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家村本來就是做這行當的,對于尸體沒有那么多忌諱,而洛晴衣以前是干法醫的,說不定見過的尸體比他們還多,也沒有什么畏懼感。
當她看著那具瞪大眼睛、表情極致痛苦的尸體就擺在一張大長桌上時,一種從身體深處自然產生的緊繃感充滿了全身,她冷靜漠然的拿起自己準備好的口罩戴上,讓其它人后退,只剩下她一個人靜靜地站在尸體邊上。
她抬起手,指間是一抹銳利的銀光閃現,她看著那個人主要傷口是在頸項上,也不考慮其它,直接將刀鋒對準脖子,輕輕劃開,肌肉組織神經血管等等一一展現在她的眼前,她視而不見,找著她想要找的東西。
從脖子到軀干,最后是雙腿和大腦,她忘記了時間,也忘記了外面還有人正急迫地等著她,直到一套流程結束,她重新縫合后,又蓋上了白布。
等她疲憊的走出來,立春等人早已等得滿臉全是惶然神色,而老村長也帶著擔憂站在最前頭看著她……
「無事吧?」老村長見她一臉蒼白,想起一早才聽到這些個兔崽子說她要看尸體,恨不得一人賞一棍子。
這樣大的事情,他最后才知曉也就罷了,這女娃子就算原本不明白那蟲子的恐怖,可昨兒個都親眼瞧見了,還不知道要怕嗎?還有他們這幾個沒用的臭家伙,居然讓她一個人去看那什么尸體,真是傻人傻一串!二十幾個居然就沒一個想到要先問問他能不能這么做!
老村長對于那群臭小子是恨不爭氣和傻,對于這個膽子比男人大的小姑娘卻只有滿臉的無可奈何。
「沒事!孤迩缫乱蛔叱鑫葑,就把手套還有口罩都丟到外面的火盆里燒了,她的臉色雖然蒼白卻也嚴肅,看著立春他們一臉關懷的神色,剛剛在屋子里覺得全身冰冷的她,終于有種回溫的感覺。
邱長海依然是一臉病相,甚至比昨日看起來更憔悴了,畢竟好好地出門走商,死了一個就已經很難交代,昨天晩上三個受傷的又死了一個,死之前那叫聲,讓所有人都嚇得臉色蒼白,他本來早上想問問看老村長這尸體該怎么處理才好,沒想到就聽說尸首已經被這個小姑娘要了去,而且還不讓人看她要做什么。
他也只能在外面苦苦等著,可現在人一從屋子出來,他也忍不住想要間間,這尸首是怎么個處理法,如果可以,是不是能夠帶個全尸回去?
「洛姑娘,那人沒啥大問題吧?昨晚我們也看過了,是因為那蟲子太毒了,所以才救不回來的,跟我堂叔的情況不太一樣,我就想,能不能先找副棺材讓人入殮了,再……」
「打住!孤迩缫麓驍嗔怂脑挘瑢χ⒋簬兹朔愿赖溃骸噶⒋焊,勞煩你帶幾位哥哥準備多一點石灰粉,然后把這屋子給圍了,再潑上火油,這屋子也留不得了。」
「唉!沽⒋簬兹藳]有猶豫,也不覺得有什么不對勁,聽了洛晴衣的指派,馬上動手去做,至于邱長海那一臉的錯愣,沒有半個人放在眼里。
老村長知道如果不是事出有因,洛晴衣這個好娃子絕對不會突然做出這種毀人尸首的事來,一想到昨日她吩咐這樣做的時機,老村長的臉色瞬間就沉了下來。
邱長洛先是愣住了,接著看到立春等人拎著石灰粉開始圍著屋子撒,其它人不說話也不阻攔,他忍不住急得直跳腳!复彘L,這樣可不行。∥夷翘玫芫褪亲屇窍x子咬了下而已,怎么也把尸首也給燒了?這要我如何回去向他家里人交代?」
老村長瞪向邱長海,神色沉凝的道:「交代?!等你聽完了該知道的東西,誰要給誰交代還不清楚呢!讓咱們村的姑娘跟你說說,為啥她要這樣吩咐!
洛晴衣因為身上的衣裳還沒換下,刻意離其它人有些距離,免得讓他沾染到什么不干凈的東西,現在要解釋就得把音量加大,也順便讓在場所有人都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那人的尸首不能留,正確來說,昨日的三人若是死了,或是出現嘔吐腹瀉的癥狀也是!顾胫鴦倓偨馄蕰r的畫面,眉間皺出了川字,「不只是被蟲子咬了,他們已經成了蟲子的寄生體!
