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丹楓林,天空陰郁,風聲呼嘯,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她的絳紅衣袖被狂風吹動,整個人好像要展趣高飛了。
慶蘭一直在身后追趕她,他的寶馬半點不輸她的御賜座騎,不管他怎么喊話她都不肯停下來,所經之處折斷了無數樹枝,馬蹄翻飛,卷起了大堆雜草,直到暮色吞沒了大地,夜色降臨,隆隆雷響,上空劃過了一道閃電,忽然下起了滂沱大雨……
后頭馬蹄聲噠噠噠地直奔而來,她知道已經接近斷崖了,可他還在追,她一邊策馬一邊驚惶的回頭看,哀求道:“慶蘭哥哥!你要做什么?不要再追來了,前面是斷崖!”
雄駿黑馬上的男子冷酷一笑!坝韩h,我也不想對你下手,誰叫你全聽到了,現在你不死也不行了,就算我能放過你,訥啟圖也不會放過你!”
她倏地倒抽了一口氣,害怕的一直搖頭。“慶蘭哥哥,我不會告訴別人,你也收手吧!只要你肯懸崖勒馬,我不會告訴任何人,我會替你保守這個秘密直到我死的那天為止!
他古古怪怪地一笑。“你今天就死,我豈不是會更放心?”
“慶蘭哥哥……”她整個人都傻了!澳惝斦妗宜?”
他策馬步步逼近,陰惻惻地說道:“我像在說笑嗎?”
“為什么?為什么你要背叛皇上?”她哭著大聲質問他,“皇上延攬你進軍機處,讓你在南書房行走,貝勒當中有誰像你這般深獲皇上的信任,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想要篡位謀反?!”
他冷眉一挑,陰狠地說道:“別天真了!你還不清楚皇上的為人嗎?皇上生性多疑,我阿瑪又功高震主,先下手為強、后下手遭殃,今日我不奪他皇位,改日就是他讓我全家人頭落地!”
她覺得心都涼了,不明白一直好好的,他怎么就突然起了謀反之心?這是他自己的想法,還是恭王也和他一樣有謀反之意?
他……一直是這么有野心的人,還是她沒真正認識過他?
她仰著頭任雨水打在臉上,顫抖著問道:“慶蘭哥哥,你……愛過我嗎?”
“愛?”他突然笑了起來,仰天長笑的那種笑法,極為嘲諷的那種笑法!肮惶煺妫赖脚R頭還滿口膩死人的情情愛愛,愛對你就這么重要嗎?要不是你能隨時接近皇上,能自由進出養心殿,能把誰上了什么折子講給我聽,我根本不會看你一眼。”
她忽然間覺得手腳冰冷,但身子的冷,不會比她的心更冷。
她撥馬往另一條路而去,瘋了似的揮動馬鞭,臉上交織著淚水和雨水,然后,就是她在夢里看到的——
雷聲隆隆,她不斷狂奔,他朝她射了一箭,箭射進了馬身,馬兒發狂疾奔,她不斷的狂喊救命,不斷的哀求他救救她,但他充耳不聞。
最后,她連人帶馬摔進了斷崖……
當她醒來,已來到了這大云朝,成了才出世不到幾個時辰的小女娃,因此原先斷了氣的女嬰才會死而復生,后來被她慕容家的爹娘撿了去養。
她勒馬急停,驀地連人帶馬掉頭,眼前崔贏駕的黑馬也停了下來,狂風吹動他的黑色披風,獵獵作響。
他一眨也不眨的看著她!翱磥,你是想起來了!
第一次在太后壽宴見到她,他便知道她不帶記憶而來,但現在從她的眼神他知道,這相似的場景喚醒了她沉睡已久的記憶,她想起他們在大清朝的日子了。
慕容悠慢慢地轉過了視線看著他,慘笑道:“慶蘭哥哥,把我害死了之后,你怎么也來這里了?”
