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玉想回去的時候回不去,不想回去的時候卻要被送回去了。
朱行云說到做到,一個時辰之后她已經揣著自己的賣身契被送上大車——從離開小廳到上了大車,一路都有盧氏身邊的兩位嬤嬤監視,只許她收東西,不許她寫字,也不讓任何人跟她說話。
一路左右看著,還跟上了車。
車子在夏末轆轆向前,惜玉看著朱府那紅色磚墻逐漸遙遠,心里又氣又急,忍不住在心中罵了起來——朱行云,你也是個豬腦袋!我才剛剛從媚藥的嫌疑中解脫,自然是能撇多清就多清,怎么可能在這種時候表現出對你留戀,就算心中有氣,你好歹也得跟我當面說清楚,而不是拂袖而去啊。
溫任遠不愧是溫太夫人一手培養出來的嫡孫,不過回來才幾日時間,溫家局勢便豁然開朗。
林氏即使扶為貴妾,本身到底是已故溫夫人的陪嫁,賣身契還在,溫任遠知道她下毒害奶奶,又想將妹妹嫁給知府的傻兒子,立即找出賣身契,將其兩腿打斷后,與兩子兩媳一并趕出府。
不是分家,而是清家,因此什么也不準他們帶。
兩個嫂嫂哭天搶地,哥哥也是喊冤說不知,但溫任遠一想到奶奶跟妹妹可能的遭遇,便無法心軟,大手一揮,下人立即關上紅漆銅木門,把那哭喊聲隔絕在外。溫太夫人雖然還是無法下床,但因已經停止服用毒藥,精神好了許多。
潤玥已經從郡公主府歸來,康氏母子卻是晚得多——原來康氏謹記惜玉帶的口信——林氏奸惡,恐使計誘歸,除非任遠去接,否則一切平安信皆無須理會——故收了信也沒啟程,是康氏的弟弟替姐姐走了一趟,確定姐夫真的回來才返回告知,這一來一回的也耽誤許久。
反倒是住在朱家別院的霜月抱著剛剛出生的女兒先行回到溫家。
溫任遠第一次見到女兒,滿心歡喜,知道霜月這半年都住在朱家別院,心里對朱行云十分感謝,跟惜玉商量著要到朱府去道謝!他跟惜玉雖為主仆,但相處起來卻像姐弟,惜玉對他從不恭敬,但是對他與潤玥卻是十分愛護,這點溫任遠一直心知肚明。
這次溫家遭難,若不是她毅然帶著潤玥連夜奔走,給康氏送信要其別歸,又命兩個丫頭穿上貂皮斗篷直奔舅舅所在的桑窯府,擾亂林氏的耳目,爭取逃走的時間,潤玥恐怕只能在孝道的壓力之下成親,這輩子也毀了。
潤玥一嫁,林氏再沒留下奶奶的理由,待他回來,所要面對的就是奶奶亡故,妹妹嫁了個傻子,而無處可去的霜月亦難保住腹中孩子,若康氏被誘回,后果更難以想像。
溫家上下平安,惜玉雖然是最大功臣,但這些若沒朱行云幫忙,肯定無法如此順利,所以清家又待諸事安定后,溫任遠便想去平安府跟朱行云正式道謝,順便商量一下潤玥跟朱勉云的親事。
聽聞他這主意,惜玉一笑,“我來給你寫名帖!
“你會寫字了?”
“在朱家沒事嘛,又不用做粗活,只好練練字!倍宜淖趾髞硪呀浻衅叻窒裰煨性,等他收到信,先嚇嚇他。
溫任遠見她興致勃勃,便沒阻攔——他剛回來時,惜玉催過此事,可不知道為何最近不催了,脾氣也從有點急躁變成氣定神閑。
到了出發之日,問起她,她說不去。
不去是不去,卻跟他交代一件事情,溫任遠雖然覺得奇怪,可還是答應。
于是,惜玉又跟他說了另一件事情,這一聽溫任遠嚇得茶盞都翻了,燙了一手也來不及擦,“當真?!”
“千真萬確。”
他忍不住看了看惜玉的身子,是了,入秋后女眷個個穿上披風,領結一系,什么也看不出來。
“那、那怎可如此,你東西收收,隨我去吧!
“我這一去,依然是個丫頭,指不定什么時候又被趕回來,絕對不行,這回得朱家上門說親……喔,不過前提是他還沒收人入房才行!
朱行云看著桌子上的名帖,心想,這溫惜玉絕對是故意的——真是搞不懂,既然一切都如她所愿,她又替溫任遠代筆是什么意思?
溫任遠拜訪當日,由于天氣已寒,故朱行云也不在花園亭子設宴,直接在定將院的偏廳接待。
兩人多年來往,交情頗深,因此溫任遠也不跟他客氣,直接承諾若是以后朱行云有用得到他的地方,絕不推辭。
兩人便是喝酒,聊天。
接著喝酒,聊天。
然后還是……喝酒,聊天……
朱行云有點急躁——以往溫任遠說話總會提到妹妹,而提到妹妹自然會說起惜玉,可這次不知道為什么,除了商議婚事,跟他打聽朱家長輩的喜好,預備挑個好日子正式登門拜訪外,說的便是海上風光以及兒子已經長多大了,剛剛出生的女兒多可愛,這次行海他內心其實也因為諸多不安,所以才會提早回來云云。
眼見溫任遠就要告辭,朱行云終于忍不住問道,“溫姑娘可好?”
