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暫時還、還不能回府……”
孫子逸完全昏迷前只留下這句話,李亞男只好邊咒罵,邊將人拖到附近的山洞里。
山洞很深,有個很大的腹地,不比李亞男的院落小,泥沙柔軟不潮濕,真要住起來也十分舒適,稍稍整出床鋪和起居室也能居住,她讓丫鬟為他上藥,又給他吞服了一顆難得的上品療傷圣藥,折騰了老半天才把他這條小命保她當她打算帶著丫鬟打道回府時,孫子逸因為全身是傷,燒得像塊炭火似的,不時發出夢囈,讓她想走都走不了,冷著臉想辦法為他找水降溫。
為免家里人擔心她久久未歸,她讓輕寒回去報個信,說她有事留在威揚武舶過夜,陪好友朱丹丹,順便把捉到的小兔子送給弟弟,沒失信于他。
輕寒的腳程快,來回一趟花不了多少時間,還順道帶來簡單的御寒衣物和被褥,以及一些吃食、刀傷藥,兩人合力讓受傷的孫子逸躺在被褥上,他身上的傷口實在太多了,若是磨蹭到地面怕好得慢。
另一方面,李亞男讓輕霧去找朱丹丹串通一下,不過她沒讓輕霧提到孫子逸,只說有要事要處理,以免暴露她一夜未歸的真相,因天色己暗,再回來一趟有所不便,她便讓輕霧在武館住下,隔日要回去再順道去接,才不會露出馬腳。
“你長大了……”變得他想像不到的美麗。
聽到粗啞的聲音傳來,李亞男回頭一看,就見他神往的目光落在她胸前的高聳,當下氣惱得用烤好的甜薯扔他。
其實她錯怪他了,剛醒來的孫子逸雙目還無法對焦,兩眼看出去的視線是一片白茫茫,他眨了幾下眼才慢慢恢復,甜薯丟過來時他是感覺到有異物飛近,這才伸手一接。
但是掌心被這么一燙,讓他趕緊把東西丟開,以為是被火烤過的石頭,李亞男向來對他沒好感,故意整他也是在所難免。
“那是你的晚膳,扔了可沒得吃!崩顏喣袗阂獾卣f著,看著“仇人”出丑,她的心情就特別愉快。
“晚膳?”讓他啃石頭?
“難道你還想指望有山珍海味擺在你面前?有甜薯吃就該偷笑了,還是我李大小姐親手烤的,你這白食客多有福氣,祖上積德三代才得余蔭!睈鄢圆怀,餓死最好。
“不是看在千金相贈的分上?”還很虛弱的孫子逸勉強拾回丟在腳邊的“黑木炭”,兩手一掰,黃澄色的薯肉冒著熱氣。
他沒吃過甜薯,嘗試的吃了一口,甘甜在口中化開,也許是真餓了,他一口接一口,很快的吃完巴掌大的甜薯,但仍只有三分飽。
一提到錢,李亞男的態度就變得和善多了。“旁邊有水,多喝點水就不餓了,出門在外多有不便,凡事克難點!
給他吃的就不錯了,哪有人像她這么善良,把仇人當祖宗伺候。
“水……”孫子逸偏過頭一看,伸臂能及的地方放了一顆兩個拳頭大小的野瓜,蒂頭處被切開,里面的瓜肉刨得干干凈凈,以此當盛水的器皿。
水是山泉水,很是甘甜,帶著淡淡的野瓜香,他一口便喝了一半。
“你的人品還能差到什么程度才會被追殺,還好死不死的遇見我這個見不得人受苦的活菩薩,你說你呀!前輩子是燒了多少高香,這被砍了十八刀還死不了!
