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比一天冷的古橋鎮,昨兒個夜里下了今年的第一場大雪,大人呵著氣,忙著拾掇東西,忙前忙后,小孩卻樂瘋了,讓琉璃和玉璧穿妥了厚實的棉襖子、棉褲子又綁了腿,頸子沒忘系上蘊月光自己織的圍巾,裹成一顆活動的大團球才敢放出去。
扒犁兩天前就被翻找出來,胡天和胡夏已經等在門口了,見到大王和樂樂出來,四個個頭差不多大的孩子轟地就往外跑。
到了院門處,就看到等得有些不耐煩的牛牛,他手里也拎著自家的扒犁,幾個好哥兒們約好了今天要去大玩特玩。
「我娘說吃早飯前得回來!勾笸醍吘故抢洗螅镎f的話他都記得。
「我今天可不可以在你家吃飯?」牛牛對穆家越來越好吃的飯菜念念不忘,總想著蹭飯。
「沒問題,我跟我娘說一聲就行了!怪皇浅灶D飯又不是什么,大王很爽快的應了。
胡天、胡夏兄弟一開始對這兩個小主子還有些小心翼翼,但幾天相處下來,慢慢建立了一些感情,態度也自然了起來,只是他們沒忘記爹娘的再三叮囑,只要出門,自己的責任就是完好的把小主子帶回來,因此就算大王、樂樂玩過頭了,胡家兄弟也會善盡提醒督促的任務。
蘊月光對這兩個小兄弟很是滿意,她觀察下來,這兩家人都是勤快的,該做什么都不用人時時提點,自己就把事情完善了。
金氏是廚房的掌勺人,胡大嫂還是打下手,家里的事幾乎不用穆嬸操心,蘊月光又把胡靚撥到她身邊,美其名是和穆嬸作伴,替她遞茶倒水,其實就是只侍候她一人。
魯老三最近都隨著穆叔到處奔走,監工看料,胡北則是負責督促鋪子的工匠修繕。
作坊、鋪子一塊動工,幾個男人忙得連著家都不容易,賣翻糖蛋糕的攤子自然就先放一邊去了,等工坊蓋好,鋪子開業,還沒有好賣的時候嗎?
家里多了那么多幫手,蘊月光坐在方桌前,陪著穆嬸挑臘八要煮粥的蕓豆和慧仁,一旁還有菱角米、紅豆、綠豆、黑豆、小米、紅棗……五顏六色,端的是鮮艷喜氣。
「從來都沒想過能過起這樣的好日子!鼓聥疬駠u一聲。
「娘,您的好日子還在后頭,往后會越來越好的!固N月光安慰著。
「這不是操心慣了嗎,看來我就是個勞碌命,不過王爺都去十來天了,看著臘八都到了,怎么還沒回來?」
蘊月光也正擔心著,距離晁寂說要返回的日子已經過去好幾天,也沒消息往回遞,她卻不敢聲張,只是在安慰穆氏之余,刻意忽略的忐忑不禁擴大了起來。
穆嬸還沒感嘆完,晁寂留下來保護蘊月光母子的護衛便敲了門。
即便門是開著的,他們也沒敢隨便進來,可見晁寂訓練之嚴格。
「有事進來說。」蘊月光沒把他們當外人,住宿都安排得極為周到。
這兩名護衛平時就在穆家四周蹲點,從不逾矩,進來的護衛躬身抱拳,然后看了眼穆嬸和胡靚。
「都是自己人,直說無妨。」蘊月光雖然不知道他要稟的是什么,但家里也沒什么重要的大事,因此也就沒讓她們回避。
「稟王妃,王爺幾日前因為南蠻人突襲馬場,中了一劍,傷在心肺,恐有性命之憂!」
聞言,蘊月光手里的一把紅棗全都灑了,她猛地站起來,眼前卻是一陣漆黑,耳朵嗡嗡的叫,腿上發軟,跌摔了下去。
還是琉璃反應迅速,用自己的身子當肉墊,擋住了蘊月光的跌勢,小心翼翼扶起她后,見她雖然臉色蒼白,但意識還是清醒的;忙接過胡靚遞過來的天麻花膠茶喂她,看著她一飲而盡,激蕩的心神才勉強穩住。
「王妃,王爺福大命大,不會有事的!沽鹆У陌参客耆M不去蘊月光的耳里。
「我要去見他!」她轉向一臉自己闖了大禍的護衛,語調堅定地道:「你馬上準備馬匹,我們騎馬到阿骨縣去!」她一刻都等不了,也不想等了。
進來稟報的護衛一聽就愣住了,就算古橋鎮距離阿骨縣也就一天半的路程,要是走原先坍方,如今已經完竣的官道,還能節省個幾個時辰的時間,只是,他從未聽說夫人會騎馬啊。
琉璃跪在蘊月光跟前,哀求她,「王妃,咱們不如請護衛大哥跑一趟馬場,說什么也好過您自己過去啊?」
「別多說了,我要換一身俐落的衣服。」她非去見晁寂不可,都傷到心肺了,那得多嚴重!
