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佳辰不知道自己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她不敢問,現在的她,除了等待,沒有別的辦法。
父母會過來接她,那她就乖乖等著好了,其實她都這么大了,經常各國跑來跑去,根本就不用擔心,她可以直接跟父母在瑞士會合的,可于興業還是不放心,他從來都是這樣,永遠覺得她是孩子,永遠都不放心,做任何事情,都怕她會受傷,怕她會不開心。
有這樣疼她的爸爸,就算這么多年的痛苦隱忍,都是值得的。
對了,她要趕緊去找一找護照,等父母一到就可以立刻出發。
深夜如濃霧,就算燈光都照不亮一室陰霾。
于興業望著站在他面前的男子,明明熟悉的容顏,卻突然覺得陌生,卻又有一種莫名的感覺,好像時光就這樣一瞬間急遠倒退,原來曾經的曾經,從來都沒有過去過。
“我該說你貪心,還是該感激你的貪心?”清俊的男子靜靜地站在半明半暗的地方,望著怒極攻心的人,唇邊的笑是真正的愉悅。
“你……你這個忘恩負義的……”
“忘恩負義?”男子唇邊的笑更明顯,“誰的恩,誰的義,嗯?”
于興業一時間心跳加速,血色頓失,大聲地吼道:“我養了你這么多年!”
“是嗎?所以我要感激你?”
“當年你父親……”于興業的語氣一頓。
“說下去!蹦凶拥穆曇魷厝岬孟袷且雇淼牡驼Z:“我等著聽!
這樣的男子,真的是那個從小就斯文儒雅的人嗎?于興業一時間完全傻眼,自許閱人無數,自許眼光如炬,可偏偏,卻被眼前的男子給騙了過去。
當年的他,明明才七歲呀,當年自己明明確認了這孩子對那件事一無所知,才會收養他的呀,可聽他的語氣,他似乎是什么都知道了,“我……你……”
“嗯?”
這樣神情,這樣的語調,跟當年的何紫宣一模一樣,是了,他長相跟他的媽媽很像,就連性格都是。
看于興業沉默,男子眼底的諷刺更濃,“你不說,我來替你說吧。你自然是以為當年的事情沒人知道,但事實上,你當年的確做得手腳干凈不留痕跡,可是卻沒有想到,我父親在臨死的時候,把那本他覺得有問題的帳冊鎖在了銀行的保險箱里,而沒有被你一把火燒掉。怎么,很遺憾吧?有的東西,別人看不出來。不代表他會覺得沒問題!
“你……”怎么會知道?
“這世上只要有心,任何事情都可以查得到!彼ǘǖ赝谂d業,漆黑的眼眸在半明的光線下閃著銳利的光,“很多事情,不是推給已經不在的人,就是真的結束!
“什么帳冊,我不知道!”于興業用力地一拍桌子,“你不要在這里胡說!”
“你自己做的帳冊,你不會不記得吧?”
當年的于興業在失意之時,被好友延攬進公司,時間過去,金錢腐蝕的不僅僅是欲望,還有人心。
明明是一樣的出身,好友宋瑞可以成為大老板,而于興業卻還是要仰人鼻息,他不甘心。
于是利用好友對自己的信任,巧立名目,以合作開發案為由,與別的公司聯手,套牢了公司大量的現金,趁著好友因生意不順而心煩意亂,將他灌醉,帶他去澳門豪賭,一次賭掉了數額驚人的財產。
可是好友家底深厚,這樣的豪賭,他賭得起。
偏偏身邊有個時時在謀算他的人,宋瑞也輸不起,一次、兩次,幾次別有預謀的開發案,最終將公司的資金全部套住,無法動彈,再然后那些看來光明的開發案,一次次像炸彈一般連鎖爆炸,炸得體無完膚,再大的家業,都無力支撐。
年少一起打拚的摯友,發達后不忘扶持的那個人,成了最終背叛的那個人。
欠了銀行整整六億,賭場的高利貸居然拿著宋瑞從未簽過的債據,說他欠了整整十億,他明明沒有,可偏偏那個簽名,是他的。
三十五歲的宋端,年輕有為,英俊瀟灑,帶著他漂亮動人的妻子,何紫宣,打了通電話給他們的兒子,語氣平靜,從容自持,然后,從公司三十七層的頂樓跳了下來。
萬念俱灰,極度的慘烈。
那時的宋忻,他的兒子,遠在英國,毫無所知。
再后來,于興業出現,將他從英國接了回來,于是成了一切的開端。
聽到于宋忻不徐不急地將當年的事情,像講故事一樣講出來,于興業聽得心驚肉跳,仿佛當年的事情又在眼前重演一遍一樣,分毫不差,可他還是嘴硬:“當年如果不是我好心收養你,你可能早就死了,沒人管,沒人理!
“是嗎?”于宋忻微微一笑,“不是為了那十億?”