好幾刀差點砍中要害,血流了不少,在瀕死邊緣,這命大的居然還撐了過來,等她給他服了止血生肌的百靈丹,這口氣才得緩,幾無呼吸的氣息正常起伏。
這是走了什么狗屎運,人都快死了還能回魂,讓她舍了一顆丹藥救命,他欠她的可多了。
“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只得以身相許……”莫名想到這句經典名言的李亞男全身起了一股惡寒,小說里的情節看看就算了,不必當真,她這人比較實際,用銀子還恩就滿意了。
孫子逸古怪的瞅著她!澳憧戳宋业纳眢w?”
“看……”話到嘴邊她機伶的一收,神色如同被冒犯似的浮上了惱色,“誰要看你的身體,切切剁剁還沒半頭豬的肉多,不能煎、不能燉、不能煮’不能生做人肉燴!
“那你怎么知道我有十八道傷口?”連他都不曉得自己身中幾刀,只覺得渾身都痛。
李亞男得意又囂張的將牡丹白下巴一抬。“我有好丫鬟,你的傷口是她包扎的,我讓她數了數你會留下多少道疤。”
她這話說得像在看某人笑話,錦上添花她不屑,落井下石毫不手軟,她是個記恨的,仁恩堂大少爺難得有落難時,她當然要好好嘲弄一番。
但她沒說的是,藥是她上的,趁他昏迷不醒之際大肆地欣賞他債張的肌肉,明明是讀書人卻有一身好武功,他就讀的南山書院還教武嗎?
不過她曉得事情沒那么簡單,可她不想深入探究,知道越多死得越快,管得太多容易惹禍上身。
而她這人最惜命,畢竟死過一回了,特別珍惜老天的厚愛,所以除了和銀子有關的事外,他人的死活如浮云,盡量往遠處飄,別在她的頭頂盤桓不去,她最討厭白費勁又得不到報酬。
聞言,孫子逸的臉色黑了一半!澳憔瓦@么不待見我?”
李亞男神氣地一哼,“我待見你做什么?你賺的銀子又不會分我一半,別忘了我們之間還有仇,我沒添刀補劍已經是我為人敦厚了,你還想我把你當祖宗供起來嗎?”
“你說話越來越刻薄了!鄙噤h利如劍,承受力不足的人肯定被她傷得體無完膚,氣到吐血。
她當作是贊美地輕揚月眉!耙蛉硕,對我好的,我有一堆沾了蜜的好聽話說不盡,但像你這種仇人,你就準備吞黃連,不毒死你也苦死你,教你心毒口缺德,滿肚子黑水!
“我們都長大了,不再是黃口小兒,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何必再提?”他只想把做過的事一筆抹去,回到最初的單純歲月。
李亞男微帶訝異,像看著出土文物般看著他那被火光映照著的臉龐!澳阃四阈」霉玫乃溃俊
因為年齡相近,孫子逸和孫翠娘的感情最好,說是姑侄更像姊弟,所以他不能忍受心目中最婉約動人的小姑姑遭人“拋棄”,最后香消玉須。
年紀尚幼的他不知如何宣泄心中的憤怒,他一看到笑得開心、眉眼明朗的兒時玩伴,他腦海中想到的是家中尚未撤去的白幡,以及擺在靈堂后方那具孤伶伶的棺木,于是他把怒氣全都出在她身上,想抹去她那刺目的笑靨。
當他把她撞進水里時,他也嚇傻了,久久回不了神,生怕把小青梅害死了,可是面對眾多的責備眼光,他反而不肯認錯,反過來指稱是她應得的,使得尚能挽回的兒時情誼徹底破裂,再也回不到原來。
后來的兩次就真的冤枉了,可是他再解釋也無人相信,一次又一次的傷害加深兩人之間的裂痕,終至形同陌路。
聽到她刻意的提醒,孫子逸的神情晦暗不明,似犯了錯,卻無法承認!八勒呒阂,勿再掛念,己成事實的事再追悔也沒用,活著的人還要繼續過日子!
“孫子逸,你不太對勁!彼幌駮f這種話的人,除非……
看見她眼中的銳光一閃,他神色一轉改變話題,“我懷中有一萬兩銀票,足以抵你千金相救之恩!
