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定月回到將軍府是府上大事。
華晁跟藍氏知道小兒子這一個月是在碧玉別院養傷而不是在江南做生意,自然是把華定疆跟小劉氏罵了一頓,說兒子受傷,爹娘卻不知道,這像什么話。
剛好兩人最近因為天熱,都沒睡得好,身體不太舒服,現在更是把身體不舒服連結到親子連心上,說都是他們自作主張,才害得兩人心里不安,華定疆跟小劉氏十分無辜,但又頂不得嘴,只能讓老人家罵,后來還是華定月出手,才把兩個老人家哄下來。
過幾日,家里請來的說書女先生在晚飯時說段子,杜雨勝也被召喚去了——自從她在新婚第二天交出白色元帕,又連續好幾天推說等六爺太晚,實在身體不舒服而沒去給藍氏請安之后,她在將軍府基本上就接近隱形,而當她搬到翡翠齋之后,那就接近不存在了,早上不去問安,晚飯不一起吃,逢年過節她都沒出現,據說,華家上上下下都十分有默契當作沒六奶奶這個人,甚至連杜雨勝自己,有時都會有種住在客棧的爽快感,所以當藍氏身邊的王嬤嬤跟她傳話時,她內心只有一種想嘆氣的感覺。
王嬤嬤還一臉報喜的表情,一副“夫人終于待見六奶奶了,真是恭喜”的樣子,但說實話,杜雨勝還真不想去。
在杜家時,她也被召去幾次那種場合,永遠都是長輩發表謬論,晚輩說著違心之論,一頓飯下來,沒吃飽就算了,還精神緊繃得得泡澡加按摩才能解除,有時候還會作惡夢,搬到翡翠齋之后,她還以為永遠不用再演那種場面戲,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只能安慰自己,當一天和尚敲一天鐘,當一天媳婦裝一天樣,她去!
因為是家宴,倒不好意思隨便穿了,又讓暖春跟涼夏給她換了衣服,她愛的棉布衣換成絲綢,裙子是一條百鳥朝鳳,首飾雖然不愛,但不戴也不行,畢竟是六奶奶,好歹要有些樣子,婆婆跟嫂子是不會說什么,但侍妾們可是睜著眼睛看,翡翠齋的嬤嬤說,這幾日總有小丫頭在門口張望,還見過二房的姨娘,以及三房的庶姑娘,大抵是聽了她在碧玉別院發落江姨娘之事,好奇想來瞧瞧。
杜雨勝對爭寵沒興趣,但是,威嚴還是要立一下的,告訴她們六奶奶跟姨娘之間的差距,免得哪天她們從看看變成敲門,那樣她很麻煩,招待也不是,不招待也不是,所以最好的策略就是,從身分上拉遠距離,讓她們不敢上門。
眉粉,胭脂,看看銅鏡,自己也覺得頗滿意。
暖春立刻贊美,“小姐真好看!
“那是當然!辩R中的自己才十八歲呢,青春正好,何況她這兩年還挺養尊處優,天天燉燕窩,自然把自己養得白白又美美。
“小姐想好要戴什么首飾了嗎?”
“把我那支琉璃火鳳釵拿出來,金絲琥珀耳環,東珠手镅,就這樣吧!
“三樣會不會太少了?”涼夏提醒她,“那場合雖然是家宴,可各房姨娘都會去的!
杜雨勝看了看銅鏡,“侍妾們就算沒看首飾的眼力,但至少會有看主母的眼力,嫂子們要是看不出琉璃火鳳釵的價值,那就真的沒救了,我就算戴了金色頭盆也沒用!
