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毅家里裝潢,完全符合最新的潮流趨勢,走的是冷調極簡的木質風。柚木邊柜、同系長桌、日式禪風拉門,還有只拉了三分之一的麻質窗簾,全都干凈利落地找不出多余的線條,精致到可以拿來拍攝裝潢雜志目錄。
白心蕾看著角落那張以黑檀木打造的優雅紅魚椅,然后再轉頭看著柜上那座木頭機械鐘,她皺起眉,覺得這個地方冷冰到沒有個人氣息。
「為什么屋子里沒有一丁點私人東西?」既然不想直接切入主題,讓他知道她究竟在抗拒什么,她于是把話題轉向她現在好奇的東西。
「私人的東西在那里。」耿毅的手往客廳落地窗前的長桌一指。
白心蕾走過去,看著桌上成堆的書籍和成疊的財經打印資料,心里一陣不舍。
他的私人生活就是工作嗎?人不是機械,只忙著事業,怎么會懂得如何生活?
「我知道你為什么后來會近視了……」她的話戛然而止,視線突然停在某一個點上頭。
耿毅突然快步向前,啪地一聲用手蓋住桌面那張紙片。但是,白心蕾已經看清楚那張紙片——
那是十年前她留給他的紙條。
她驚訝地抬頭,他的面頰閃過一道狼狽的紅。一股熱氣直沖上她的心窩,她很快地垂下眼,掩住眼里快要掙脫控制的淚水。
不行,她不能心軟,否則他們會老是被困在過去的激情里,永遠沒法子正常地開始。她的新人生有她的規劃,而他不是那種能被規劃的人。
白心蕾握緊拳頭,強迫自己面無表情地睜開眼。
耿毅看著她佯作若無其事的表情,看出她閃避的心態。他憤怒地瞇起眼,討厭這種被她云淡風輕的感覺。
好吧!狼狽又怎么樣?丟臉又怎么樣?他心里一直為她留著一個位置,而且完全不在乎讓她知道。
耿毅挑起她的下顎,干脆把紙條往她面前一橫。
「還記得這張紙條嗎?」他鎖住她的眼,粗聲問道。
白心蕾垂眸而下,故意不去看那些字句、也不予回應,只一逕看著他桌上的資料,卻意外地看見「聯合營造」幾個字。
「我爸公司狀況如何?他一直不肯告訴我!顾龁枴
「這是我最后一次讓你閃掉我們之間的問題!构⒁悴豢斓卣f道,把她推入桌前的辦公椅里。
他把自己工作室的分析資料拿給她,并簡單地說了下她爸爸公司的困境。
一年前,白德風和幾個老股東因為理念不合,因此決定集體淡出管理階層,改將經營權交棒給專業經理人馬正。只是,因為沒有合理監督機制,馬正開始攬權、自以為是地擴張公司,緊接著就出現了成本控管及過度擴張頻頻跳票的問題。
「我不知道情況這么糟糕!拱仔睦僮ブ雷舆吘,不知道該說什么。
這一回,眼眶是真的紅了,就算她拚命咬住唇,卻還是滑下了一顆眼淚。
爸爸公司都在危急之秋了,她居然還在為男女情愛傷神,她覺得好慚愧。
「如果讓我處理的話,事情還有轉圜的余地。我從側面聽說你爸打算拿股票去現金增資,你最好阻止他,洞不該用這種方式去補!顾岩缓忻婕埲M她手里。
「你明天有時間跟我爸爸談一談嗎?」她擦著眼淚,抬頭望著他。
「那得看我對你的疑問,能不能得到完整的說明!归L指托起她的下顎,要她看著他回答。
白心蕾一愣,被他這一刀砍得措手不及。
「你還年輕,為什么要急著相親?為什么要快點找到對象?」他問。
「我要在三十歲以前結婚生子,而我看不出來,你對結婚生子有任何興趣!顾鬼f道。
耿毅抿緊唇,因為她沒說錯。
他對婚姻這種制度,原本就沒什么好感。兩個人在一起,為什么還要用特殊形式來規范?合則聚,不合則散,這樣不是很簡單嗎?況且,他也沒法子否認他對孩子的排斥感。
他們所想要的兩人世界,顯然南轅北轍。
耿毅望著白心蕾因為他的不語而黯淡的眼神,腦子很快地做出新決定——他相信他有法子說服她不要孩子。其它的事,他可以勉強忍受。
「你連問都沒問,就直接把我排除在名單外,這樣公平嗎?」他問。
「公平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現在要交往的人,就是我要結婚生子的對象。我至少要生一個孩子!顾粗麛Q緊的濃眉,知道自己踩到了痛腳。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結婚,你就不愿意和我交往?」耿毅瞪著她,故意將她的話只放在結婚一事上。
「沒錯,而且我希望三個月內就可以結婚!惯@樣她才能盡快懷孕。
「見鬼了!顾{咒出聲,非常不爽地踢了下桌子。他原本想慢慢習慣自己可能會結婚這事,沒想到她卻要求他用飛速前進。
白心蕾望著他橫眉豎目、一臉不快的神態,心里悶痛得厲害。
早知道會有這種結果了,痛個什么勁!白心蕾在心里痛罵著自己。
「你這里好冷!顾曛p手,找理由起身。
耿毅直接把她扯入懷里,用雙臂緊緊攬抱著她。
他的胸膛似火,好似要把她的后背整個燃燒起來似的,燙到她只想掙扎。她不能再因為這種激情而軟化了,她有她的責任要盡……
「放開!」她手肘往后撞人,高跟鞋朝后一踢。
「不放!顾餍院笸艘徊剑寖扇艘煌蛉胨拇筠k公椅里頭。
她落在他懷里,自在地就像她天生就該歸屬那里一樣,但她完全不敢放縱自己,畢竟有些事一旦習慣了,就很難再回到原點。
「你不能每次都把我當成沙包一樣地扯來扯去!顾D過身,揪著眉瞪他。
「沙包沒有你這么柔軟!