“早說嘛!我正缺錢用,就等你這尊大佛送銀子來!币徽f到錢李亞男就樂了,而擁有現代靈魂的她沒有男女大防這種老觀念,她直接伸手往他的懷里掏銀票,絲毫不覺纖纖蔥指摸的是男人的胸腹,更無視他乍紅的臉頰和耳根,眼中只有銀子。
這丫頭……就不能矜持點嗎?好歹他是男人,知覺尚未死透,他趕緊說道:“你一夜不歸不會惹上麻煩嗎?”她是未出閣的閨閣千金,名聲很重要。
果然,她的注意力被轉移了,她沒好氣的橫了他一眼!艾F在才問不會太遲了嗎?你都不省人事了,我還能不管不顧的轉身就走嗎?”
她能,也做得到。孫子逸在心里苦笑,以他對她的了解,她絕對是心狠之人。“你的箭法很好!
聞言,李亞男表情一僵!斑馈`打誤撞,我本來想射的人是你,偏偏失手了,真是遺憾。”
“那時你并不知道身受重傷的人是我!彼R上戳破她的謊言,那箭的穿透力不可能失手。
她面色一陰,使勁瞪著他。“那又怎樣,我不介意再‘失手’幾回,反正沒人知曉你回到桐城。”
客死異鄉了無音訊,幾年后一具白骨,誰還認得出這是誰家兒郎。
“你想殺人滅口?”他不由得失笑。
“哪用得著我出手,只要放出風聲你身在何處,自有人收拾善后!彼器锏膿P唇。
不驚不懼的孫子逸閉目養神。“果真最毒婦人心,一萬兩銀票還封不住你的口,真讓人心寒!
“少心寒了,你根本是吃定我,雖然我們兩家交惡,可多少輩的情誼還在,我要真棄你于不顧,我爹娘也不會諫解,你是他們從小看到大的子侄輩,縱有怨言也心疼!
她爹娘是氣他全無多想的遷怒行為,差點害了他們女兒,好在她人沒事,這件事便無聲無息的揭過,誰也狠不下心責怪一個傷心過度的孩子,他會做出傻事也是太在意親人了。
她爹娘嘴上不說,但心里其實很想和孫家恢復往來,只是拉不下那個臉,何況他們也擔心叔叔心里頭還有挖瘩孫子逸的嘴角微微揚起!澳憬o我服的是什么藥?比太醫院的藥還管用,我的傷比想像中好得快!
“老和尚給的,他說救命用的,我暫時用不到就便宜你了!崩顏喣械难韵轮馐沁@也是要算錢的,他這么了解她愛財的個性,應該不用她多說了。
“老和尚?”他一臉困惑。
“天頂寺的老和尚!币粋狡猾又專坑小輩的和尚。
他想了一下,忽地一驚!澳闶侵肝蛄舜髱煟俊
本朝的得道高僧,皇上多次宣召入京宣揚佛法,他以佛法無所不在為由予以拒絕,說要潛心修禪。
“誰管他悟了沒有,他是千年化形的老狐貍,以和尚表相欺世盜名。”她就吃了不少齡。
“看來你和悟了大師的交情很不錯!蹦苡靡а狼旋X的語氣來評論一個人,可見不是泛泛之交。
“比你好。”至少那老和尚沒拿喬,她只要想見都能見得到,而不是外傳的云游中或是閉關修行。
孫子逸低聲輕笑!笆潜任液茫叶啻蔚情T求教,他都以我與佛門無緣打回票,次次空手而歸。”
見他沒得順心,李亞男就眉飛色舞。“就說你人品不好你還不信,大師慧眼見真章,一眼就看出你非心善之人,佛度有緣人,你慢慢悟道吧!”