杜家的家宴通常就是女人們展示自己有多受寵的場合,姨娘會把好的東西全穿戴在身上,想跟其他姨娘比一比,小姐們也是如此,嫡女要氣勢,但庶女也未必肯被壓,而一場好戲中,主母自然也不能缺席,主母的打扮要是盛重不起來,那通常就是丈夫離心,對主母來說是很丟臉的事情,當然另一方面,也種下了姨娘造次的原因。
想來,華家也差不多會是這樣。
杜雨勝不在乎丟臉與否,但她不希望有人造次,所以她得把好家伙都穿戴在身上,以告訴諸女子,敝人不是好惹的,別亂來。
裝備妥當后,覺得時間還有點早,便拿了調香書到院子的涼亭坐下,又吩咐小廚房做一些點心上來,家宴冗長,無聊,又不能開懷吃,所以她還是先來一碗肉羹比較實在。
木香,水蓮香,清竹,牡丹,醉夢香……
涼夏咦的一聲,小聲道,“六爺來了。”
杜雨勝把書放下,從垂花門走進來的,還真是她夫君哎,說來,這還是華定月第一次到翡翠齋。
涼夏早識趣的退下了——華定月在碧玉別院對她的態度,已經完全收服涼夏,回到翡翠齋后,她三不五時就會說,“六爺人真好,小姐您真不考慮考慮嗎”,而當一個忠心耿耿的丫頭已經把姑爺認定為可托付之人,接下來會做的,就是制造機會。
看著男人朝她走過來,杜雨勝又在心中默念,當一天和尚敲一天鐘,當一天媳婦裝一天樣,當一天和尚敲一天鐘,當一天媳婦裝一天樣,吸氣,微笑……
“夫君有話請人來傳就好,不用親自過來,腳傷才愈,得多休息。”
“今日家宴自然是得親自過來接夫人!蹦腥艘粋示意,跟著過來的小廝立刻打開籃子,從里面取出幾碟點心放在桌子上,又迅速退到亭子外。
“家宴顧說話,不顧飽,夫人先用些點心吧!
杜雨勝原本想推辭,但看到點心的瞬間,動搖了,美人糕,水晶桃花凍,玫瑰餅,三種都是她愛吃的。
“多謝夫君!
翡翠齋有兩個廚娘,一般膳食都做得很好,但點心方面就不太行,她又不想去大廚房吩咐,也因此雖然是喜愛的東西,但其實也不常出現在翡翠齋,華定月居然一點就是三項她喜歡的吃食,杜雨勝一邊吃一邊想,大概是涼夏那丫頭說的,晚上回來要說說她才行。
設席之地在后院的桃花林里。
由于是家宴,因此侍妾跟庶子女們也都能出席,輕輕松松就坐滿六張桌子。
杜雨勝明顯感覺到,自己出現的時候,有稍微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除了六房的姨娘們,府里見過她的大概只有藍氏,小劉氏,江氏,其他都是第一次見面,但是呢,她的身分也很好猜,因為畢竟她就跟在華定月旁邊。
家聚,故不用男女分席,身為正妻,杜雨勝與華定月,華定疆與小劉氏,華定齊與江氏,華定海與許氏,四兄弟同席,主位當然是一家之主華晁與正妻藍氏。
每個院子都有姨娘站在后面替男人跟正妻布菜,陸姨娘還大著肚子,蘇姨娘的兒子還小,于是站在他們身后的就是江姨娘,真是,最不想遇到的偏偏又遇到了,可以的話她還真想換個小丫頭上來,可如果她真這樣做,江姨娘大概又要哭了,她真的好會哭,交手兩次,沒有一次不哭。
杜雨勝只能告訴自己,裝沒事,振作點。
隨意吃了幾道,男人便開始說起朝廷局勢,邊疆局勢,京城局勢等等,女人完全插不上話的問題——杜雨勝真是忍不住喔耶,太好了,讓這些男人繼續滔滔不絕下去吧,這樣就不會有人找她說話,她只要端坐微笑就沒事了,雖然說,她一直覺得背后眼光很不友善……
“怎么?”華定月小聲問她,“累了?”
“沒有!
“還是悶了?”
“不會。”想想又補上,“其實,我還怕沒人說話呢!
安靜下來大概就是閑聊,但她又不知道該聊什么。
院子的女主人們說話,肯定免不了說起娘家的誰誰誰,或者院子里的誰誰誰,可她已經沒娘家人了,也不管桑落院,根本不知道要說啥。
“不想回答笑笑就算了!
“那是你啊,我不能那樣。”她還是很有職業道德的,好歹藍氏跟小劉氏都對她不錯,她怎么能說出讓她們覺得頭痛的話呢,大戶人家最喜歡和樂融融的,所以若是女子們開始社交,她得入境隨俗,和樂融融一番才行。
“六弟妹是第一次跟公婆吃飯吧?”
來了,杜雨勝打起精神。
說話的是江氏,“都是一家人,總是待在裴翠齋也不好,以后還是要常常出來,我們妯娌親近親近!