“什么……十億?”于興業的心一沉。
“我外公留給我的十億。”
何紫宣的父親,是有名的富豪,偏偏只生了何紫宣一個女兒,外孫出世后,他疼愛到不行,拿出大半的身家為于宋忻存了筆基金。
規定只有等于宋忻到十八歲才能動用,這樣硬邦邦的條文,原本只是出于長輩對后輩的期望與愛護,卻成了女兒、女婿死亡的最后一擊。
明明那是最后的希望,卻無法動用,因為就連于宋忻本人,都只能在十八歲后才能取出來,進退無路,只能跳下去。
于宋忻的笑一如往昔,“當我十八歲那年,你拿著我父親當年欠賭場的那張借據跟我說,你如何辛苦幫他還掉了十億,到如今公司都發展不起來,都是因為資金不夠,不是嗎?”意即,父債子償,他應該把那十億拿出來。
拿便拿了,所以八年前,于興業才可以大手筆的拿出十億來開拓海外市場,因為是別人的錢,砸下去自然是眉眼都不抬,大手筆得很。
“那是事實!
“事實是,你騙我的父親簽了一張他根本就不知道的借據!迸c高利貸合謀,這筆債,怎么算都是劃算的。
“現在死無對證,你怎么說都可以了!庇谂d業本來就不會承認,反正于宋忻十八歲那年,在那筆基金可以動的時候,自己已經讓他拿出來還了,反正目的已達到了。
“這話不錯!庇谒涡眯χc頭,仿佛無比贊同,“不過當初給你的,現在你得十倍還給我了,這世上的事,真的很妙,不是嗎?”
提到這件事,于興業簡直要嘔出血來,誰能想到,在德國有幾百年歷史的FC集團,居然會來騙他,那些合作案,全部都是有問題的!
當時他投入了全部身家財產,還跟銀行貸了巨額貸款,誰知道現在,全部成空。
“原來你一直在背后操控!庇谂d業氣得手直抖。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庇谒涡枚ǘǖ赝,“不過我比你光明磊落多了,至少我還讓你死得明白。”
他哪里是讓人死得明白,他就是來嘲笑自己的!于興業真的吐了口血出來,再也站不住軟倒在座椅上,無力地問道:“你布局了多久?”
“不久,半年而已!庇谒涡寐刈叩酱斑,推開窗戶,夏日的夜晚,難得有涼風,悶熱到讓人郁結。
“半年……”于興業苦笑著,是了,FC集團放出消息要到臺灣來尋找合作伙伴,就是半年前。
原本于興業是那種精明小心的人,如果FC集團直接找上他要跟他合作,他肯定會懷疑,可偏偏FC的總經理是秘密來臺,是他自己請人查到的。費盡千辛萬苦,總算跟對方見到面,對方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選定要合作的對象也小是他。
后來也是他經過萬般努力,將自己公司的財務、運營情況,還有合作案的構思統統帶過去,耐心地一一講解,這才打動了FC的總經理,促成了這次的合作。
自己努力得來的東西,總是分外的珍惜,自然就沒有懷疑過它的真實性,何況他請人調查過FC集團,證明它運作良好,實力雄厚。
宏大跟它相比,完全是九牛一毛,所以他哪里會想到,這樣的跨國集團,會從遙遠的德國到這個小島上來害他!真是……
“我買的那些地,有問題是假的,對吧?”
合作開工廠,宏大出場地,FC出技術,原本完美的計劃,誰知道在錢都投進去后,那幾塊花了他大半輩子金錢才競標到的土地會突然出事。
最可恨的是,當初明明是FC集團暗示他那幾塊地不錯,他們集團的總裁意屬在那里開工廠,他這才會放心去買的,結果現在一出事,FC居然會以因為他的原因害FC集團合作案失敗為由,而將他告上法庭,要賠違約金。
在看到律師信上的金額后,讓他都快要心臟病發。
“怎么會假?”院外的梧桐枝繁葉茂,大片的綠葉探在窗邊,綠色喜人,“我的實驗室出來的檢側報告,從未有人質疑!
沒了,沒了,一切都沒有了……他努力了大半輩子,用盡一切手段得來的東西,被這個小子在半年內悉數拿走,“你做得這么絕……”
“絕嗎?”
于宋忻撫過那片梧桐葉,傳說,梧桐樹是鳳凰棲息之樹,它可以引來鳳凰。
于佳辰,在于家就是公主一般的存在,于氏夫妻對她愛如性命,所以她便是于家最致命的傷。
于宋忻抬腕,看了看時間,“還有五個小時就天亮了,天亮之后,就會有人來找你,因為你跟楊立委那些人的……”他沉吟了下,似乎在思考怎么用詞般,慢慢地說道:“‘友誼’,希望這回,你不會太麻煩!
“你……你……”于興業捂著胸口,疼得白了臉,什么叫養虎為患,他今天終于明白了。
可自己明明查過,他對當年的事情真的完全不知情的呀,因為連他的父親在臨死時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他一個七歲的小孩,又怎么可能會知道?
“所以我才說,應該感激你的貪心!庇谒涡茫⑽⒁恍,走過去微彎下腰,望著他那張保養良好的臉龐,“我用十億買下我十九年的時間,成長到足夠強大,其實并不算太貴,不是嗎?”于宋忻的笑分外明朗,“何況你這次,加倍地還給我了,我是不是忘了跟你說,你買的那些地,是我賣給你的。”
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被輕輕地放了上去,于宋忻轉身往外走去,不去看那被壓垮的駱駝,因為,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