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的氣氛肅穆,蘊月光的屋里也帶著一股沉重,因為她很老實的告訴兩個婢子,關于以前的一切她都不記得了,就連她們兩人,她也不記得。
「都是我的錯……」琉璃崩潰了,她跪倒在蘊月光面前,哀哀哭泣著,「若是我不去取水,沒有保護好您,您又怎么可能遭難?我茍活至今,能再次見到您,我心愿已了!
玉璧也低垂著頭,「你要這么說,那我怎么辦?王妃可是在我的眼皮子下看丟的,要死也是我先去死才是!
看著眼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清秀丫鬟,蘊月光故意繃著張臉道:「那可不行,你們一個兩個都尋死去了,這樣就贖罪了?哪有這么便宜的事!
兩個丫頭面面相覷,連哭都忘了,王妃這是什么意思?
「我是不記得你們了,但是你們兩個這三年應該也不好過,不如這樣,咱們從頭開始,以前的事過去就算揭過了,把往后的日子過好才叫踏實對吧?」
「奴婢知道了!沽鹆搜蹨I,援了撈紅通通的鼻子,也沒忘把玉璧拉起來,朝蘊月光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禮,「往后奴婢的小命就是王妃的了,奴婢愿意侍候您一輩子不嫁!
「奴婢也是!褂耔迭c頭如搗蒜。
蘊月光也不去反駁她們,兩人的一片忠心她收下就是,至于嫁不嫁,當緣分來的時候又有誰知道呢,以后再說吧。
兩個大丫頭很快就重整旗鼓,就算王妃不記得她們倆,可她們記得王妃的喜好,該做什么便做什么,于是打水的打水,拿新衫子的拿新衫子,換新被褥的換新被褥,把自家帶過來的琉璃火蓮火盆燒得熱熱的。
雖然蘊月光不要她們大費周章,兩個丫頭卻像下定決心似的替蘊月光洗漱一新,換了貼身柔軟、輕薄舒適的新衫子,梳好了頭,坐下喝著玉璧送過來的參茶,玉璧甚至連窗簾和門簾都給換上蘊月光在王府用習慣的厚錦芍藥花簾子。
蘊月光聞著淡淡的沉水香,聽著琉璃的報告,看在她們一片心意上,雖然有些聽不懂王府里發生的事,仍舊很認真的聽著,就像一個好學生。
看著蘊月光寬容又溫柔的笑暦,琉璃又悲從中來,卻叫玉璧偷偷揮了一把,很快又恢復如初的神情。
她把藍瑛姑姑讓她帶過來的帳本拿出來,以前王妃一心撲在鋪子上,簡直就是個小財迷,王妃看見這個指不定能開心些。
那是一本深藍封面的總帳本和匣子。
「王妃,這是一鍋食肆三年來的總帳。您不知道吧,鋪子如今已經開到霸州,那霸州分號過兩日就要開業,微州和雍州鋪子一年的凈收益為四十萬七千九十五兩,至于今年的凈收益各處分鋪還沒送到藍瑛姑姑手里,做不得數,這三年的分店總收益為三百萬又四十四兩,這些先請您過目!
一鍋食肆之前是家小食鋪,這些年在樊氏母女和魯掌柜、藍瑛姑姑的通力合作下,不只分店一家一家的開,鋪子也擴展成了三層樓高的酒樓,每天都賓客盈門,人滿舄患。
琉璃送來的帳本條理分明,收支明細清清楚楚,是她熟悉的阿拉伯數字記帳法,她雖然忘卻這些人事物,但這樣的記帳法,莫非真和以前的她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在琉璃殷切的目光下,雖說是三年的總帳本,但蘊月光也就前頭看個數,中間再看個數,最后再總結,瞄了兩眼便放下了。
這丫頭,都告訴她自己是個失憶的人,給她看這些,難道她會忽然想起以前的事嗎?
打開匣子,里面是一疊一千兩的銀票,和十四張五百兩的銀票以及散碎的銀兩,這些是一鍋食肆總店今年的收益。
好多的銀票和銀子!驚艷一番后,她闔上匣子,重新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緒,「那個『一鍋食肆』是我開的食鋪嗎?」琉璃怔了下,王妃連這都忘了?
