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懷音拎著裙擺急急忙忙地拾階而上，瞧見站在門前的男人正聲若洪鐘地吆喝著。
“馮姑娘來了��！”男人一見到她，便笑著招呼。
“是的！還請武爺通報鴇嬤嬤一聲�！瘪T懷音一臉笑顏，帶點羞澀之意。頭一回講授卻因故晚到，這可是開了首例。
本司院，專司娼妓歸類管教，舉凡是琴棋書畫、樂舞歌唱，坊內(nèi)無一不嚴格調(diào)教。里頭的姑娘們掏男人銀兩的工夫，可是個個手腕做足，甚至讓有些男人為她們傾家蕩產(chǎn)也在所不惜，沉醉在溫柔鄉(xiāng)里，便是醉死也甘心。
馮懷音心里尚且還惱著方才遇見的惡徒，若無他的話，眼下鐵定不會因錯過授課時辰而感到懊惱。
“馮姑娘請！里頭姑娘們都還等候您授業(yè)呢�！蔽錉旑I(lǐng)著她邊走邊說著。
一進坊里，馮懷音便聞見撲鼻而來的胭脂水粉氣息，濃郁得令人喘不過氣來。
身為馮府唯一制琴傳人，馮懷音琴藝的造詣也是城內(nèi)的翹楚，許多人爭相邀她傳授琴藝，尤其是像教坊這類，為了延攬更多文人富賈，自然也需要如此附庸風(fēng)雅一番。
起初馮府老爺和夫人見馮懷音連這樣不正經(jīng)的地方都要涉足教授，莫不反對到底，更被馮懷音氣到七竅生煙。若非她嚷著學(xué)琴還有分貴賤貧富不成？這才說服了馮家兩老，要不，她想要答應(yīng)本司院的請托，也還真是件難事呢。
“馮姑娘要來這兒講授，院里許多姑娘們可是高興極了�！蔽錉敭�(dāng)初舉薦馮懷音來本司院授琴藝，也是耳聞她的指上功夫。
“講授二字是萬萬不敢當(dāng)，就當(dāng)作是相互切磋罷了。”馮懷音不好意思地說。
“馮姑娘真是謙虛，您的造詣這城里有誰不知？”這被喚作“武爺”的大漢爽朗地說著。
“武爺抬舉了�！北蝗丝滟�，馮懷音也相當(dāng)高興，便忘記方才來時路上的不開心。
她這人，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爹娘都說她性子過驕，所幸忘性更大，喜怒都由著自己作主，一點兒也沒有女孩子家應(yīng)有的乖順溫柔，好在這張臉皮子柔柔弱弱，看來可親，要不然準被當(dāng)成母夜叉了！
在武爺?shù)囊I(lǐng)下，馮懷音見到了本司院的鴇嬤嬤，彼此寒暄一番之后，便由武爺領(lǐng)著路，進了琴房內(nèi)。
馮懷音踩進里頭，數(shù)十雙媚眼骨碌碌地打量著她。她們個個輕紗薄衣，勾勒出曼妙的玲瓏身段，在軟榻上或坐或臥，媚眼生波、笑語低喃，就連她同為女人，見到此場景也不禁羞澀臉紅。
“馮姑娘，在下先行告退了�！蔽錉敍]見到她俏臉突地漲紅，反倒是從容地退下，留馮懷音獨自面對。
“呃……”馮懷音僵直身子，從前她教過的對象不乏有婦孺，或是年輕姑娘，可眼前如此活色生香的場面，她還是頭一回遇見哪！
“我以為馮先生是個成熟、嬌艷欲滴的女人呢！”一名女子率先調(diào)侃地說著。
“可不是嗎？”另一個充滿輕視口吻的女聲像唱雙簧般地響起。
“結(jié)果，卻來了個小丫頭哩！”此話一出，眾人更是笑成一團，差點沒讓馮懷音翻臉走人。
“不知道小丫頭至今嘗過幾個男人的味道呢？”如此放蕩的話，夾著幾聲放浪笑聲，令馮懷音氣得轉(zhuǎn)身就想走。今日她到底是走了什么楣運？怎會三番兩次遇到這樣討人厭的場面？
在她即將推門離去時，一雙白嫩的玉手伸來，按住馮懷音的肩頭，阻止了她的舉動。
“馮先生當(dāng)真氣惱了？”一個嗲聲嗲氣的女聲響起。
馮懷音聞言轉(zhuǎn)頭，看到一張任誰一見便傾心的花容月貌�？墒谴嗣由砩系谋〖喲诓蛔⊙龐傻捏w態(tài)，讓馮懷音不敢直視。
“不惱，只是想到外頭透氣，等姑娘們真的有心要學(xué)，再喚懷音進來便可。”
她們里頭，有幾個發(fā)自內(nèi)心真要學(xué)琴？還不都是為了討口飯吃，才不情不愿的跟著一道學(xué)著。
“大家都是同馮先生鬧著玩，沒有惡意的�！贝嗣有Φ�，趕忙再安撫馮懷音的怒火�！巴瑯右蚕胂蝰T先生學(xué)琴，還盼您別因為咱們資質(zhì)駑鈍而失望才好�！�
馮懷音插著腰說道：“瞧你們穿成什么模樣！”既然如此，她也要把話給說明白不可，以后大家好來好往，循著規(guī)矩走，誰也別想占誰便宜。
幾個本是橫躺在軟榻上的姑娘，見馮懷音嬌俏的臉蛋繃了起來，便正襟危坐，收去先前嬉鬧的模樣。
“請容我自我介紹，我名喚向莞。馮先生，咱們可是本司院的姑娘�！蹦俏慌油褶D(zhuǎn)解釋著，她們可非一般良家婦女吶！
