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落在連接庭院的廊前,善若水終于明白,騰鐸說她一定會喜歡這四合院的原因。
青磚灰瓦,這四合院的梁柱、門窗及檐口椽頭上均繪有代表吉祥的油漆彩畫,雖然沒有宮廷豪苑的金碧輝煌,但也是溫馨至極。通過月亮門兒后的院子,有個大魚缸,盆花則是石榴樹、金桂、銀桂、梔子等植物。
瞧著這讓她感到舒服、自在的軒敞空間,她當下便決定請福伯幫她買幾色的菊花花苗,準備種在院子里。
至于寢房及東、西廂房的格局皆與一般院落大同小異。讓她驚訝的是書房——
一整片亮褐茄色的花格開窗明潔幽靜,窗邊簾架,掛著竹簾,而墻邊還設有一張白木臥榻,臥榻上鋪著青篾編成的竹席。
分上下兩段的博古架不放古董玩器,上頭的空間足以讓善若水擺滿書。
再來是書桌,紫檀桌案上擺著一個石質優良、細膩嫩爽,發墨效果極好的一端硯石及上等的筆楷……
騰鐸貼心妥當的安排下,讓她驚艷萬分,卻也異常窩心。
她不由得想,假若他現在在她身邊,她一定會毫不吝嗇地賞他一個吻,再取笑他臉上有些錯愕的表情。
“小姐的書放太久了,都變黃了……”被喚到書房后,小春菊便負責把放在箱子里的書取出,待曬完書后再放上博古架。
善若水聞言不由得揚唇。“這書冊是用曬干的黃柏皮碾成細粉,和入水溶液中染紙后,紙張變成了黃色,而這黃色紙張則因為黃柏皮,具有防蟲防蛀功能。
在宋代也有用椒實汁染紙殺蟲,近朝廣州一帶則常用萬年紅紙附于書刊的首尾頁,這樣既可防蟲蛀,也可延長紙的壽命。”
小春菊吐了吐舌,表情有些訝異有些尷尬!靶〗阏媪瞬黄,知道得真多。小春菊是個粗人,沒讀什么書……”
“識得字就成了,你若喜歡看書,隨時可以進來看!
小春菊如獲至寶般地笑得燦爛!爸x謝小姐!
“這些書恐怕要分好幾日曬了,將書放回屋里后,我再點個炭火,燒蕓香來熏書!彼叞褧岢瞿鞠浔汔。
“還得熏書,這么麻煩哦?”
“不麻煩,讓蕓香的煙霧滿室繚繞幾個時辰后,被蕓香煙熏過的書,就不怕生蠹蟲!
“嗯、嗯!那小春菊懂了,這事就交由我來做,小姐就不用忙了!毙〈壕蘸苷J本分地開口。
善若水點了點她的額,微微低頭溫柔撫著書冊。“你可別剝奪我的樂趣……它們可是跟著我一起住進四合院。”
她沒好氣地笑著,只要想到這一處清靜幽謐的地方,將成為她的新天地,心里便有說不出的歡喜。
小春菊瞧主子笑得開懷,也跟著笑著。
于是一整天下來,主仆倆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最后索性坐在地上理著書,直至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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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親王府大廳中,因和碩格格布穆綺與騰鐸“將”訂親之事,鬧得沸沸揚揚。
俊顏罩上厲色,騰鐸僵著臉,語氣似緊繃的弦,透著一股冷意地開口!八坪鯖]人同我說過將訂親之事。”
這攸關終身的大事被長輩所左右的感覺讓他十分不能接受。
“雖說這門親事還沒個準,但莊親王十分積極……”覷了兒子一眼,老福晉實在不明白兒子的想法。她不明白兒子為何始終不愿接受布穆綺。
“額娘,孩兒不會答應這門親事!彬v鐸堅定地開口。
一思及近日在京城中喧囂的傳言,一向溫婉賢良的老福晉抑不住橫眉豎目地冷冷道:“因為那個青樓女子?”
提起善若水,騰鐸目光微沉,心湖震了震,奸半晌才開口!案龥]關系!
老福晉聞言,氣得臉色刷白、身子微顫地哀聲連嘆著!邦~娘以為你大了,知分寸了,怎么突然會搞出這么離譜的事呢?”無力地揉著額角,老福晉似乎連說話都沒氣力似地,一時間不知該怎么面對兒子的鬼迷心竅。
“額娘,孩兒自有分寸!彬v鐸雙手負在身后,微嘆了口氣。
他知道因為阿瑪的風流史,額娘對青樓女子沒多大好感,又或者一般人對青樓女子的歧視,但……善若水不同。
當初他不也誓言旦旦地同翔韞說,就算他要納妾,也不會是像善若水那般柔弱的模樣。偏偏善若水的一張菊香柬推翻了他的篤定,打亂了他長年來受規范的軍人意識。
他向來自制甚堅亦不貪女色,但一遇上善若水之后,心里的欲念變得貪得無饜,似永遠無法滿足地不斷想要她。這樣的自己,讓他陌生地難以掌控!
老福晉看著兒子深陷其中的表情,深吸了口氣,啞聲開口!昂⒆樱闶Я朔执鐓!你到底懂不僅額娘的用心良苦?額娘要你娶妻,你卻給我買個青樓女子,甚至……就在外頭金屋藏嬌,你、你這不是存心想氣死額娘嗎?”
“額娘……”不自覺地斂下眉眼,騰鐸剛硬的五官更為嚴峻。他知道,在這一時半刻間,他無法改變什么,唯一能做的是,表達心中的想法。
“我不當布穆綺的傀儡,我想娶誰、不想娶誰,心里自有數!庇蚶细x錯愕的神情,他說得果斷!邦~娘,您要相信孩兒!”