「寄生體……這是什么意思?」邱長海追問道,他總要一個能夠說服人的理由,才能夠說服自己放棄昨天的三人……不!現在只剩下兩個活著的。
「也就是說,在被蟲子咬到的時候,那蟲子就已經把卵,或者是幼蟲給弄在傷口里,隨著血液流動,附著在內臟之中吸取人血還有養分,待到時機成熟,就會破體而出,直接啃吃人的血肉,也就是昨日我們開棺看見的樣子!
在場所有人沒想到居然會是如此,邱長海深深地倒抽了口氣,幾乎要站不住了,他的身子揺搖晃晃的,見她面不改色的樣子,氣息紊亂的低吼道:「這……這怎么可能!你又不是大夫,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怎么就能夠確定那些蟲子因為咬了一個口子就能夠生那么多的蟲子了?這都是無稽之談!對!肯定是你編造出來唬人的!我……」
「我不是大夫,可是我是仵作,那屋子里的尸體我已經切開來看過了,脖子傷口那里的確沒有太大的問題,可是腸胃里頭是滿滿的蟲卵,而且已經有一些小型的蟲子附在肝還有心的地方啃咬,如果你有問題的話,你可以趁火還沒有點著之前進去看,可是時間很緊急,要是那些蟲子長好飛了出來,只怕……」
立秋是村子里數一數二脾氣暴躁的,他一聽到那屋子里的蟲子還在長成,瞪了一眼邱長海,大聲喊道:「別理他,趕緊把這屋子給燒了!立春哥,那火油多潑些,可不能讓那些蟲子給跑了出來。」
老村長看邱長海像失了魂一般,揺揺頭,懶得跟他追究了,讓大寒、小寒兩個把人給弄回去他們住的地方,并且讓他們自己找人輪著盯住那些人,主要是那兩個傷員,要是一個不好,馬上就撒石灰上火油給燒了。
現在誰也別跟他說這人就得完完整整的下葬才不會損風水什么的,他只知道要是不這么做,別的地方他不知道,就是這村子一下子都得玩完。
老村長看事情處理好了,又看著臉色慘白的洛晴衣,關心的說道:「瞧你,臉上都沒血色了,趕緊的,回屋子去休息,等等我讓立秋他們把飯給你送去,還有他們要點火了,你也站出來些!
老村長伸出手要把她拉過來,她卻猛地退了一步,離所有人更遠了些。
老村長錯愕的看著她,不明白她是怎么了,怎么一下子就生疏成這般?
「舅爺,再幫我找間屋子吧,我等等就搬到新屋子那兒去住,飯再請幾位哥哥幫我送過來就好!
「你……你這是怎么啦,怎么跟舅爺生疏了?你……」突然一陣風刮過,將她的衣袖微微卷起,露出手腕上已經開始紅黑發腫的傷口。
老村長難以置信的瞪大了眼,他看著那傷口,又看著一臉淡定的洛晴衣,結結巴巴的問道:「這傷口是……怎么來的?」
他捧著胸口,覺得自己忽然像是要喘不過氣來了。
沒有人回答他,就連那群平常吵得要命幾個小伙子也都安靜下來,老村長瞬間明白了什么,表情扭曲的回頭瞪著那一群身高體壯的男人,一個個都不敢對上他的眼神,全都低下了頭。
「你們都知道了?就瞞著我們幾個老不死的,是不是?!」老村長幾乎是用盡了所有力氣大吼。
「舅爺,別這樣……你看我現在不還好好的嗎?」洛晴衣不知道為什么所有人都比她還要激動,可也只能無奈地勸著。
沒有人愿意發生這樣的事兒,這不是誰的錯。
其實洛晴衣對他們的感覺很復雜,她當初會想留下來,是想要幫他們娶上媳婦兒,可現在她都這樣了,好或不好也是未知數,樊家村的以后也不知道會如何。
老村長深深覺得對不起自家妹子,洛晴衣好好一個小姑娘,要不是聽了這村子里的事,為他們留下來,不會遭這樣的罪,甚至有可能連命都丟了。
「沒事,你住到舅爺的宅子去,就是要讓蟲子給吃了,我也認了,總不能只有你一個小姑娘受罪!估洗彘L果斷的下了決定,他絕對不會讓她一個小姑娘孤零零的一個人在一間空屋子里等死……
是的,在老村長的心里,即使她現在看起來還正常,但其實只是在等死罷了。
洛晴衣微微勾起唇,對于老村長這樣鬧著要跟她同生共死的沖動覺得有點感動,又覺得有些好笑。
「其實……我是想到了幾個法子想要試試,又怕打擾到人,所以才說要找間空屋子!顾f了自己的打算。
只有經歷過西凹子村滅村那次災害的人,才知道這個病有多可怕,西凹子村那時候可是遠近馳名的大村,可是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成了鬼村,全村幾百個人都死了,后來有外地人想要把那里據為己有,沒多久也死了。
