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戎看了看瘦巴巴、面色蠟黃的妹妹,像是意識到什么,重重地拍了下自己的頭,他怎么從來沒想過這個?
“你可曾想過把獵物分成兩份,小份的孝敬祖母,大份的自己去換錢攢起來,買點好吃、好穿的給蕙兒?你可是有個妹妹要養的人,要是沒有個能讓她依仗的娘家,將來她嫁人,豈不是有怨也無處說?
“就算你從來沒替自己打算過,可蕙兒再過個幾年要及笄了,會嫁人,再則你也要娶媳婦兒,這些都要用到銀子不是嗎?或者你以為這些花銷,你祖母都愿意從她那里出?”一口氣說這么多話,舒婆娑覺得口干舌燥。
她從來都不是好管閑事的人,實在是這家人讓人太看不過去了。
“祖母不會同意的!睒s戎覺得舒婆娑講的話句句在理,不過想到他這么做后,這個家很有可能會被祖母給拆了,他們兄妹也會死得很難看,他就有些擔心。
但是不試試看,他們沒有別的路好走,反正左右都是死,或許他應該讓大伯父一家知道他也是有想法的,他還有妹妹要養。
舒婆娑也不催促他,一下就想改變一個人的觀念并不容易,讓他慢慢去想,等他想通其中的關節,這個家才有可能改變。
三人又聊了些其他事,舒婆娑這才得知這村子約莫一百多人,位于吳縣的百花鎮上,與京城緊鄰,三面環山,唯一平坦的路就是村口穿過百花鎮直通縣城的大道。
到了黃昏,花氏果然讓周氏和她的大孫子榮廉送來三十斤的玉米面、一袋糙米、一袋大白米等諸多主食,蛋、魚、豬肉等葷食、油鹽各種調料,還有幾塊布料、一些煤油,放滿榮老二家的小堂屋。
東西看著多,可這些就像膨脹的面包,只是表面好看,實際上一些吃食能花多少銀子?充其量五兩銀子就能打發了,花氏這是把舒婆娑當成吃米不知米價的千金大小姐糊弄了。
世家小姐除了琴棋書畫、女紅針黹,還要比尋常人家女子多學人情往來和管家理事,看過賬本自然對價格有所了解,總不能全都倚賴下人,到時候兩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清楚,只會死得更快。
舒婆娑看著沒什么,榮蕙可不同,她長這么大還沒一口氣見過這么多食物,心中十分興奮,想著自己再也不怕肚子空空的了。
以往餓的時候,她只能拚命喝水和睡覺止饑,可很多時候就算睡了還是會餓醒,常常餓到肚子痛。
舒婆娑原先便沒寄望花氏會拿多少東西過來,只想著給多少她就拿多少,可她不能一點表示也沒有,“就這樣?”這是赤裸裸的嫌棄。
周氏笑得干巴巴的,“這么多東西夠你們仨吃上十天半個月的了,榮蕙這小胳臂小腿的,吃不了許多,東西放久了也不新鮮,哪天口糧快吃完了,再過來吱一聲啊!闭f完推搡著榮廉,逃也似的離開了榮老二家。
舒婆娑撇撇嘴,這是把她當傻子呢,那身衣裳就換來這些?這可是比黑心食品還黑啊。
榮戎面色很難看,“舒姑娘,我替妳討公道去!
祖母太欺負人了,二十兩銀子就能蓋大瓦房了,百兩銀子是多少?就算那衣服真的換不到百兩銀子,也不能只拿這些東西充數啊,那可不是他們的東西,祖母這么做,教他們以后拿什么臉去面對舒姑娘?
他在那氣憤填膺,舒婆娑倒是不糾結這個,只道:“你們不餓嗎?做點東西吃吧!
早上三人就只喝了點稀稀的栗子粥、雜糧餅和咸菜,栗子粥稀得跟水似的,雜糧餅又干又硬,難以入口,什么都吃不飽,還這樣撐了一整天。
這會兒有面粉又有油,該有的東西都有了,不弄點食物來寬慰五臟廟,怎么對得起她那套衣服?
“也對,天都要黑了,還是趕緊把飯做一做吃了吧,不然待會兒又要費燈油!睒s蕙現在就是舒婆娑的小嘍啰,舒婆娑說啥,她就是啥。
舒婆娑點頭,“有了菜肉,咱們今晚要吃頓好的!边@些天,光是饑餓就讓她餓得什么想法都沒了,連想爹娘的力氣都沒有。
榮老二家這邊張羅起吃食,而剛剛離去的周氏回到大房的磚瓦房后,樂得要翻過天去,嘴巴都裂到后腦杓去了。
她笑道:“娘,那個什么小姐真的是個傻的,我和阿廉扛那么些東西過去,她什么話也沒說就收了,您沒瞧見那兩個崽子的眼神,他們哪見過這么多的東西啊,瞧得眼睛都直了,咱們、咱們這回真的發了呀!”