他摘下眼鏡,沒再給她說話機會,直接吻住她的唇。
那吻輕得像最好的蕾絲,柔軟地撩撥著她的感官。等到她動情了,才又從容不迫地深入與她糾纏,直到她放棄掙扎、直到再吻下去,又會是一夜纏綿……
「啊……」當他的唇落在她胸前時,她懊惱地發現了自己的失神,猛扯著他的頭發,硬是把人抓起來。
「停!我現在要結婚生子,不要一夜情!怪苯幽贸鲎顫娎渌脑,以確保他不會再誤闖禁區。
「結婚哪里重要?」他沒好氣地說道。
「我媽前年癌癥過世,我爸一直想看到我結婚生子。他事業已經夠不如意了,至少我在成家立業這方面,可以做一個讓他安慰的乖女兒!顾浩鹣掳停o他一個打不倒的理由。
「當個乖女兒有很多種方式!顾灰詾槿坏卣f道。
白心蕾望著他,輕蹙了下眉,盡可能輕描淡寫地說道:「前年我媽手術時,我才知道她和爸的血型跟我不符,那時爸媽才告訴我,我是他們認養的孩子。疼自己的孩子不稀奇,把一個認養的孩子疼成公主,我還能怎么樣。」她的眼里有難過,但唇邊的笑意卻滿是感恩。
耿毅下顎頂住她的發絲,啞聲說道:「你一定很想她……」
白心蕾鼻尖一酸,想起媽媽多年來的疼愛,她把臉埋進他的肩里,眼淚汩汩地往下流。
「我真的很懊惱自己沒有多陪陪媽媽,一直到她生了病,我才知道要后悔。我才知道原來時間根本沒有想象的那么多……她待我比親生的孩子還疼,而我卻我卻……」說到最后,她哭得喘起氣來,什么話也說不成了。
耿毅眼眶灼熱著,緊抱著她,因為完全明白她的心情。
他與她有過相同的遺憾,所以學會了不浪費時間在猶豫這件事上,而她則是選擇了不讓家人有遺憾……
白心蕾哭累了,軟軟地趴在他身上,在他大掌輕輕拍撫下,險些便要入睡。
她一甩頭,凝聚精神回到剛才話題。
「現在,你知道我為什么要快點結婚的原因了!闺[瞞另一個她必須快點結婚的原因,她一聳肩佯作輕松地說道:「我爸已經六十八歲了,所以我最好是一結婚就能馬上懷孕,這樣他就可以快點退休含飴弄孫!
白心蕾擠出一個笑容,知道自己現在應當是哭成了一張大花臉,但她現在沒心情管了,嚇走他最好!
耿毅重新掛回眼鏡,黑眸嚴肅得連眨都沒眨。
「給我一點時間,我沒想過要結婚。」他啞聲說道。
她的心被他的話掐住,狠狠痛了一會兒?伤邝钛凵,又平撫了她這樣的痛——她看出他是認真在考慮這事。
「你慢慢考慮吧,我先走了!拱仔睦俅竭呇鰷厝嵝θ,她緊握了下他的手掌,走向門邊。
她拉開門,要離開時,又突然回頭問道:「十年前,你為什么沒來找我?」
「在我沒有闖出一番名號前,我沒有臉跟你聯絡!顾穆曊f道!肝叶邭q那年,在美國靠著買賣黃金賺到了第一個一百萬,我當時第一件事想到的就是要去找你。但是,你搬家了、臺灣的房子也賣了……」
白心蕾沒預料會聽到這樣的回答,她覺得鼻子酸酸的,好想大哭一場。但她卻微笑了,因為心里那處受傷的部位已因他的話得到了復原。
畢竟她比誰都還清楚,無常是最讓人作不得主的啊。
「在你找我的前一年,我們全家就搬回臺灣了……」她擦去一顆眼淚,擠出一個微笑。「人生啊……就是會這樣陰錯陽差……」
說完,她慢慢地關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