充當(dāng)觀眾,見其他戲團(tuán)里的人排練新的雜技,甚至還建議他們表演中夾幾首小曲小調(diào),逗逗大家開心。
小肉包是戲團(tuán)里年紀(jì)最小,卻也是最古靈精怪的孩子,自從來到這里,見到馮懷音不是跟前黏后,要不就是撒嬌耍賴,逗得大伙直喊沒轍,可是馮懷音卻也相當(dāng)開心自己后頭跟了小跟班,只要不去授琴,兩人總湊在一塊兒嘻嘻笑笑,一點(diǎn)兒也不寂寞。
大手牽著小手,在空地里散步著,迎著清風(fēng),一搭一唱好不愜意。
“懷音姊,下回我練了新招式,再叫你看看可好?鐵定包準(zhǔn)會讓你嚇到說不出話來!”小肉包說得極為開心,討馮懷音的歡心,一直是他非常熱衷的事。
“好啊,那我可要……”馮懷音話才說到一半,一見到五步遠(yuǎn)外的人影,突然剩下的話都哽在喉嚨里出不來了!
小肉包偏著頭,瞧著前頭出現(xiàn)的男人,后頭還跟著一個看似古怪的家仆,只覺得莫名眼熟,卻想不起來何時見過這男人,就在這當(dāng)口,馮懷音卻一把將他往后拖,拉著他像是逃命似的,連拖帶扯的直往屋里邊去。
“大人……這……”
司空睿挑高眉,那張藏不住笑意的俊臉隱忍得很痛苦!罢坠,她的模樣,像不像是見到鬼了?”
跟在后頭,被人派來跟在司空睿后邊跑的兆公公,可一點(diǎn)也不敢拿自個兒的項(xiàng)上人頭開玩笑。
今日,他領(lǐng)著皇后的懿旨和司空睿前來,為的是登求馮府修復(fù)春雷琴,怕的就是這把御賜名琴損壞的消息傳進(jìn)皇上耳里,屆時司空家可將擔(dān)上大不敬的罪名,抄家滅族吶!
“奴才沒有看到!痹趯m里打滾久了,他倒是將非禮勿視、非禮勿聽做得很徹底,若是有個萬一,他還能做到左耳進(jìn)右耳出的本事。
瞧馮懷音拎著裙,手里拖著一個小鬼頭跑得像是惡鬼在后頭追趕,還真是給他做足了面子,司空睿從沒領(lǐng)來這樣的大禮。
他眼見她拖著人跑進(jìn)屋子里,就連大門都重重的甩上,分明就是看到他了,卻擺明將他排拒在外,企圖來個眼不見為凈。
既然她都擺出這樣的陣仗對他,如果自己因此而退縮,這實(shí)在是枉費(fèi)她的‘一片苦心’,苦心躲他、閃他,他卻偏要這般處心積慮的抓住她!
司空睿沒讓馮懷音失望,敲上馮家大門的手勁兒一點(diǎn)也不小,砰砰地拍得毫不手軟,甚至都快要拍壞那一扇大門。
“敲敲敲!敲得那么急,是敲個什么鬼?”門里,一個婦人嘴里嚷著,開起門來心不甘情不愿的。一見到司空睿,不知怎地竟然呵呵地笑了兩聲,然后翻了白眼,嘴里喊著。“我沒看到!我沒看到!我什么都沒看到!”
‘碰’地一聲,闔上大門讓司空睿碰了一鼻子的灰。
眨眨眼,司空睿退了一步,撣落兩袖上因門用力關(guān)上而震下的一層灰,然后又不死心的直拍著門板,并且很不客氣地喊著。“你已經(jīng)看到了!快點(diǎn)開門!”
“大人,這馮家是怎么一回事兒?”年輕的見到他就跑,老的看到他就躲,他司空睿是哪里礙到馮府了?
“有趣吧!”司空睿笑得可是一點(diǎn)也不引以為意,甚至還覺得十分有趣。
他這張臉是讓馮家做了印記嗎?只要見到不是非跑即跳,要不就是干脆扭頭走人來個徹底斷絕。
拍門聲不絕于耳,惱得屋里的人終于發(fā)怒,上前來應(yīng)門了。
只聽得一老漢破口大罵!白鍪裁?這扇門都要給人拆下來啦!”
沒見到馮府家底沒有多少,這扇門不新不舊,還能將就用個幾年,給來人這一拍下去,擺明就是要灰飛煙滅,企圖毀他馮家個痛快。
“您是……”司空睿見到來人,又是一張不同的臉面,卻和先前來開門的婦人差不了多少歲數(shù)。
“臭小子!就是你拍咱馮家的門。!”馮老爺回頭罵了一聲。“死丫頭!還要你爹爹這把老骨頭給人開門,就你那片孝心感動天!”
司空睿端著一如往常的笑臉,雙手抱拳給長輩來個禮數(shù)。“馮老爺!