杜雨勝正想回答,卻沒想到有人搶在她前面,“二嫂真是的,六弟妹在翡翠齋日子哪里不好了,不用早起伺候,月銀卻一點也不少,好得很呢。”
杜雨勝滿臉斜線。
講話的是三房許氏,而在后面伺候的三房姨娘見主母這樣說,立刻跟上,“是啊,我聽說六奶奶生意發達得很,江南飯館就開了好幾家,最近又再買其他鋪子,只怕數銀子都要數累了,三奶奶您說是不是喔?”
杜雨勝已經不想辯解,低頭喝茶。
許氏不知道吃錯什么藥,對手完全沒有反擊,她卻還在發射炮火,“不過短短一年,名下便有了好幾間鋪子,日進斗金,那琉璃火鳳釵聽說是西磷皇室賞賜之物,六弟妹居然也能弄到手,真是好手段,真不愧是江南杜家的女孩兒,要不是出身商人世家,就算有那個本錢,也沒那個本事是不是,說來說去,嫂嫂還真羨慕你呢,畢竟不是什么名門千金,也不懂太多規矩,出出入入自然沒那樣多忌諱——”
“江姨娘!比A定月突然出聲。
被點到名的江姨娘有些受寵若驚,“是!
“這兩天有空抄幾部佛經去給三奶奶,我怕她口業造多了,要生病,娘的大壽快到了,這時候有人生病太晦氣!
“金剛經可以嗎?”
“你看看什么經文專門抵造口業的就行。”
“是。”
杜雨勝快笑破肚皮,但又不能形于色,只能拚命掐自己大腿,忍住別笑出來。
許氏臉一陣紅一陣白,繼續也不是,但如果這樣就停住,未免又太失面子,院子里的姨娘都在,她怎么也丟不起這個臉。
“六叔怎么這樣說話,我也是看六弟妹老是在外拋頭露面,怕壞了規矩,才想提醒她一聲。”
華定月轉向藍氏,“娘,有人想管您兒子,您不說說她?”
華定月一出生便由藍氏撫養,藍氏都已經三十幾歲的時候,身邊又突然多出個小娃娃,因此對他十分疼愛,小孩子從小便喊娘,沒人糾正過他,就這樣一路喊到大,一樣是庶出,華定齊與華定海稱藍氏為母親,而華定月卻是喊娘,親疏不言可。
藍氏見許氏越權管人,原本也就有點不高興了,見華定月開口,便也順勢道,“三媳婦,吃你的飯!
許氏這下不敢再說。
眾人吃得差不多后,丫頭撤了菜,換上茶跟點心,大管家便請了說書的女先生出來。
這位女先生是這兩個月才到京城的,一肚子故事都沒人聽過,最近幾戶人家相請,女眷們對段子都很喜愛,因此今天特地請來說上一段。
女先生先說了一段才子佳人的故事,就是最普通的那種才子佳人,杜雨勝覺得一般般,但還是打著精神,該鼓掌的時候鼓掌,不讓自己顯出異狀。
第二段說的是浪子回頭的故事,也是很普通的那種浪子回頭,丈夫原本對妻子不好,不但惡言相向,還拚命納妾,可是因緣際會下,發現這個指腹為婚的妻子賢良淑德,因此改變主意,想跟妻子好好生活,但妻子卻已經心冷,丈夫自然是費盡心思,終于讓妻子回心轉意,愿意與妾室共處,從此以后過著幸?鞓返娜兆,完!
杜雨勝聽完后,默默覺得第二段故事有陰謀,偷偷看了華定月一眼,神色如常,不像是他安排好的,難道真有這么巧?
背后不知道哪房姨娘一時沒控制住音量,聲音飄了過來,“這女子幸好最后是清醒了,要不然好好緣分就給自己毀了。”
華定月也聽到了,“夫人,可有什么想法?”
“我哪有什么想法!
月色下,華定月雙眼燦燦,真是一張勾魂長相,這臉完全是她的菜,絕對是她的菜,只是想到他房中三個女人,她就覺得,再怎么樣她也不會開動。
華定月笑著搖頭,“夫人真是鐵石心腸。”
“夫君可也不遑多讓,一個院子四個女人,夫君就算再有良心,那都是沒良心了!
“我說了,我能答應你,不再進她們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