“自然是好的,這丫頭這輩子除了趕車那幾天,可也沒吃過苦頭,若見到苗嬤嬤,千萬代我謝謝她,潤玥說在郡公主府時多虧苗嬤嬤照料!
“我會的,那……大姑娘可好?”
溫任遠謹記惜玉的交代,臉色一沉,“別提她了!
朱行云見狀,忍不住擔心,“怎么了?”
“說來慚愧,說來慚愧!
朱行云想著,難道這死沒良心的丫頭在溫府闖禍了?可看樣子又不是,溫任遠看起來著惱,卻不是真的生氣。
他擔心,又氣自己居然還擔心。
“到底是何事?!”
“你不只是我的朋友,在這些過后已經是我的恩人,我對你也沒有什么好隱瞞,唉。”這嘆息,自然也是惜玉交代的,“惜玉留在朱家,本是為了打探奶奶跟我妻子的消息,應該謹守禮儀,小心謹慎才是,可也不知道她在朱府遇上什么人,現在居然有了兩個月的身孕!
朱行云手一松,茶盞在地上摔得粉碎,“身孕?”
怎、怎么可能?
若是兩個月那便是……可是,她明明喝了孤老茶,從她房中拿出的白玉瓷壺還有新茶渣,母親親自看過是不會錯的。
他親耳聽到她說,她對他十分感激卻無情意,故不愿替他生子。
那為何又……
“若不是霜月細心,我還真不知道此事,她既不肯說對方是誰,我也沒辦法,她的奴籍已消,奶奶又給了她不少值錢之物,要是逼急了,我怕她干脆離開溫家,便沒再逼問。只是女子未婚懷孕實在是一大丑事,再者,如此一來便不能給潤玥當陪嫁了,這點倒是對不起你,當年明明跟你說過會讓惜玉一起嫁過去的!
“真、真是懷孕?”
“霜月一向心細,應該不會有錯,何況新年還沒到,惜玉便要繡娘做新衣,若不是因為舊衣穿不下,應當不會如此!
朱行云的心思一下翻涌起來!那沒良心的丫頭不是不喜歡他嗎,一兩個月,喝藥便是,何以執意要留著?
可那日在屏風后面,一切都是她親口所說,要初曉幫忙找藥,茶壺里的渣子,都是因為有求于他。
難道說,是自己誤會她?
這丫頭真是魔星,明明已經打算忘記,也決定照爹娘的意思娶妻,給家里開枝散葉,現在居然……
溫任遠一邊觀察朱行云的臉色,一邊道,“女子懷孕本是大喜,可偏偏她又未出閣,現在還好,可用披風遮掩,等過兩個月肚子大起來,再怎么樣也藏不住,只能送她去寺廟暫住,待產子完歸來再說。只是為了溫府的名聲,無論如何是不能讓她住下去了,我跟她也算一塊長大,情同姐弟,見她如此心里也不好受,唉。”
惜玉看著銅鏡,嗯,完美!
依她對朱行云的了解,他聽說消息之后必定快馬奔來——但由于他們也才認識沒幾個月,也有可能她對他并沒有那樣了解,說不定他大受打擊后一股腦把人全收房,現在已經是準爸爸,不稀罕她肚子里的這個。
無論如何,等就是了。
若他來,她便定心當個古人妻。
若他不來,她也打算生下孩子,反正她現在已脫奴籍又有錢,怕什么。
如果有人相詢,了不起苦著一張臉說,丈夫跟個窯姐兒跑了,就不會有人多問,母子相依為命也不賴,到時候她就開間店賣胭脂水粉,大賺女人錢,要不開間客棧也不錯,她的現代知識用在生意上那可不得了,她肯定能成為杉天府的胡雪嚴……只是,真有點不甘愿。
明明喜歡上了,也覺得可托付終生,沒想到會是這種結果。
當他在湖上端出那個蛋糕時,她是真的很感動——來到這個世界,第一次有人特別為她做一件事情,而且是只為她,那感覺她不太會說,在那個瞬間,她心中的確涌起一種幸福的情緒。
“大姑娘!毙⊙诀叩穆曇繇懫,“少爺帶了一位客人,說是要找大姑娘的。”
嗷,看來她是不用當單親媽媽了。
朱行云雖然當日受傷,可是不聽她解釋就跑這點也不行,她要趁這機會好好溝通一下,人生漫長,朱府人多,下人們為討盧氏歡心,三人成虎的戲碼只怕還會上演。
盧氏的厲害她見識過了,不怕。
但他沒給她解釋的機會,這很怕。
“大姑娘,在嗎?”
惜玉拉開門,就見到小丫鬟對她一笑,“少爺說,已按大姑娘的意思,將朱公子帶去聽琴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