可看蘊月光眼巴巴的看著自己,她便打起精神,把她們來到麒麟城后如何溜出去逛街,如何被酒樓坑,如何遇到飛三那個閑漢,甚至小裘和裘伯,又說她為了讓王爺替開張的鋪子題匾,花了多少心思……
蘊月光正聽得專心,這時兩個小豆丁冷不防地從外頭跑進屋里,像乳燕投林般飛撲進她懷里,一抱住就直蹭蹭,看著他們,蘊月光眼角眉梢都是幸福。
倒是琉璃和玉璧都愣住了,不錯眼地看著兩個一模一樣的男孩。
琉璃的第一個想法是,這是小主子,第二個想法,這也是小主子,嗯,兩個雙生兒。
之前聽有膽說的時候,她縱使心里也萬分替王妃高興,如今真正見著了玉雪可愛、眉眼如畫的兩個娃娃,恨不得一把摟過來疼愛一番。
玉璧拉著琉璃,喜悅的叫道:「琉璃,你看……小主子真好看!」
聽到這話,身為親娘的蘊月光自豪又得意,眸光閃閃,輕輕催促著兩個孩子,「娘不是教過,看到人要見禮請安,都忘了嗎?」
樂樂摸了摸寢被和她身上的墜飾,說道:「娘今天太漂亮了,樂樂一時就忘了!
大王倒是從他娘身上下來了,姿態雖然做得還不是很到位,倒也不差,順著蘊月光的指示,叫了聲姨,高興得兩個丫頭眉開眼笑。
「唉呦,我們的小主子長得真漂亮,這額頭、這眉毛,像王爺,還有這眼睛,妥妥的和王妃沒兩樣……」
屋中的人都笑了,氣氛從一開始的呆滯和沉重,變得歡快又溫馨,兩個娃兒也被夸得有些臉紅。
這時,晁寂領著溫太醫進來了,屋里的人神色一斂,兩個大丫頭自動自發地把兩個孩子往另邊借。
溫太醫先給蘊月光請了安,再拿出了診脈的墊子和帕子,替她號起脈來。
晁寂雖然著急,也只能耐住性子,等太醫為蘊月光診完脈。
溫太醫好一會兒才收回手,笑道:「王妃這身子虧空太久,又內心郁結,引發經脈淤阻,又飲食不調,受納運化不足,另有體質虛寒的毛病,但也不必太過憂心,在飲食方面,要越發的上心,在外用方面,最好明日開始泡香湯,香湯有祛濕解燥熱排毒的功效,食療和藥浴雙管齊下,雖然老臣不敢保證能徹底恢復健康,但只要持之以恒,五年,一定能看到效果。」
溫太醫的話就像在遠方點起了一盞明燈,震得蘊月光兩耳嗡嗡叫,心臟都不正常的亂跳了起來,只覺得自己好像在作夢一樣。
從眼前一片黑暗到現在溫太醫給的保證,就像旅人在漫長看不見未來的沙漠里看到了一片綠洲。
五年算什么,只要她能看著兩個孩子長大成人,她再別無所求。接下來溫太醫在說什么,她已經完全聽不見,只沉浸在龐大喜悅中無法自已。琉璃和玉璧拼命地記住溫太醫提出的所有注意事項,一個字都不敢漏聽。
然而,晁寂還有事要問,「王妃以前的事都不記得了,這又是怎么回事?」太醫既然來了,想知道的事情一定得問清。
「王爺曾說王妃是從高處摔下溪流的,有可能頭部受到了碰撞,有淤血存留在王妃腦中,導致王妃暫時失去了以前的記憶!箿靥t就曾見過這樣的脈案。
「可有治癒的方法?」
「微臣可以替王妃行針,七日一回,但效果如何還不敢保證!
他問的異常詳細,任何細節都不放過,「你說不保證是什么意思?」
溫太醫拱了拱手,道:「這失憶的情形有可能是短暫的,也有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再想起自己以前的那段人生!