那件破衣服竟能換銀子,還換了五十兩,這說出去誰信吶!
雖然她只來得及看上一眼,但那些可是白花花的銀子,兒子還偷偷咬了一口,告訴她是真的銀子。
全家人都被這天上砸下來的好事給樂得頭都暈了,笑容止不住。
“就妳眼皮子淺,人家家里不知道還有多少那樣的好東西,誰稀罕一件舊衣裳!被ㄊ险f得好像她親眼見過似的。
“也是,只要她隨便給一點,就夠我們用的了!
“我瞧她身上肯定還有好東西,這些天先把她供著,接下來再讓她看看我的手段!比诵牟蛔闵咄滔,這是人的本性,花氏認為舒婆娑就是一座金礦,她想怎么挖就能怎么挖。
周氏轉轉眼珠,婆婆這是打算使勁的從那姑娘身上掏呢,他們大房要開始過上縣里那些富戶人家的好日子了。
大房婆媳作夢正作得美得冒泡,二房這邊,兩個女子擠進滿是油煙的廚房。
“姊姊,這里油煙大,妳還是去外面吧,我燒飯做菜很快就好,我看那包袱里有些水果、蜜餞,妳要是餓了,先拿出來墊肚子。”
榮蕙熟練地將一把麥秸放進灶膛,用打火石點燃,快速擺上兩根柴禾,很快鍋子就熱了,接著她淘米煮飯,看著白胖胖的大米,聞起來還帶著稻米特有的清香,下手洗米時都輕了好幾分,怕把它洗壞了。
“我下廚的本事不行,但說菜還行!
舒婆娑動手的能力雖然屬于手殘一級,但勝在從小到大吃過的好東西不計其數,況且她上輩子也吃過不少這輩子沒有的美食啊。
她動手拿了兩顆脆桃,一顆給了榮蕙,一顆自己喀啦咬了一大口。
榮蕙舍不得吃,正想把它收到兜里,卻聽到舒婆娑淡淡地說道——
“還有一大簍呢!
她這才很慎重的咬了桃子,小臉很快出現陶醉的表情,“真是太好吃了。”
“往后好吃的東西還有很多。”
榮蕙點點頭,她信,跟著姊姊,這不就吃上這么好吃的桃子了?姊姊說以后還會有更多好吃的東西,那肯定是有的。
她吃得很干凈,就連核仁都啃了又啃,確認都沒有果肉后,才把果核丟掉。
“既然姊姊能說一口好菜,咱們家今兒個有魚有肉,不如姊姊說,我來動手?”
舒婆娑起身掃視一遍竹篩里的菜,“行,那來做一道瓜燒里肌、拆燴鰱魚頭和五色蔬丸,應該就夠了。”
這些菜名榮蕙聽都沒聽過,但是光聽口腔里就已經不由自主地分泌出唾液來。她拿起鏟子揮舞,一副豪氣干云的模樣,“盡管來吧!”
舒婆娑綻放出笑容,這一笑讓榮蕙看直了眼,“姊姊要是一直這樣子笑,多好哇。”
“就妳的小嘴甜,等一下允許妳多吃兩碗飯。”舒婆娑故意裝模作樣道。
“謝姑娘賞!”她也跟著作戲到底。
兩人噗哧笑了出來,銀鈴般的笑聲響起,氣氛融洽又溫馨,就連在外面低頭整理農具的榮戎也抬起頭,憨厚的臉上露出微微笑意。
舒婆娑與榮蕙一個動口,一個動手,合作無間。
沒多久,幾樣菜全上桌了,一大鍋冒著米香的米飯,配上瓜燒里肌,瓜爽脆,肉鮮嫩,筍絲彈牙,綠白相間,色彩淡雅。再來是將胡蘿卜、冬瓜、南瓜、蘿卜用小杓子挖成半球狀,加上雞湯滾煮及花椰菜點綴的五色蔬丸,五彩繽紛,令人一見便胃口大開。
一缽乳白色的濃稠湯汁,在大砂鍋里面冒著熱氣,一個碩大的魚頭被劈成兩半,靜臥在湯汁中。
榮家兄妹開始吃后根本停不了手,尤其是那道拆燴鰱魚頭,表面看魚頭是完整的,可實際上里面一根骨頭也沒有,魚頭挾起來就是一團凝脂,不用咀嚼,入口即化。
扒完三大碗飯,榮戎終于舍得放下碗筷,抹了抹嘴,驚嘆地問道:“這是怎么辦到的?太神奇了!
