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她還是踩上了單車后輪的輪軸，雙手別扭地搭在他的肩膀上，“噯，你確定我這樣不會摔下去嗎？”
“那要看你抓得有多緊。”
“你夠了哦。”
“開玩笑的，站穩(wěn)了沒？”
她點點頭。
沒聽見她的聲音，他稍稍側(cè)首，“你剛才是點頭了嗎？”
“對啦�！�
他忍不住一笑，踩下了踏板，兩個人就這么雙載往前行。
來自海面上的微風(fēng)迎面吹拂，周靜瀟的長發(fā)如波浪一般飄逸擺蕩，她情不自禁地閉上眼，享受這夜里的沁涼。
緊繃的神經(jīng)瞬間放松，在這個片刻里，她可以拋下身段、拋下回憶、拋下責(zé)任，也拋下那個看似知足卻不快樂的自己……
“不如這樣吧？”前座的男人突然出了聲。
“嗯？什么？”她睜開眼，思緒被拉回了現(xiàn)實。
“別去夜市了，來我家�！�
“嗄？”她錯愕。
“我只是在想，既然都有個明星大廚在你面前了，還讓你去吃夜市，這話傳出去我的臉要往哪里擺�！�
“明星大廚？”她哈哈冷笑了兩聲，“你哪來這種自信？”
他微笑不語，也沒等她回答，自顧自地回轉(zhuǎn)至對向車道，朝著來時路的方向騎了回去。
她沒料到他是當(dāng)真的，“呃……真的要去你家呀？”心底有股小小的躁動，她卻無法解釋原因。
“有什么關(guān)系，只是招待你吃飯而已，反正案子也結(jié)了，你避諱什么？”
她才不是擔(dān)心那個。
良久，她才吶吶地回道：“我只是過意不去。這么晚了還要你替我張羅一頓晚餐……我其實隨便吃吃就可以的。”
他卻噗哧笑出聲。
“你笑什么？”她困惑。
“沒什么�！彼麚u搖頭，輕吁了口氣，“我只是想起你在‘斯皮爾曼’里也說過一樣的話�！彼偸钦f自己隨便吃吃就好。
“��？我說了什么？”
“沒事，不重要。”
以一個單身又獨居的男子來說，他住的地方雖然簡樸陽剛，可是廚房的規(guī)格卻專業(yè)得令她咋舌，真懷疑有什么料理是這里做不出來的。
“你的廚房真的……”她愣愣地站在那張長型木制的餐桌前，臉上已經(jīng)充分表現(xiàn)出她內(nèi)心的震撼。
“嗯？”
“很夸張�！�
他低笑了聲，不以為意，“還好吧，我已經(jīng)有節(jié)制了�！�
他說，房子原本的格局是三房兩廳，但因為他無法忍受在狹窄的空間里做菜，于是把其中一間臥室給拆了，將空間獻給了廚房。
邊說著，他從冰箱里拿出了紅肉、青蔬、甜菜、馬鈴薯；接著又從廚柜里拿出了一些醬汁與香料。
“有什么是你不吃的嗎？”
“沒有�！彼騺聿惶糇�，但也沒有特別愛吃的食物，“以你方便為主吧，不會太麻煩就好�！比缓罄_了一張椅子，在餐桌前坐下，看著他忙。
初次見識到他高明的刀法，蘿卜十秒切絲、黃瓜十秒切片，她看得目瞪口呆，華麗而流暢的動作讓她根本無法移開自己的目光。
而那些復(fù)雜又繁瑣的烹飪步驟，他操作起來更是行云流水、自在優(yōu)雅。
直到這一刻，她才有一種實實在在的體認——體認到他果然是一名真正的大廚。
太不可思議了，他真的是她認識的那個范姜淳嗎？那個聰明伶俐、性格淡漠，成績老是緊緊追在她后頭的范姜淳？
她怎么想也想不到，有朝一日這個人會成為一名廚師。
現(xiàn)在，令她困惑的是——到底他是為了成為廚師而休學(xué)，還是因為休學(xué)了之后才陰錯陽差成了廚師？
于是她問：“你當(dāng)初放棄大學(xué)學(xué)位，就是為了去學(xué)這些技術(shù)？”
他簡單“嗯”了聲，沒多說什么。
“這……”不可置信。
范姜淳笑了笑，似乎早就習(xí)慣這樣子的反應(yīng)，“你看你的表情，所以我才不參加同學(xué)會嘛，我估計自己大概會被追問四十次�！�
他的話無疑是在控訴那些學(xué)歷掛帥的同學(xué)與師長，同時，也像是訴說著自己在這條路上走得有多孤單。
或許打從一開始就沒有任何人會支持他吧？而她大概也是其中之一。
這樣的領(lǐng)悟讓她覺得有些慚愧。
“為什么？”認識他九年，她根本不明白他對料理的熱情從何而來，“為什么會突然想改走這一行？”
“不是突然�！彼D(zhuǎn)身，陸續(xù)將料理擺盤、端上桌，“你記得國中的時候我每天都帶便當(dāng)嗎？”
她點頭。
“那些都是我自己做的�！�
聽了，她錯愕不已，她一直理所當(dāng)然地認為那是他母親做的便當(dāng)。是啊，誰不會這么認為，大家都會這么想吧。
她那大受打擊的表情令他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
隨后，他遞了雙筷子給她，“別這么驚訝，好嗎？我真的沒有特別想要去隱藏什么，而是大部分的人只看見我的學(xué)科成績，所以看不見我對其他事情的狂熱。就像是看魔術(shù)表演，觀眾只會盯著魔術(shù)師的手，而忽略了其它�！�
她無話可說。
