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龐府馬車從州西瓦子駛向位于城南御街東方十字大街尾的七王爺府。朱紅銅門上頭懸著兩盞大紅燈籠,外頭還鎮了兩頭石獸,經小云兒遞帖后,門房隨即放行,馬車直人王爺府。
“月恩,你來了。”
剛踏進正廳,便見趙甫親自迎接。喚著她的閨名,上官向陽俊爾面容當下沉冷了幾分,直打量著這看似三十出頭的斯文俊白男子。
“月恩見過七王爺。”龐月恩一改在外的直率豪氣,裊裊婷婷地欠了欠身。
走在她身后的上官向陽,聽了濃眉都快要打結了。
“嘖,不是說了,私底下,喚本王環之的嗎?”七王爺,姓趙名甫字遷之。他輕將她扶起,目光淡掃過上官向陽,隨即迎著她入席。
正廳里,雕以吉獸團繞,琢于奇妍花朵的八方桌上早已布滿了美肴佳肴。
“那怎么好呢?”她嬌笑著,看似放縱,卻不著痕跡地與趙甫拉開些許距離。
“怎么不好?你該知道千金易得,知己難尋,那些捆手綁腳的禮俗在你這位紅頗知己面前,全都是多余累贅。”說著,趙甫親自替她夾菜斟酒,說他充滿斯文書卷味,但說起話來卻又有幾分堅決威嚴。
龐月恩笑著,卻沒有動筷。
她在后悔。
非常非常地后悔,因為她的背后有兩道非常熾燙的視線,像兩團燒燙的炭火,直接壓在她背上。
完了!向陽最氣她不顧禮俗,最氣她放縱不自持,而王爺今天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勁,竟然對她好得過頭,害得她被困在這里欲進不前,欲退不能……她的原意不是這樣的!本來是希望盛裝打扮后,等著向陽開口挽留,誰知道他竟還親自送她過府,真的是……氣死她了。
“怎么不吃呢?”趙甫露出笑,等著她動筷,眼角余光又輕輕掃過她身后的男人。
“呱……”她吃吃干笑。好想哭!這真是自掘墳地哪!
“啊,原來是在等本王喂你嗎?”趙甫輕桃地笑著,立刻動筷,夾了口麻飲雞皮。“本王記得你只要一入夏,胃口就不好,所以特地要大廚弄了這道涼菜。你嘗嘗昧兒。”
菜湊到她嘴邊,她是吃還是不吃?
若真吃了,身后的男人肯定再也不理她了,可若是不吃,得罪的可是王爺,雖說王爺非常禮遇她,但皇族人性情難測,誰知道得罪之后會落得什么下場?她無所謂,但要是連累龐府上下可就罪過了。
所以,到底是吃還是不吃。
她拼命干笑,汗卻薄覆在額際,正不知所措之際,余光瞥見有只手從左側伸入她的視線之中,而后好像很不小心地碰翻了她眼前的酒杯,杯倒酒潑,濕了她一身,然后——
“小姐,抱歉,屬下原本要喂酒的,卻一時手拙打翻了,依屬下看,不如先行回府換過衣裳再來吧!
龐月恩向左睞去,對上心上人貼得極近的臉龐,那雙沉若黑幕的眸恍若掉入湖心的月,閃動著漣漪。∵@是他發怒前的征兆,她在多年前見過一次,至今記憶猶新,記得那回,是她故意弄臟了他家小姐送他的鞋……
“我——”完了,他真的發火了!
她有些慌亂地撇了撇嘴,后悔自己玩鬧過頭,真把他惹火了。他不容易發火,品行修持得像是入定老僧,但真逼急他,他可是會翻臉不認人的。
“何須回府換?本王爺妻妾如云,衣裳如林,去差人取來幾件不就得了?”趙甫在旁看戲看得正開心,豈會讓他們提早離去?他使了個眼色,在廳外伺候的幾名仆役隨即領命而去。
“那怎么好意思……”龐月恩揚笑,可心底只想快快回府,求向陽不要生氣。
“怎會?本王可是很期待今晚與你秉燭促膝長談呢。”趙甫笑得很邪魅。
打她今日沒著男裝,反而盛裝出席,他便覺得有異,再瞧見隨行的陌生男子,想起她曾提過的木頭心上人,心里大抵已知是怎么一回事,再瞧見那男子發上的束環……太明顯了,他想不明白都難。
明知道他的仰慕之情,還特地引這男人前來,他若不小小回報一番,這王爺的頗面要擱到哪去?
“這……”龐月恩睦圓了水眸。
“這也不是頭一回了,是不?”趙甫依舊笑瞇瞇。
誰、說、的?龐月恩水眸盈著兩泡淚,好想喊冤啊!
“就叫他們都退下吧,今晚,本王是不會放你走的!