晁寂望向蘊月光,鳳眼里有復雜難言的痛意。
蘊月光一見他那沒了笑的臉便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拉住他的手,并不在乎許多人看著,溫聲道:「順其自然吧,就算沒有了過去的記憶,我也還是我啊,難道王爺會因爲這様就不要我了?」
「怎么可能,我可以不要王爺這身分,不要封地,不要天下,也不能沒有你!你就是我的一切、我的人生、我的所有!顾谔N月光面前緩緩的蹲下來,言語真誠,神色真摯。
這樣堂而皇之的曬恩愛,別說溫太醫,侍候在蘊月光身邊的琉璃和玉璧也壓根沒見過。
兩個從未談過戀愛的丫頭,被晁寂這番話感動得不要不要的,互相扯著對方的胳臂撇開臉,害臊了。
這是她們夢想許久的王爺和王妃日常,在諸多的悲傷哭泣后,終于見到這圓滿的一幕。
從這天起溫太醫成了蘊月光的專屬太醫,一日兩回的請脈,有什么變動,隨時更改藥方,也以七天為一個循環替蘊月光針灸腦部的大穴。
一知道自己的身體有可能痊癒,蘊月光也收起對任何事都不抱希望的頹喪心態,不放松的努力讓自己吃好、睡好,該泡藥浴就泡藥浴,十全大補湯和四黑藥膳輪著喝,每日都出去運動,為自己和孩子還有她身邊的人努力著。
為此,晁寂又讓人去香河縣買了一大一小的檜木浴桶回來,大小都要公平,不是嗎?
蘊月光看到那個大浴桶還真樂到不行,她有許久不曾好好的在澡桶里泡過澡了,不過一想到要泡的是一言難盡的草藥,頓時小小的美好就像泡沫一樣沒了。
有膽也把牙人帶回來了,連帶十幾個奴仆,男女都有,這是經過有膽挑選的人,下決定的則是王妃,畢竟這些人要侍候、聽差遣的主人是她,得王妃看著順眼才行。
蘊月光沒想到晁寂會自作主張的買人,連和她的義父義母都沒商量一聲,家里一下多了那么多張嘴要吃飯,雖然說按照她目前的狀況也不是養不起,但會不會太喧賓奪主了?
還有,買了人得有地住,這小院來了琉璃和玉璧,原來的西院已經委屈兩人先住著了,早就飽和了啊。
晁寂對蘊月光的挑刺一點都不在意,「我是想著,等我去了阿骨縣,義父義母整天在外頭做生意,家里只有你們母子,我不放心,才想在家里放一些幫手。」
要不是時間不許可,他比較想替他們母子性買一間寬闊的宅子,讓她和孩子都住得舒適些。
「琉璃和玉璧不是來了?」這些日子她是看出來了,這兩個丫頭都是能干的,能文能武,內外都是一把好手,并不輸給男人。
可在晁寂眼里卻不當一回事,他道:「兩個丫頭能頂什么事,男女有別,家里還是要有年輕力壯的男人看家護院才是正理。」
這種大男人論調你也不能說他錯,畢竟女子再能干,還是有許多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家里有幾個男人看顧著,心理上會覺得安全許多。
「你要真的不滿意,讓牙人重新換一批來就是!谷丝谫I賣在大咸朝和買賣牲畜的意義差不多。
蘊月光從來不曾為這個去和晁寂爭論過,每個時代都有它的獨特性,這個時代的階級,分明得令人發指,胎若投得好,就能是個吃香喝辣,自己不要別人也會巴巴送到你嘴里的二世祖;要投錯了胎,就只能是根草,能不能活下來都還兩說。
好吧,人都帶到她跟前了,晁寂則是讓玉璧帶著已經煥然一新的兩個小家伙去外面,只留下一個琉璃。
十幾個人規矩地站在堂下,男人少,女人多,有的還帶著幼童,也許是經過有膽篩選過,這些男女衣著都還算潔凈,只是枯黃憔悴的神色都免不了,他們局促地站在蘊月光面前,眼睛只敢盯著腳尖。
老實說,蘊月光沒太多心思在這上面,真要說她比較愿意給兩個孩子挑玩伴,要是處得來,將來可以作為小廝用。
因為心里存著這個念頭,她只問了句,「家里缺個能煮飯食的廚娘,你們誰會燒菜烹食?」
誰會煮菜?這年頭,只要是女子誰不會女紅、裁縫和燒飯?
這話一出,幾乎所有婦人都舉了手。
蘊月光讓她們輪著去廚房燒一樣自己的拿手菜。
最后她挑中一對魯姓夫妻,夫妻倆面容憨厚,一看就是老實人。妻子金氏從前就在大戶人家當廚娘,丈夫魯老三是個小管事,府中所有的雜務都難不倒他,因為主家犯了事,下人也落到被發賣一途。
經此一事,魯老三夫妻倆很慶幸自己沒有子女,不必跟著他們被發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