“你記不記得國三畢業(yè)前，老師有發(fā)一張問卷給全班同學(xué)，要我們把升學(xué)志愿填在上面？”
“記得�！彼�(dāng)然記得。
“其實，我當(dāng)時填的是‘餐飲技職’這個選項�！奔词故窃V說那么久以前的往事，他的唇邊仍帶著一絲無奈的淺笑，“老師看了之后，好像世界末日來臨一樣，把我叫去辦公室訓(xùn)了一整個下午；我死不改志愿，她就把我爸媽叫到學(xué)校去，三個人輪流對我發(fā)動攻擊�！�
所以，他不得已只好報考了高中聯(lián)招，照著大人所安排的腳本，就這樣一路擠進了最高學(xué)府的窄門。
可那始終不是他要的，他扛的只是別人對他的期望。
她不知道該怎么解釋心里的那股窒息感，坦白說，她有些慶幸當(dāng)年斷了聯(lián)絡(luò)，否則她大概也會成為他腳下的那顆絆腳石，或是他肩上沉重的擔(dān)子。
“原來是這樣……”她迷惘地點著頭，道：“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你經(jīng)歷過這些事，我一直以為，你的目標(biāo)就是拿到博士學(xué)位，然后像你家人一樣，不是當(dāng)個研究學(xué)者就是去學(xué)校當(dāng)教授�！�
“那聽起來就很無趣�！彼托α寺�，指了指她面前的四道菜，“欸，別顧著聊了，你快吃，吃完了我再送你回家�！�
聽了，她點點頭，舉筷嘗了一口。
“啊、好好吃。”她含著筷子，驚艷的美味讓她瞠大了眼。
不敢相信，明明只是很平常的肉片與洋蒽，為何他做出來的味道竟是如此與眾不同？他的料理總是可以在嘴里激蕩出各種不同層次的香氣與口感。
他坐在她對面，微笑地看著她吃得津津有味、驚奇連連的模樣。其實，這就是他走上這條路的唯一理由。
他很久以前就有自覺了，當(dāng)有人喜歡他的料理、對他說聲“好吃”的時候，其帶來的成就感會遠遠勝于拿到一百分的考試卷。
“其實你是那家餐廳的核心人物吧？”周靜瀟冷不防冒出了這句。
“欸？”他一時不解。
“那間叫作‘斯皮爾曼’的餐廳。我一直以為，你可能是外場經(jīng)理之類，可是我現(xiàn)在確認了，你就是那家店的老板……或是主廚�！�
他靜了兩秒，雙手一攤，代表承認。
“為什么那時候不告訴我？”害她傻傻地向大廚點了一道莫名其妙的菜，害她擔(dān)心他被老板刁難而不愿意讓他招待一頓晚餐，也害她在不知情的狀況下，又經(jīng)歷了一次失去他的感傷。
“你不也刻意瞞了我一些事？”他卻反問了她。
“什么？”
“為什么沒告訴我你已經(jīng)離婚？”
沒料到這問題會來得這么直接，她頓了下，避開了他的視線，“是卓先生告訴你的？”
“嗯。”透過別人得知這件事，讓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尤其還是個對她有興趣的男人。
“我真的不是刻意要瞞你，我只是覺得十幾年沒聯(lián)絡(luò)的同學(xué)，一碰面就說自己離婚好像很不恰當(dāng)�！�
“難道對個僅僅見面一、兩次的男人就能說？”
她聽了，睨了他一眼，道：“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少曲解我的話。倒是你才奇怪吧，故意誤導(dǎo)我，不讓我知道你是老板、是大廚，還隱瞞我餐廳要歇業(yè)的事。”
“我這是不想讓你看見我的落魄�！彼f得跟真的一樣，“讓你在愉悅的情緒之下用餐也是我的職責(zé)�！�
“哦，原來只是職責(zé)啊�！彼室鈴娬{(diào)了“職責(zé)”兩個字。
“你也很會曲解別人的話嘛。”他苦笑了，“卜幾年沒見，沒想到你的嘴巴變這么犀利�！�
“當(dāng)檢察官的不犀利點的話，難道等著被那些律師修理？”
他想起了卓政岳對她的企圖，那令他有了些聯(lián)想�！澳闱胺蛞彩欠ń缛耸繂幔俊�
“不是。”
“哦�！彼c點頭。
出乎意料的，范姜淳沒有繼續(xù)追問的打算。
她有些慶幸他沒逼她說出那些烏煙瘴氣的往事，可是，同時她也有一股難以解釋的失落。
這代表他對她的事情根本不感興趣嗎？
直到她用餐完畢，他不曾再提起這個話題，只是偶爾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過去的往事，聊著那些已經(jīng)失了聯(lián)系的老同學(xué)，甚至最后還聊起食安風(fēng)暴……
她果然是搞不懂他。
送她回家之后，他倆在公寓一樓門口交換了手機號碼。
“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地方，隨時都可以打給我，不管是大事還是小事都可以找我?guī)兔Α！彼f了這么樣的一句話。
“……好�！倍仓荒苓@么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