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穆良行色匆匆地走了過來,臉色凝重地把曲密喚到了一旁。
曲密心下驚疑,暗忖著,該不會是應(yīng)雅束反悔了他的承諾?
“皇上一早接獲消息,就立刻命奴才來告訴主子!蹦铝技奔钡卣f道。
“什么消息?”
她眼皮忽然一跳,心驚地問。
“曲大人全家遭難了!蹦铝嫉吐暤。
“什么?”曲密一時沒能弄懂他的意思。
“曲大人一家都被盜賊殺害了!”穆良說得更清楚些。
曲密驚駭不已,仿佛有雷在她頭上猛烈地劈下。
“什么?求你說清楚一點!”
曲密瘋狂地拉扯著穆良,幾乎崩潰。
“聽說有盜賊闖入曲大人家,見人就殺,無人幸免于難,皇上得知后已經(jīng)緊急派人前往處理此事了,請小主節(jié)哀順變。”穆良感嘆地說道。
曲密的身體劇烈顫抖著,心如刀割,胸口像被硬生生扯開一樣疼痛,眼淚奪眶而出。
爹、娘、兄長、嫂嫂、小侄兒、小侄女,她所有的親人都死了?!
她無法相信!她無法相信!
“不可能、不可能……”
曲密心痛得有如萬箭穿心,她凄厲地大喊,一聲又一聲,哭得撕心裂肺。
眾宮嬪見曲密哭得傷心欲絕,幾乎是號啕大哭,驚訝得面面相覷,紛紛圍上前來探詢,得知原由后,也深深地為她感到同情。
“人死不能復(fù)生,曲妹妹莫要傷心壞了身子。”“曲姐姐,你要節(jié)哀順變!
曲密聽著一聲聲溫言的安慰,但是這些安慰對她一點幫助都沒有,她悲痛難抑,哭得聲嘶力竭。
眾宮嬪們極力勸慰著她,無常的人世,難料的禍福,人人長吁短嘆,發(fā)生在曲密身上的巨大悲傷意外沖淡了一些她們心中的悲苦。
穆良抬頭看了一眼天色,微微躬身道:“出宮時辰已到,請各位主子上馬車,別耽誤了時辰!
花婉露和玉鎖分別攙扶著曲密!扒憬,別傷心了,咱們走吧!”“去哪里?”曲密迷迷茫茫地抬頭,凄然流著淚!拔业挠H人全都死去了,我孤身一人還能去哪里?”
曲密哀傷的話語觸動了眾宮嬪無助的心,隱約有人低聲啜泣起來。
“主子們快走吧,再不上馬車便會誤了時辰了!蹦铝荚趯m里經(jīng)歷過太多風(fēng)雨,看過太多生死,再大的事他也平靜如常。
曲密只覺得五臟六腑都空了一般,她渾身無力,雙腳虛浮,若不是花婉露和玉鎖扶著她,她可能連一步都走不動。
耳旁似乎聽見有人喚“皇上”的聲音,她被動地被花婉露和玉鎖拉著跪下,茫茫然地抬眸,看見應(yīng)雅束站在面前,目光溫和地凝望著她。
看到曲密慘白清麗的面容,無神的眼眸掩飾著她內(nèi)心深處極大的悲傷,應(yīng)雅束就深深感到后悔。
一大清早,他讀到了曲大人一家慘遭滅門之害的奏折,既震驚又無法置信,猛然想起正要離宮前往陵園守陵的曲密,當下沒有經(jīng)過深思熟慮,便立刻命穆良把這個消息傳給她知道。
但是,在穆良匆匆離開后,他才后悔不應(yīng)該把這個惡耗告訴曲密,隨即拋下正要開始的辭奠儀式,立刻趕往彤云宮來。
當他看見曲密悲慟欲絕的模樣時,更加懊悔沒有隱瞞她這個壞消息。
應(yīng)雅束的突然出現(xiàn)雖然讓這些先帝遺嬪們驚慌失措,但是個個也都懂得該把握機會。
姿容美艷的直勾勾凝視他,期待自己的美色能令皇上心動,而膽大點的則跪行到他身前,哀哀泣求他的憐憫。
然而,那些絕望的哭喊聲并沒有吸引應(yīng)雅束的注意,他的目光只凝注在曲密身上。見她雙眸空洞,臉上淚痕斑駁,更顯得有一種凄艷的絕美,震懾住了他,腦中再度浮起將她留下來的念頭。
“曲密,昨日朕給你的兩個選擇,現(xiàn)在可以再給你一次機會重新選!彼麤]有多加思慮便問出口。
如果曲密此時愿意選擇當他的妃子,他便即刻將她納入后宮,冊立為妃。
親人俱逝的劇痛讓曲密的思緒變得遲鈍,他的問話令她茫然許久,半晌以后才明白他問了什么話,然而明白之后更令她痛不可抑。
昨日,她選擇守陵三年,是為了三年后能回家與親人團聚,但是現(xiàn)在,爹、娘都死了,兄長也不在人世了,她已沒有了家。
沒有了親人,沒有了家,她還有什么可期待或是可留戀?
沒有,什么都沒有了。
那么,她還有什么選擇的必要?