夠、了!不要再火上加油。不要把話說得這么暖昧好不好!她到底是哪里得罪王爺了?她苦哈哈地看著七王爺,卻見他擠眉弄眼,像是要告訴她什么似的。
轉了轉烏溜溜的眸瞳,她想了下,順了他的意!澳敲矗露骶痛竽懡邮芡鯛數目畲。”
倏地,橫在她眼前的大手緊握成拳,手背青筋顫跳,氣息既沉又烈!靶〗愦_定?”
龐月恩倒抽口氣,梗在喉頭說不出話,只能僵硬地點了點頭。驀地,那只大手就不見了,連手的主人也不見了。
粉肩一垮,她嘻淚瞪看趙甫!巴鯛敚阏?”
“不,是整他!彼呛切Υ稹
其實,上官向陽今晚本有要事在身,然而碰巧遇上龐月恩到七王爺府,讓他打消原本和凜兒聯系彼此情報的打算。但因為七王爺眸底的愛慕太明顯,小云兒的話語猶在耳邊,而龐月恩的不知好歹全惹惱了他,氣得他半途拂袖而去。
他是和凜兒見過面了,但是計劃如何進行,全都沒聽進耳里,沒一會便被凜兒給打發走人。
而他,還能去哪?
明明喜歡的是他,她偏又上七王爺府,是打算如小云兒所說,在她生辰之前,他若不回應,便要委身為妾嗎?
他不允!
她的情意套在他的發上,她的淚水還燙在他的指上,沒他的允許,她哪兒也別想去!邢老的厲聲警告現在已被他拋在腦后,上官家的血海深仇也暫放一旁,他決定立刻帶她回府,不管她走或不走!
繞了一圈,他從容地溜進了七王爺府里。
站在朱紅圍墻上頭,暑風拂動,自林間刮出涼意,吹起他束起的發。他瞇著黑眸打量王爺府內院擺設,其格局和尋常富貴人家相差不了多少,小過占地更大了些,院落層疊而去,河流假山環繞,四周樹林環繞,不下去走一走,難查龐月恩的落處。
他斂眼瞅看守在王府里里外外的侍衛,盤算交班時間快到了,于是等待片刻,待交班一到,隨即閃身在暗處,身形像是敏捷的豹子,在王府里如入無人之境般尋找著。
路過中庭穿堂,聽聞細微談話聲,他隨即放慢了腳步,循聲而去。
“月恩,本王真是愛極了你巧奪天工的手藝呢!
“是嗎?”
討好的男音對上意興鬧珊的女音,說有多突兀就有多突兀。上官向陽藏身在距離中庭偏廳最近的樹上頭,可以清楚看見里頭的互動。
“怎么了?”
“還說呢。
趙甫碰了軟釘子,一點都不以為意。
龐月恩撇了撇滑潤的唇,哀怨地瞅他一眼。
“你這模樣真是俏。”趙甫笑瞇瞇的,想要輕觸她的臉,外頭卻突地響起一陣騷動,像是群鳥出林,但拍翼的聲響又不太尋常!叭デ魄啤!
他神色警戒地命令守在廳口的侍衛,侍衛走到外頭巡查,借看火源,瞥見滿天蝙蝠振翅飛看。
“回王爺,外頭蝙蝠滿天飛門侍衛趕緊回去復命。
“怎會如此?”趙甫倏地起身,走到外頭,果真瞧見蝙蝠群毫無秩序地滿天胡飛著,甚至有幾只還飛往廳口,被侍衛持劍斬落。
“王爺,這會是什么異象嗎?”侍衛護在他身前,低聲詢問。
皇親貴族多少迷信一些特殊異象,尤其當夜習性的蝙蝠仿佛受到驚嚇而傾巢飛出時,也許就代表著某件大事正要發生,何況圣上近日龍體有恙,說不準是要出什么大事了。
“先離開這里,別擾了龐家千金休息!壁w甫尋思片刻,隨即下令,回頭看了龐月恩一眼。“月恩,今晚你就在這兒歇下,將門窗關緊,省得蝙蝠飛到里頭!
“是!
趙甫踏出廳口,侍衛隨即利落地關上廳門,護送他離開。
待在偏廳里,龐月恩根本不睬蝙蝠滿天飛,她現在就只擔心著上官向陽會不會一氣之下離開龐府。
“小姐,已經很晚了,你還是先歇下吧。”小云兒自偏廳后方的長廊走來,已經將后頭的寢房打理好了。
“我哪睡得著?”先別說她今天睡得太飽,光是上官向陽拂油而去,就夠她擔心得食不知味,夜不能眠。
“可是……”
“唉,你去睡吧!睋]著手,她倚躺在臨窗的貴妃椅上,兩道好看的秀眉緊緊攢著,清透潤妍的俏顏滿是煩憂。
“那我回房等小姐了!毙≡苾汗郧傻叵然仄,窩在床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