這樣看著他,如今她沒恐懼了,反倒有種撕心裂肺的痛苦涌上心頭。
前生她死得太倉促了,只是震驚,來不及感受痛苦,現在她正感受著他意圖謀反和他根本不愛她的這兩件事。
“雍玥,雖然我沒能和你同年同月同日生,但咱們是同年同月同日死的,你也莫要恨我了!彼羝饎γ迹裆匀舻氐。
她的表情未有絲毫的軟化,只是看著他!盀槭裁?”
“訥啟圖追在我身后,我的箭射向你的馬,他的箭射向我的馬!彼〈揭怀,自嘲道:“你墜崖后,我也跟著墜崖了,帶著記憶來到了十一歲的崔贏身上,當了好一陣子的小叫化子,也算是報應了,是不?”
慕容悠的眼神越發的深幽!霸G啟圖為何要那么做?你們不是同黨嗎?”
他狠狠地道:“是我大意了!我還是太低估皇上了,訥啟圖是皇上的人,只是假意向我投誠,在我墜崖的那一刻他又朝我心室補了一箭,說為了讓我死得瞑目,所以告訴我,他從頭到尾都是皇上的人,分明是要讓我氣血攻心,死得更快!
慕容悠忍不住露出了快意笑容。
哈,她總算能松口氣,皇伯父果然不糊涂,早防著他,是他不自量力妄想以卵擊石。
“那么你現在又意欲何為?”她斂起了笑意,冷漠的看著他!坝和鯛,你在此地對本宮窮追不舍,是還想再殺本宮一次嗎?”
他也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地說道:“雍玥,我想你幫我!
慕容悠心里一咯噔!皫湍?”
“我要這江山!彼哪抗庥蝿,放緩了語調,“雍玥,我許你事成之后的皇后之位,你讓隋侯站在我這邊!
她恍然大悟的看著他!霸瓉砟氵沒放棄你的皇帝夢啊!”
“那么你呢?”他灼灼目光注視著她,帶著幾分不懷好意和睥睨!坝韩h,你迷戀我,什么都愿意替我做,那仿佛還只是昨天的事,難道你就能真的忘了我?不想做我的女人?那個宇文琰難不成能比得上我?”
“不想!我現在半點也不想做你的女人!”她神情冷漠,不假思索地道:“還有,你根本連宇文琰的一根指頭都比不上,你也不配讓我記得!
“雍玥,說話小心點,不要說讓我不開心的話!贝挹A露出陰狠神情,緩緩狂妄地哼道:“要知道,就算沒有隋侯的幫襯,大云的天下依然是我的,你以為憑宇文琰那小子能跟我兩世為人的智慧斗?”
慕容悠聞言,心里涼涼的。
她已充分明白他的企圖心了,絕對不能讓他得逞,他若當了皇帝肯定也是個暴君。
要怎么才能幫宇文琰打垮他?
雨漸漸小了,夜風吹來,腦子似乎也清醒了許多,她心神鎮定了下來,腦中飛速的動念。
過了一會兒,她凝目看著他,不緊不慢的說道:“我當然相信慶蘭哥哥你有這樣的能力!
前生她真是被豬油蒙了心,怎么沒發現他的為人如此陰險狡詐,皇伯父既已察覺到他的驚天陰謀,為何不告訴她?令她鑄成大錯,暗地里為他做了那么多事!
她當真以為他是關心皇伯父的身子、關心國政、關心天下百姓才會要她偷看折子,萬萬沒想到他是在收集對他有利的情報,利用折子里呈報的內容找出誰和誰之間有矛盾,再逐個擊破或加以籠絡為自己人。
如今才想明白有何用?懊惱又有何用?想來是當時的她眼里只有他一人,對他一往情深,看他什么都是好的,皇伯父若說了她也未必會信,所以皇伯父才會不說的。
如今她可以放心了,起碼訥啟圖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她阿瑪額娘才不至于苦尋她不著以為她憑空消失了。
雖然她死了,可把禍根給一并帶走了也算死得有價值,不枉費皇伯父和皇祖母疼愛她一場。
只是那禍根雖離開了大清,卻隨她一起來到了大云,如今要來禍害大云了……這回,她是不會坐視不管的。
“自然了。”崔贏唇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叭羰俏覜]有能力,能從一個小乞丐爬到今天的位置嗎?”