無暇細探兒子臉上掠過的神情,老福晉心里不由得怪起先夫風流的頑強因子造次,無聲怨嚅著!霸炷醢!”
她萬般想不到,如此出類拔萃的兒子,竟然步上他阿瑪的后塵。
“額娘再問你一次,你是不是真的不允這門婚事!
他微頷首,眸中的堅定不變。
迎向兒子堅決的態度,老福晉憂心忡忡的臉色僵了幾分!昂!額娘可以順你的意思,但你要明白,就算你不要布穆綺,做咱們豫親王府的兒媳婦,也該是門當戶對的好人家姑娘,至于那個青樓女子,你自己拿著辦!”
在她看來,布穆綺無論在家世、背景、外貌皆與兒子十分匹配,她不明白兒子究竟是受了什么蠱惑才做了這樣的決定。
“娶個青樓女子……”騰鐸微勾起唇,這一回竟無法給自己一個武斷的答案。
現下他難以自制地沉迷在善若水撒下的迷欲當中,他相信有朝一日,待他對她失了興趣,他便會從這迷欲中掙出。
只是,未來都是個未知數,又有誰能料得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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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之后,騰鐸并沒能馬上到四合院,倒是布穆綺仗著和碩格格的頭銜,天天上門,嚷著要同他培養感情。拒婚之事,可以說是騰鐸單方面的想法。
被布穆綺喧喧擾擾吵了幾日,這一日,他終是得了空,悄悄走了趟四合院。
四合院的外觀不變,但由他的腳步踏進宅門,往垂花門兩側的抄手游廊到達內院時,騰鐸便感覺一股怡然自得的悠然讓他不由得放松心情。
在游廊前,小春菊一瞧見多日未見的騰鐸,驚訝地福了福身!皩④姞敚
“小姐呢?”當他不假思索地問出口,他無法否認,心里想見善若水的想法蠢蠡欲動。
小春菊綻開明燦的笑容,笑著答道:“小姐在菊水軒看書呢!”
“菊水軒?”騰鐸蹙起眉,鷹展濃眉間有些不解。
“菊水軒就是小姐的書房呀!小姐好愛看書的,可以待在里面一整天不出門呢!”
一整天?騰鐸蹙起眉,有些難以想象地開口!疤焯烊绱?”
小春菊倒也單純,騰鐸問什么,她如實地答著。“嗯!扣去小春菊同小姐曬書、熏書的幾天,小姐都是一早進菊水軒,一直待到晚上才回房的;小姐好棒的,除了會很多很多文謅謅的詩句以外,還寫了好多毛筆字……”
見她直性子地滔滔不絕,騰鐸微頷首道:“我知道了,你去做事吧!”
“那小春菊幫將軍爺備茶點,廚房里還有小姐前幾天烘烤的菊花酥餅,好好吃的!币膊还茯v鐸是否點了頭,小春菊倉促福了福身,直接以主子的標準來伺候將軍爺。
騰鐸分神打量那堪稱莽撞的身影,心里卻踏實。
依小丫頭張嘴小姐閉嘴小姐的情況看來,善若水似乎挺得人心的。
思緒一定,他移動腳步穿過月亮門,直接繞到書房。
待腳步抵定,騰鐸佇在青石臺階前,果然看到書房前檐,掛著塊以率性筆法寫著「菊水軒”三字的區額。
他挑眉,揚起一抹不動聲色的淡笑,果然很像善若水的風格。
不動聲色地透過花格開窗打量著書房里的情景,他的心跳竟因為期待見她,無由來怦動著。依她這般怡然自得的過日子,她……會想他嗎?
他思緒沉滯的同時,善若水纖雅的身子由下緩緩往上移,最后娉婷地落在博古架前。也許是因為正在找書,善若水壓根沒注意到窗外有一道灼灼的目光正隨著她身影移動著。
騰鐸眼底一落入她的身影,雙眸管不住地膠著在她身上。
今日的善若水穿著赭紅石榴團花夾褂子,套著雪緞百褶裙,可能是為了拿博古架上層的書,伸長的藕臂露出了大半截雪白,那讓人遐想不斷的銷魂模樣,誘得他連呼吸都有些急促。察覺到自己紊亂的吐息,騰鐸強迫自己移開視線,費力將想把她壓在身下,好好愛一回的沖動綺思,擠出思緒之外。
待思緒沉定之后,騰鐸才深吸了口氣推開雕花門扇進屋。
當鼻息鉆入一股清潤溫雅、若有似無的香氣,騰鐸的思緒登時清晰許多。
這味道很熟悉……不過半刻,腦中便霍地想起,這是他擷菊日那一晚,在四季樓的墨秋閣聞到的香味。
“真是自找麻煩吶!”善若水懊惱地喃著。
騰鐸聞言,倏地步向前去,輕而易舉為她拿下置在架上的書的同時,卻發現善若水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嚇著了。
“將軍?”她回過身,腳步一個踉蹌,順理成章地往后靠進他懷里。
騰鐸呼吸一緊,擰起眉峰道:“你就不能小心點嗎?”
仰首凝著騰鐸緊繃的神情,善若水不以為意地朝他綻放了最美的笑容!澳銇砹耍 彪p手貼在他偉岸的碩健胸口,感覺到他胸膛微劇起伏間,稍稍顯露的悸動情緒,她的表情有著最坦率的歡欣。
沒有怨嗔,只有滿心的歡喜……騰鐸瞅著她,怔忡失神了會,半晌才握住她的小手,將她扯入懷中,以剛毅的薄唇堵住了那讓他魂牽夢縈的甜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