「孩子,就聽一回娘的話,別去了,你這身子哪禁得起路上的顛簸?要不,咱們雇輛馬車?」穆嬸其實心里也急,但是女兒這才見好的身子實在受不得這樣的折騰。
「娘,王爺是我的夫君,如果他真有個萬一,見不到他最后一面,我說什么都不會原諒自己的!」她聲音微顫,但里頭帶著龐大的力量,讓人想反駁都覺得蒼白無力。
是的,方才聽到惡耗的同時,她那些遍尋不著的記憶宛如決堤般,倒灌回她的腦子里,她算是恢復了大半的記憶了。
「我陪王妃去!」琉璃喊道。
那護衛也站了出來,面色肅然,語氣鏗鏘,「我等誓死護衛王妃周全!」
只不過,琉璃問得萬分小心,「王妃,您什么時候學騎的馬,奴婢為什么都沒印象?」
「事急從權!固N月光只扔下這四個字,她總不能告訴這個凡事較真的丫頭,她的馬術是上輩子學來的,只是這輩子從穿過來到現在都沒有碰過馬。
自己還記不記得怎么上馬?
被琉璃這一問,她真有些茫然起來,不過這絕對無法阻止她去阿骨縣的決心。
馬車什么的,在這種大雪天里走得太慢了,臨時要去哪里找防雪鐵鏈?說什么還是騎馬最快!
眾人見她心意已定,無可轉圜,穆嬸只能叮囑再叮囑,「跑上一整天,孩子啊,你的身體可吃得消?」
才稍稍見了點肉的身子要是又折騰沒了,唉……蘊月光咬牙,紅著眼道:「吃不消也得吃!」
「去吧去吧,要記住,萬事再心急都沒有自己重要!
「娘放心,女兒知道!
回到屋子,琉璃和玉璧已經替蘊月光收拾好東西,她們又何嘗愿意王妃拿自己的身子去 冒險?但是她都已經說到那個分上了,她們也只能把該做的事做好,
雖然晁寂帶走大部分的馬匹,但因為兩個護衛也不能沒有代步工具,便留下了三匹馬,雖然不是多好的馬,用來趕路卻足矣。
甚至為了以防萬一,護衛之一還去衙門,以晁寂的名義借了兩匹大馬回來。
為了安穆氏的心,蘊月光草草吃了早飯,又細細把事情掰開來說給兩個兒子聽——
「娘不在的這段時間,你答應娘,要好好照顧弟弟,能嗎?」
像這樣的倉促離去,不,應該說從兩兄弟出生至今,他們從未和母親分開過,樂樂的眼睛已經蓄滿了淚,眼看就要潰堤,但是大王把弟弟的小手握在自己也一樣大的手中。
「能!顾f。
蘊月光又把孩子慎而重之的托付給他們的爺奶,只是一顆心又哪能放得下、離得開?可晁寂也許正在等著她,所以她非去不可!
只是,本來還因為舍不得娘親的大王不知看見了什么,慢慢瞠大了眼睛,淚水就這樣掛在眼眶里,扁起的嘴還漾起了笑意。
蘊月光也發現了兒子的異常,只不過她還沒明白之前,大王已經捧著她的頭往后看去,一道男人黑影就那樣佇立在她的身后。
那人還會是誰,不就是叫她擔心得恨不得身插雙翅飛到他身邊,心急火燎的晁寂嗎?
披著斗篷的她艱難地站起來,嘴唇嚅動,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按照護衛的傳話,他不是該有生命危險,面如白紙的躺在床上讓人照料嗎?
她筆直地走了過去,一只手直直地往他的額頭摸去,額頭摸完換臉,摸完臉順著脖頸,然后前胸后背都摸了個遍,要不是晁寂的手攔著,她可能就摸到兒童不宜的地方去了。
「是我。」他道,聲音里帶著一絲疲憊,舔著已經干裂的唇,眼底全是紅絲。
這些天,他幾乎不眠不休的安排著軍隊里的事,好了之后便千里奔騎,在最短的時間趕回古橋鎮,只是現在看見他連打盹都會夢到的妻兒,這些辛苦根本不算什么了。
蘊月光嘴唇顫抖,她快氣瘋了,她想殺夫!晁寂這是在騙人!
王爺嘛,他礙于身分,罵不得打不得,但是夫妻關起門來算帳,一點關系都沒有。
看著悶不吭聲的蘊月光,雖然不是很能確定現在的她是什么狀態,但晁寂知道自己這回闖禍了。
他想去撈她的手,「月兒!
「你沒事?」她聲音很平靜,平靜得讓晁寂發毛。
他從未見過她生氣,所以心底很是擔心,要是把她氣壞了可怎么辦?
抽出始終被晁寂握得牢牢的手,她道:「王爺好本事,這是三十六計里的哪一計?還是兵書里的兵法?用得好啊,好生佩服!」
蘊月光眼前一片模糊,晁寂在她眼里的面目都有些看不清,會這么陰陽怪氣的說話,也是被氣到理智完全崩潰的地步。
她不是會以這種語氣跟他說話的人,晁寂有些不敢置信,他舔了下唇,問道:「你都想起來了?」
「很不幸,是的!固N月光悶著聲回答。
晁寂想去抱她,卻被她啪的一聲拍掉了手,落空的手一下不知如何是好。
他眼神里突然就有那么點可憐兮兮的心虛味道,「你聽我解釋,這是有原因的!
「這世上有哪件事沒有原因?你繼續口蜜腹劍、天花亂墜吧,我不聽!挂矝]力氣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