“這就要問我們掌廚的大師啦!笔嫫沛缎χ压跉w給榮蕙。
的確如此,她只出一張嘴,那些刀工什么的過程,可都是靠榮蕙一雙巧手達成。但凡她想得到又說得明白的,榮蕙大體都能做出來,非常有當廚師的資質。
榮蕙這一頓飯吃得兩頰紅撲撲的,心滿意足,即便吃完了也還舔著筷子舍不得放,聞言笑道:“這是秘密,姊姊說這道菜唯一的秘訣就是費工,哥哥自己想,魚頭里有多少骨頭,要把骨頭拆掉有多麻煩,你瞧我的手指頭!
她伸出俱是紅點的十指,那都是被魚骨扎到的痕跡,簡直是慘不忍睹?伤稽c也沒有疼痛的表情,能煮這樣一道菜出來,她的成就感遠遠壓過十指的小傷。
榮戎嚇了一跳,“這會把手傷成這樣?我們下次不吃這個魚了!濒~頭再好吃也比不上妹妹的小手。
“哥,這是小事,過兩天就好了。”她趕緊把手藏起來,她要是喊疼,下回姊姊不教她做菜了怎么辦?
舒婆娑笑看著他們兄妹情深,什么也不說。
飯菜太好吃,兄妹倆得到空前的滿足,完全不想動。
肚子填飽后,舒婆娑的腦子也開始能順利地轉動,緩緩道:“隔壁送來的這些吃食,我估計應該可以吃上七、八天,米糧和面粉可以撐久一點,但是吃完了以后呢?”
隔壁還會不會送過來是一回事,但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連一口吃食都得握在他人手里,生活得過得多憋悶。
這樣的日子她過不下去。
這桶冷水潑下來,本來笑嘻嘻的兄妹倆都沉寂了下來。
榮戎見妹妹低下頭郁悶地盯著木桌上的紋路,心疼得不得了,想了想后道:“家里的麥子還要一個半月才能收,等收了麥子,田里沒事了,我就去縣城找短工,碼頭和地主家都能找到活兒!
“你也知道,你祖母家是指望不上的!笔嫫沛稕鰶龅赝绷怂痪。
“我知道,我還能上山去設陷阱抓獵物,就算不靠他們,憑我自己的力量也能養活妹妹。還有,我會聽妳的話,往后抓到的獵物留下一部分,不會再全給他們了。”現實又殘酷的生活擺在眼前,這些年他怎么會蠢得以為祖母和祖父能看見他的孝心,多照拂一下他們?
舒婆娑指點著,“自己能獨立了,才有余裕去幫助別人,這個道理對家人和外人都是通用的法則!
如果是愿意和你同甘共苦的家人,自然是有自己一口飯,也要給他們一碗湯喝,但是別人不這么想,就不需要那么一廂情愿了。
“我明白。”他說得有點心酸。
她看了看他,說道:“不過,上山打獵太危險了!彼@細瘦的身板,不說野豬還是老虎那種猛獸,森林里有太多難以預料的狀況,能不去最好是不要去。
她知道他是逼不得已,不然誰要只身往山上去?廣闊幽深的森林可不是現代郊游露營的地區,毒蛇、猛獸冷不防地出來招呼你,小命隨時都有掛點的可能。
榮蕙一個勁的點頭,像小雞啄米。
她也不贊成哥哥上山,但是為了活下去,又有什么辦法?
舒婆娑看著兄妹倆都露出茫然的臉蛋,拍了下手,“別擔心太多,反正口糧還夠我們吃上好多天,船到橋頭自然直,咱們先過兩天吃穿不愁的日子!
“嗯,可是姊姊,妳不想回家嗎?”榮蕙小心翼翼地問道:“要不要讓我哥去知會妳的家人,讓人來接妳?”
如果姊姊真的出身好人家,那她用不著留在這里陪他們吃苦啊,她只要回家,就什么都有了。
在榮蕙的認知里,舒婆娑就是個出身富貴的小姐,但是具體富貴人家的小姐過著什么樣的生活,她還太小,礙于見識有限,不太清楚,加上沒有養成三姑六婆愛打聽八卦的壞習慣,舒婆娑不說,她自然沒想過要去問。
“好問題,我晚上再想想。”
榮蕙不解,這是什么意思?姊姊這話太深奧了,她有聽沒有懂,不過姊姊應該暫時不會回家吧?
姊姊一來,他們家就過上好日子了。一想到這里,榮蕙還滿開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