西凹子村人發病時正是在冬日,那時候西南的路比現在更不好走,鄉下地方的人大多都在村子里窩著,少有人往外走,這才杜絕了蟲子往外散布的可怕下場。
而那時候的人并不知道是這蟲子惹的禍,以為只是傳染極強的瘟疫,以至于那時候的縣老爺怕事情外流,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有染病跡象還有那時候西凹子村還沒死的人都困在村子里頭,一把火給燒了個干凈。
那把火燒了三天三夜才停,可即使如此,也沒人敢去收尸,就怕染上了病,只能說這也算是誤打誤撞的處理掉那一批蟲子了。
那蟲子的可怕老村長完全不敢小覷,而她說她有法子想要試試,老村長覺得這些法子的可行性應該不大,她這樣說不過是安慰他罷了。
洛晴衣如果不是解剖了尸體,看見了這種蟲子的變化,她也不敢說自己有什么成功的自信,可是如今她已經有了一些想法,雖然她并不是學藥劑出身的,也不是中醫出身,可是恰巧這個東西她還真的知道。
那是某次跟著重案組辦案時偶見的一種蟲子,雖然沒有眼下這種這么兇猛,在人死后還能夠啃噬人體繼續生存,習性卻是差不多的,這讓她有了一絲希望,想要試試看當初那座村子里的人說的那種偏方是不是真的有效。
「舅爺,就我現在這種情況,最差也不過就是死了,可如果有一線的希望,我還是想要試試,不只能夠救我自己,說不得也能夠救下其它人。」
洛晴衣身后是已經開始延燒的屋子,隨著黑煙陣陣竄上天際,更襯出她的堅定。
老村長看著她許久,最后點了點頭,接著吩咐道:「去幫你們妹子收拾一間空屋子出來。你跟我來,之前我說要把你奶奶留在我這兒的東西拿給你的,你就取走吧!」
或許那東西能夠代替他那妹子守護好她,不過他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只把這個希望沉重的埋藏在心底。
洛晴衣看著老村長佝僂的身形,不免有些不舍,她抿了抿唇,回頭看著已經燒得看不出原來樣子的屋子,右手輕輕撫上肚子,感覺有種被撕咬的疼痛正逐漸從里面蔓延開來。
她緊緊握著拳,牙齒緊咬著唇,知道已經維持了大半天低燒的自己現在已經開始發熱了,也證實了她終究沒有逃過。
她怔怔的看著眼前的火焰越來越旺,她知道自己沒有退路了。這一瞬間,她忽然很想楚嵂淅那個有點傻又自信爆棚的男人。
被惦念著的楚嵂淅比洛晴衣想象中的速度還要快,他和南風幾乎是日夜兼程的趕路,至于早已收到消息,派了快船在水湳渡口等著的大管事等人,看到兩個人出現,差點認不出來眼前這個人是他們那個美顏盛世的主子。
楚嵂淅眼里泛著紅色血絲,身子也消瘦許多,衣裳全是塵土,一路上根本沒有時間整理權容,下顎長出一片胡子。
楚嵂淅對于自己的狼狽絲毫不在意,將原本掛在身上的包獄丟給一旁的小廝,看著大管事,用沙啞到不行的嗓音問道:「快船準備好了?現在就能走?」
大管事愣了下,很快地就回道:「按照之前傳來的消息,都已經準備好了,還有您說的那件事,也通知了西南各州府,甚至也傳了快訊到京城!
楚嵂淅腳步不停的上了快船,冷凝的看著船上已經掛上輔政王專屬的儀仗旗幟,還有站立在船上神色凜然的親兵們!搁_船,回京!顾凰σ滦湎铝肆睢
其它船只早就讓道,楚嵂淅的船緩緩地轉進河道,順著風,以最快的速度向前航行。
比起來時官船的速度,楚嵂淅下令用最快速度回京的船,因為一路上不需要打點,光只靠著船上打出的旗幟就省了許多關卡的時間,甚至也不需要補給,因為這艘船是以最快的速度前行,所以大管事早在船里備好了足夠的食物,只是除了楚嵂淅的那一份以外,其它人就不能太講究吃。
朝堂上,因為收到大管事傳來的消息,已經鬧了兩、三天,這時,楚雍墘也收到了楚嵂淅已經返回京城的消患。
他不知道那個所謂的怪病有多可怕,但是他知道,要是沒按照皇叔的意思做,一旦發怒了,肯定會很可怕。
他猜的沒錯,可是他沒想到的是,他其實至今從來沒見過楚嵂淅真正發怒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