“小子,你哪里找?”馮老爺瞇起老眼,仔細(xì)端詳這登上門的年輕人,瞧瞧這模樣,倒是生得俊俏俏的,怎么屋里那兩個老的少的見到人就像看到惡鬼哩!
“在下司空睿!”
‘碰’地一聲,在司空睿來不及細(xì)說今日登門造訪的原因,又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吃了第三回閉門羹,這是令門外兩人始料未及的。
司空睿嘖了一聲,忍不住搖頭。
這馮家人摔起門來,手勁力道倒是柑當(dāng)一致的狠烈!
。
司空睿的惡名,上至七老八十老翁、老媼聽聞,下至五六歲的小娃、小童都清楚,更遑論他們這些壯的少的、耳聰目明的,當(dāng)然是能避盡量躲,能跑盡量逃,深怕晚了一步倒楣糾纏上,吃了司空睿的悶虧就劃不來了。
可是,要是人家登上門咧?那可怎么辦才好!
馮府廳堂里,沒有過多、繁復(fù)的裝飾擺設(shè),簡簡單單的樸實(shí)模樣,雖然稱不上富裕華貴,也不至于落拓貧困。
然而對于馮氏乃是城里最出名的制琴世家而言,這樣的狀況實(shí)在令司空睿有些詫異。以為會見到奢華貴氣的府邸,實(shí)則竟是樸素?zé)o華的宅子。
屋里,馮氏夫妻不斷地打量著司空睿,而馮懷音則是沒有奸臉色的撇過臉去,寧愿逗著小肉包也不愿看他一眼。
“你說,要咱馮家替你修好這把琴?”馮老爺左看右瞧這把琴身被刮得老花,漆色都足足掉下一層,琴弦斷了泰半,就連琴尾鑲著刻有淺槽的龍齦,用以架弦的硬木都裂開來。
更別談什么其下七個用以調(diào)弦的琴軫,琴頭側(cè)端的鳳眼和護(hù)軫。橫豎都破毀得七葷八素的,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
如果勉勉強(qiáng)強(qiáng)要說,是至少他們還看得出這是一把琴的琴身,不至于誤認(rèn)為是哪塊作廢的木材。
“這還叫做琴嗎?”馮夫人怪叫一聲,他是拿這把琴去打仗了不成?
“你這小子。≌媸菒好颜!連皇上御賜的名琴都賠下本去,到底知不知罪吶!”
她一眼就認(rèn)出這渾小子,街坊鄰居多少人談起司空家,便嚇得噤口不語,深怕惹來禍端,尤以司空睿的花名滿天下,名聲臭得像是水溝底撈起來的黑泥!她偏偏就是不怕,這小子今日登門有求,他們馮府要是不擺個架子,怎么對得起自己?
司空睿偏著頭,意味深長的睞向馮懷音那邊,略感嘆息的說道:“我聽聞過馮家的本事,制琴可是全京城第一把交椅,至今無人能出其右呢!”
被夸贊成這樣,馮老爺那好面子的性格又在此刻表露無遺。“可不是嗎!”老臉噴聲氣,哎呀好不得意。
“小子,少拿迷湯灌人!這把琴毀成這副模樣,怎么修便怎么難,不是你說幾句好話說修就能修的!
馮夫人才不像老伴,三兩下就落入別人圈套,要是一個不留意,這把琴修毀了的話,他們司空家會不會為了脫前罪,把舊的罪名按在馮府頭上,屆時換他們倒大楣,賠了命這可怎么得了?
“馮夫人的意思,是說不愿修琴羅?”司空睿挑高眉,拉長了聲。
“請回吧!恕咱馮家不做這樁生意!比羰瞧胀ㄇ倨鞯惯可以一試,他們好說歹說也是惜材之人,這把琴毀成這樣自然是心疼得緊,但是凡事應(yīng)當(dāng)有所顧忌。
眼下這世道早就不比從前,在朝為官的哪個不是虎豹豺狼之輩?而上頭的君王昏庸無能,也已不是什么新鮮事。
凡事明哲保身,盡力度日就行,比不上那些有官派頭的人,有千百個說法能脫罪,只要夠有人脈、夠有銀兩能打點(diǎn),要只手遮天也不算太難。
而他們呢?不過是一介市井小民,吃穿只求溫飽,再多的也不貪了。
司空睿知道這差事定會遭拒,畢竟春雷琴也是朝廷御賜,出了差池?zé)o人擔(dān)待得起,也不會有人想要扛。但這琴不修,遲早也會生事,雖然他一點(diǎn)也不在乎,了不起提頭面見圣上,十八年后又是一條好漢!
然而不知怎地,這風(fēng)聲竟然傳進(jìn)后宮皇后的耳里,不消幾日的光景,他的身旁便多個兆公公跟前顧后,做什么事都有人跟著。
就連今日登馮府,也是兆公公叨念半天司空睿才成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