“皇上,真是盜賊殺了我爹娘嗎?”
曲密淌著淚,啞聲問道。
“據(jù)御史臺奏報,確實是盜賊闖入了曲家!睉(yīng)雅束低沉地說著。
不過,奏折上還寫了那些強盜只殺人而沒有搶掠財物,這事有古怪,他決定暗中派人調(diào)查,但并不打算對曲密說這些。
曲密緩緩閉上眼睛,渾身無力,禁不住搖晃起來。
應(yīng)雅束蹲下身輕輕扶住她的肩膀,雙眸緊緊盯住她。
“朕方才問你的話,你還沒有回答。”
跪在周圍的眾宮嬪屏息瞠目,錯愕地看向應(yīng)雅束。
當今皇上如此對待先帝遺嬪是極為失儀的舉止,穆良有些慌張不安,正想提醒應(yīng)雅束時,發(fā)現(xiàn)童盈蘭此時正走進彤云宮,瞠目結(jié)舌地看著這一幕。
“當朕的妃子還是到陵園守陵三年,朕再讓你選一次!睉(yīng)雅束沒發(fā)現(xiàn)童盈蘭走近,低柔地詢問曲密。
曲密思緒昏亂,無法思考,她也沒有注意到站在不遠處的童盈蘭正冰冷地盯著她看。
慘遭滅門的曲家,只有她一人獨活了下來,在一夕間失去了所有的親人后,她就好像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她現(xiàn)在什么都不想,只想長伴青燈古佛,日日誦經(jīng)超渡親人的魂魄。
“皇上,妾身想為先帝守節(jié),到‘無塵庵’剃度為尼!彼煅收f道。
超渡親人亡魂,是她如今唯一的選擇。
應(yīng)雅束驚愕地盯著她,眾宮嬪聽了也詫異不已。
“朕并沒有給你這樣的選擇,何況你并未侍寢過先帝,不需要為先帝守節(jié)!彼⒉[著眼瞪她。
“曲家如今只有我一人活了下來……”曲密無聲哽咽著!拔壹瓤蔀橄鹊凼毓(jié),又有責任超渡親人的亡靈……我已無法為親人們收尸,無法為他們守靈,我什么都無法為他們做了,只能在佛前為他們?nèi)杖照b經(jīng)而已,我如今能做的只有這樣……”
悲傷又涌上心頭,哀痛無法遏抑,淚水潸潸而下。
應(yīng)雅束怔住,他從來都不曾這樣焦躁、煩惱過,許許多多陌生的情緒占據(jù)了他的心頭。
“一旦進了‘無塵庵’便不可能再有出來的一日,你要想清楚!彼麩┰锏仵久,無法接受她所做的選擇。
“妾身想清楚了,也已經(jīng)下定決心!
當下定了決心之后,她的心頓時平靜了許多,就好像終于找到一個寄托。
“皇上,時辰已耽誤許久了,童娘娘已經(jīng)過來迎請皇上回宮。”穆良悄聲提醒,一邊緊張地偷望著童盈蘭。
應(yīng)雅束轉(zhuǎn)頭看了童盈蘭一眼,緩緩站起身。
“皇上,所有朝臣都在太極殿等著皇上!蓖m臉上掛著僵硬的笑。
“知道了!
應(yīng)雅束淡漠地應(yīng)了聲,低眸深深凝視著曲密。
日光漸漸趨散了清晨的薄霧,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很快地就讓人熱出一身細汗,但是在逐漸炙熱的陽光下,曲密平靜如水的容顏宛若一抹潔凈的新雪,超然的身姿又似佇立月下的仙子,仿佛已不是這塵世中人。
“妾身要為先帝守節(jié),請皇上恩準妾身到‘無塵庵’落發(fā)為尼。”曲密怕他就要離去,心急地乞求。
“朕不允許!睉(yīng)雅束低聲拒絕。
曲密默然片刻,深深一叩首,輕聲而堅決地說道:“皇上,這是妾身唯一的心愿,求皇上恩準!
“‘無塵庵’是侍寢過帝王的嬪妃剃度修行之所,不是你該去的地方,你還是去守陵三年再說!”
應(yīng)雅束并不想放她走,更不希望她進“無塵庵”落發(fā)為尼,但是眼下有一萬件事等著他去處理,他沒辦法在這里和曲密糾纏太久。
“皇上!”
曲密焦急地低喊,仍伏跪在地,不肯起來。
“不許再多言!”應(yīng)雅束斷然喝止她,側(cè)過身對穆良說道:“把曲密送往陵園守陵!
“奴才遵命!
曲密望著應(yīng)雅束轉(zhuǎn)首離去,無語怔然。
童盈蘭隨后跟上應(yīng)雅束,但臨行前回眸掃視曲密一眼,聲音又輕又淺,像是只想說給她一個人聽見——
“你若執(zhí)意為先帝守節(jié),本宮倒是可以成全你。”曲密看見童盈蘭離去前冷冷勾起的唇角,不解她是何意。
成全她?那是什么意思?
她依然跪著,仰望清朗無云的蒼穹。
在這個塵世之中,她已一無所有了。她對前景絕望,未來等待著她的將是什么樣的命運,她其實也不在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