今天她說的話里就數適才那句最中聽,最像前生她對他的姿態,總是附和他所有想法。
看來,這一世他仍舊可以對她予取予求,她是抗拒不了他的,即便前生她是被他追殺而亡,她的癡心仍舊不改。
“所以呢?”他策馬靠近了她幾步,唇邊挑起堅定的笑。“雍玥,你愿意讓隋侯站在我這邊了嗎?”
慕容悠看著他。
前生她真的很喜歡他這樣笑,喜歡自信滿滿的他,喜歡目空一切的他,可現在,他那太過篤定的笑容令她厭惡,就像算準了她會任由他操縱似的。
她垂下眼瞼,不動聲色地說道:“慶蘭哥哥,你給我一點兒時間,隋侯雖是我這具身軀的父親,可也不是容易說服的,畢竟先帝很是厚愛他!
崔裸不置可否。“你言之有理,那么,我就給你時間!
“娘娘!皇后娘娘!”遠處忽地傳來十分焦急的尋人之聲。
“想來是暗中保護你的暗衛到了,適才我使了點小手段拖延了他們……”崔贏撇了撇唇,目光閃爍!澳愕故怯斜臼,看來皇帝真對你動了心!
他一直在尋覓宇文琰的弱點……這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連老天也幫他,他還不是真龍天子嗎?
他驟然明白了自己前生英年早逝的原因,原來是要來此成就他的大業,真正的崔贏被環境消磨了志氣,根本沒這野心,是他,是他的出現拯救了擁護崔贏的那幫人,讓他們堅持到現在,他天生就是皇帝命,無人能阻擋他,即便借尸還魂、死而復生也一樣,擋他路者,他會一個一個除掉。
“本宮在此!”慕容悠揚聲回應,復又低聲對崔贏道:“慶蘭哥哥,你先走吧,莫要叫人起疑了!
“本王也在此又怎么了?”崔贏高傲的揚起下巴,前世今生,他的字典里都沒有回避這個字眼!斑@里是獵場,本王出現在此天經地義,誰敢多嘴?”
慕容悠不愿與他爭辯,只朝他笑了笑!澳阏f的不錯,確實沒必要避開!
這股子霸道的魅力,前生曾無數次撥動她的心弦,然現在不會了。
臨風、夜風聽聲辨位,很快到了慕容悠所在之地,雨雖停了,但星月無光,四周一片漆黑,原先看得到的營地火光也不見了。
“娘娘無事吧?”看到崔贏與皇后單獨在一塊兒,兩人心中是有些奇怪,不過還是依規矩見禮!耙娺^王爺!
崔贏冷淡的點了點頭。
臨風道:“娘娘、王爺,屬下收到消息,此地不宜久留,需速到離宮。”
慕容心中里一緊,唇角微動。
來了,果真是今夜……
“什么話?”崔贏揚起下巴,有些不悅!皣C不過才要開始,豈有此刻離開的道理?”
臨風回道:“王爺,叛軍已包圍了獵場外圍,且已占領了皇宮,皇上下令,宗室和女眷全部到離宮!
崔贏一凜,瞳孔收縮,死死瞪著說話的臨風!澳阏f什么?什么叛軍?何人是叛軍?”
饒是見慣了風云和沙場殺戮的他也不禁臉色一變。
他的人,沒有他的命令,不會動手。
所以,除了他,還有人想要皇位?
臨風蹙著眉心,眼神復雜的看了慕容悠一眼。“是隋家鐵騎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