“你是怎么和悟了大師相識的?”大師一向不見外人,尤其是女子,法相莊嚴的高僧向來只見門下弟子。
“還不是寺里那幾棵百年茶樹,老和尚就是侍弄不出好茶葉,一日我摘了,炒菁、烘烤,做出不下云霧茶的好茶……咳!我說了你也不懂,我們是因茶樹結緣,他叫我小茶友!彼孟裾f太多了,快把底細給掀了。
他了然的一頷首,大師好茶,一心追求陶然忘我的茶道,她正好投其所好對了悟了大師的胃口!拔矣行液群饶愠吹牟鑶幔肯氡夭柘闼囊纾蚀既牒恚囗嵒匚稛o窮!
“沒有。”想得美!
“沒我的分?”孫子逸莫名嫉妒起有好茶可以喝的悟了大師。
“五棵茶樹最多摘三百五十斤茶葉,經炒制后剩下不到二十斤,老和尚一口氣要了十五斤,我手邊只剩五斤,再給我爹一點,再送兩斤給我叔叔,我自個兒都沒得喝,你也敢癡心妄想?!我看你還是早日剃度當和尚,也許能到老和尚跟前討杯香茗聞香!毙液盟矚g喝的是自制的花茶,不沖突,不然老和尚伸直了脖子也休想得一兩茶“你叔叔中了舉人?”他問道。
一聽他提起遠在他鄉的叔叔,李亞男的神色變得警惕,一副護崽的兇樣!澳阌窒敫墒裁矗俊
孫子逸抿唇一笑!安蛔鍪裁,問問而已!
“你別打我家人的主意,否則我現在就掐死你!”省得后患無窮。
聞言,他忍不住大笑,這一笑傷口又疼了,自找罪受。“雖然我受了傷,但要制伏你綽綽有余。”
她打小就志氣高,不認為能力會輸給男子,她做到了,可是男女天生體力上就有差異,他真要壓倒她,她是掙脫不了。
“是嗎?”杏陣中閃過一抹狡獪,帶了絲“我比你聰明”的傲氣!拜p寒!
“是的,小姐!
一道胭脂紅的身影從山洞外閃身而入,不茍言笑的面容上帶著生人莫近的冰寒。
“你跟孫大少爺說說,若是你取他首級有幾分勝算!崩顏喣姓f這話時,心里可是得意的想著:你有武功,我有學遍各家武術的武技丫鬟!
“七成!
“聽到了沒?病貓,我不是一個人傻乎乎的待在仇人身邊,只要你敢輕舉妄動,對我不利,我家輕寒就用你的血祭劍!彼粫档煤退麊为毾嗵,她備有后手。
山洞內堆了一處篝火,火光明暗交錯,照出洞里所有人閃爍不明的面孔,山洞上方有個三尺見方的小洞,播播的月光從洞口滲入,映在山壁上,火光與月光互相輝映。月半彎,稍微往西落下,反射在山壁上的人影一道道,逐漸偏高,直到月光隱沒。“小小,你太見外了,咱們是什么交情,你左一句仇人,右一句仇人,自個兒聽了都不膈應?”哪來的深仇大恨,不過是一時的懵懂無知。
她就是小心眼,把別人的好與壞都無限的放大,她在雞蛋里挑骨頭,無過也有三分錯,錯上再加十分過,一副重枷加諸頭上,把人壓得矮上幾分,不得出頭。
聽他們又開始斗嘴,輕寒默默的退了出去,不過她仍隨時小心留意洞內兩人的動靜。
“但我跟你很熟,熟到睡在同一張床上!蹦菚r候她三歲、他七歲,那年她大病初愈。
李亞男面色一沉,牙一咬!耙娺^無恥的,但都及不上孫大少爺,壞我名聲對你有什么好處?”
忍著痛,他側過身朝她露出一口白牙!皥蟠鹉愕木让蠖,想想我還是有可取之處。”
“報答我?”她覺得是黃鼠狼給雞招手。
“以你響徹桐城的悍名,你想嫁出去的難度非常高,既然你不顧危險救了我,想必是愛慕我已久,我雖然懾于你的焊名,但我愿意舍小義就大義,就委屈的從了。”孫子逸的語氣帶著濃濃的笑意,故意逗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