馮懷音被她這一提點，突地又紅起臉來。“穿這樣，不冷嗎。”說完，她還替向莞敞開的衣襟拉攏些。
“謝馮先生的關(guān)心，我們也習(xí)慣了，好在里頭有暖炕�！毕蜉覆唤Φ�，也為馮懷音的舉動而感到親切多了�！版⒚脗�，來和馮先生跪拜了�！�
只見幾位姑娘們聽著向莞的話，不約而同地走至她眼前，沒了方才胡鬧嘻笑的模樣，皆一本正經(jīng)的向馮懷音行著跪禮。
如此大禮，馮懷音從沒受過，因而顯得有些手足無措�！皠e……”
向莞知道她的慌張，又安撫道：“馮先生，這是應(yīng)有的禮數(shù)，我們雖為教坊姑娘，可今日承蒙您大方教授，既然入門就得拜師�！闭f完，她也同著其他人跪行拜禮，扎扎實實地給馮懷音磕了三個響頭。
“今日起，要與先生拜師學(xué)藝了�！毕蜉笢赝竦卣f著。
＊
天蒼蒼、云茫茫，涼風(fēng)拂面而來，只見樹杪?lián)u曳，飄下一地的落葉。
坐在本司院的后園里休息，馮懷音講授已告?zhèn)�段落，幾個姑娘正準備著晚些招呼上門的客人；有的則是繼續(xù)練習(xí)，盼望她能夠再度指導(dǎo)。
園子里不大，僅有枝葉扶疏點綴，三三兩兩的奇石錯置，稱得上是小品的淡雅格局。
她以前從沒到過這種風(fēng)月窩，今日受本司院的邀請，也算是開足了眼界。里頭美女如云，也莫怪乎令城里男人流連忘返了。
馮懷音自知當(dāng)今狎妓風(fēng)氣極盛，連皇帝老子都縱情聲色，更遑論底下的小老百姓。甚至還有不少富賈、達官們只為個歌妓便大打出手，連臉面都不顧了。
細想至此，她不禁搖頭失笑。對于金粉充斥于街巷，狎妓征歌之風(fēng)行，人人莫不縱情享樂，對此歪風(fēng)，馮懷音很是嗤之以鼻。
因此為了讓更多人可以習(xí)琴，沉浸在樂音的優(yōu)美之中，更想藉此在潛移默化中教化民心，盼能移風(fēng)易俗。故凡登馮門求藝者，她來者不拒，就算只能盡自己微薄之力，她還是默默努力著。
然而如今，她受本司院請托，讓姑娘們的琴藝更上一層樓，以討更多登門的文人墨客歡心，不也是在助長此股不良風(fēng)氣？
不過，倘若那些尋芳客喜悅，流連在聲色里，一除平日積壓的陰郁，倒也是好事一件。馮懷音僅能如此安慰自己。
見休憩已足時辰，馮懷音欲起身時，察覺到一股迫人的視線。猛地抬頭，竟見到早些時候在街市里遇見的男人！
“真巧，又碰面了。”司空睿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噙在嘴邊，眸里藏有淡淡的驚喜�！皼]想到，你是本司院里的姑娘�！逼媪�，他走趟了好幾回，怎從沒見過的出現(xiàn)？
馮懷音撇撇嘴，拎起裙擺便要走過他身側(cè)，和這種登徒子打交道，實在有失她的顏面。
見她充耳未聞，神態(tài)冷淡地不將他擱在眼底，司空睿就感到興趣。在她越過自個兒身側(cè)之際，他一把捉住她的皓腕。
“架子擺得也忒大了些！”他低首，湊在她耳邊說著，那溫溫?zé)釤岬臍庀ⅲH令人覺得曖昧�！安慌挛腋d嬤嬤告狀，扯你一腳？”見她冷漠的模樣，司空睿更興起作弄人的念頭。
“去啊！就怕你不說，掃了我的興！”她冷冷地笑著，那模樣實在令人說不上喜歡，卻也不會討厭就是了。
握著她的腕子，司空睿揚高俊眉，從沒見過如此有膽量的姑娘家，真令他開足了眼界。
“很好，我喜歡！”
馮懷音收到他如此露骨的表白，卻沒有臉紅，畢竟比起他這種撩人心湖的幾句甜膩的貧嘴話，方才她在琴房里見到溫香軟玉的情景還刺激許多呢！看來她也真是入境隨俗，進了這座風(fēng)月窩，這種平日應(yīng)當(dāng)是教人難以啟齒的話語，在這里繞了一圈也能聽上個十來多回，如果大驚小怪還會被笑話成少見多怪哩！
一手覆在司空睿的手背上，馮懷音輕輕一推，便抽回自己的手，對他巧笑倩兮地說道：“可我不喜歡呢！這該怎么辦才好哩？”
奇了！頭一回有女人敢讓他碰了一鼻子的灰！
司空睿含笑，瞧她目光不逃也不躲的直視著自己，又扔個教人難堪的問題，好似正等著看他下一刻會不會氣得跳腳，心火沖上腦門。
“這樣啊！看來要討姑娘歡心，在下不費點心力，可就得不到青睞了�！毙揲L的手指若有所思地刮著面頰，司空睿說得臉不紅氣不喘的，倒是相當(dāng)自在。
馮懷音不當(dāng)一回事兒，逕自越過他的身側(cè)，便一走了之。獨留司空睿一人在原地放聲失笑，笑得極狂極野，甚至已囂張到目中無人的地步了。
那丫頭，還真是有趣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