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陸振雅的娘子,誰敢對她不敬?」一道冷厲的喝斥忽地落下。
圍觀的眾人都是一震,紛紛轉頭往聲音來處望去,只見陸振雅一身寬袍廣袖,緩緩踏步而來,一派淡定雍容,氣度卓爾不群。
這就是傳說中那個已經病得起不來身的陸家大爺?分明是氣色紅潤,神采奕奕啊!
眾人都看呆了,潘若蘭亦是心亂如麻,月娘卻是抿唇一笑,牽著陸元的小手來到陸振雅身邊。
「爺,你來了啊!顾鹛鸬貑疽宦暎l都看得出她對這位夫婿是萬分依戀。
陸振雅順勢攜住她的手,潘若蘭只覺得眼眸一刺,不敢置信地瞪著兩人親密交纏的手,陸振雅向來清冷自持,她怎么也想不到,他竟會與一個女子如此當眾親昵,即使那女子是他現任的妻。
彷佛要更扯落她臉皮似的,陸振雅低頭轉向蘇耀宗。
「你這蘇家小兒,方才是你說要叫你爹來揍人的?」
蘇耀宗想回話,卻被他清冷的眼神一震,頓時不敢言語,弱弱地躲到潘若蘭身后。
「蘇家小兒,你替我傳話給你爹,我陸振雅隨時恭候他的指教,他若敢傷我家人身上一根汗毛,我必會讓整個蘇家加倍奉還,天地為證!」
陸振雅語聲清朗,此番公然的對戰宣言,如春雷乍響,在所有人心海都炸起了一片驚濤駭浪。
當事人卻彷佛毫無所覺,一手抱起兒子,一手攜著嬌妻,在眾人驚疑不定的目送下,悠然漫步,逐漸淡出。
*
匡啷!
一陣瓷器碎裂的聲響劃破了空氣,潘若蘭一動都不敢動,愣愣地望著眼前這個盛怒的男人。
自她認識他以來,他總是風度翩翩,一派溫文爾雅,也是到最近,她才發現他發起脾氣來竟如此嚇人,而且這脾氣發得似乎越來越頻繁了……
「陸振雅真是那樣說的?」蘇景銘轉過頭來,陰驚的目光狠狠砍向潘若蘭,教她不禁身子一顫。
「是。」她低低地回應,深怕聲音略高了,就會惹來這個男人更加怒火焚燒。
「一個病秧子還敢向我下戰書,他以為他自己一條小命還能熬多久?真是不知死活!」
潘若蘭抬眸瞥了眼冷笑的男人,欲言又止。
蘇景銘察覺了她膽怯的視線,懊惱地用力拍桌!赣性捒煺f!我最討厭人這么畏畏縮縮的!」
潘若蘭又嚇了一跳,手撫胸口,好似這般就能壓著過分急促的心韻!肝铱搓懻裱沤袢漳悄樕,不像是個有病的人……」
蘇景銘一凜!改愕囊馑际牵俊
「景郎,他身上的寒毒該不會已經解了?」
「你說什么。俊
「妾身也只是猜測而已……」潘若蘭怕男人又發飆,怯怯地收回了自己的推測,討好地對蘇景銘笑了笑!肝疫@就是婦人之見,景郎莫在意!
蘇景銘卻是臉色陰沉,瞇眸似在思索什么,忽地咬了咬牙,對外頭揚聲!竵砣!去請李大掌柜過來!」
。
「你說蘇家正讓人打聽我們買山頭的事?」
一回到府里,陸振雅就接到宋青緊急回報的消息。
「大爺,看來他們是想與我們爭買那座山頭!顾吻嘤行⿹鷳n。「會不會他們也知道那 山上有野山茶樹的事了?」
「知道又如何?」陸振雅淡淡一笑,依舊是從容不迫!覆枞~人人能采,卻不是誰都能炒制出好味道!
「可是大奶奶說了,那幾株野生茶樹移栽不易,極有可能只能在那座山里種活,若是被蘇家搶先一步買走了,事情可就麻煩了!
「是有點難辦!龟懻裱懦烈。「這事我來想辦法,你讓人繼續盯著蘇家的一舉一動,隨時來報!
「是,那屬下先告退了。」
宋青退下后,陸振雅緩緩起身,掀起珠簾,來到內室。
「元元,你還在哭嗎?」
「……」
陸振雅耐心等著,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一道細細悶悶的嗓音。
「元元要自己一個人,爹爹別來吵我!
「你要是心情不好,爹爹陪你說說話?」
「……」
「元元?」
「爹爹好吵!」小人兒懊惱地嘟噥。
陸振雅一愣,接著無奈嘆息,看來他是拿這個瞥扭的孩子沒轍了,也罷,還是等月娘來哄他開心吧。
被陸振雅寄予厚望的月娘人正在壽安堂,當著陸老太太與鐘嬤嬤的面盤問陸元的奶娘鐘氏,確認是她私自帶陸元出府,制造與潘若蘭相遇的機會,又在她房里搜出一些珍貴的釵環首飾,都是潘若蘭為了收買她特意送的。
鐘氏還欲辯解,月娘請出與她一同服侍陸元的大丫鬟桂香,桂香指證歷歷,什么時候鐘氏出府了,什么時候悄悄與人傳信,俱是有憑有證,陸老太太聽了不敢置信,鐘嬤嬤亦是慚愧得抬不起頭來。
「娘,自從上回元元失蹤,鐘氏知情不報,妄圖私下了事,兒媳憂心她一錯再錯,連累了鐘嬤嬤,這才囑咐桂香好生盯著她,也是勸導規誡之意……兒媳是真沒想到,鐘氏竟然與那潘若蘭悄悄有來往,一直在替她傳府里的消息!
「不是的、不是的,大奶奶,您聽我說……」鐘氏趴跪在地,哭著辯解!概静]做什么對小少爺不利的事,那畢竟是小少爺的親娘,奴婢也是念在他們母子骨肉分離,心生同情,這才一時犯了糊涂……」
「那賤婦怎配做我孫兒的娘!」陸老太太氣得渾身打顫!杆皇!」
「你這傻丫頭,你明知那潘若蘭心懷不軌,怎么就上了她的當!」鐘嬤嬤見陸老太太真的惱了,又急又慌,用力拍打自己的女兒。
「娘,您救救我,救救我!女兒沒壞心的,女兒就是一時糊涂……」
「你要娘怎么救你?你娘這一輩子都在老太太身邊侍候,你傷了老太太的心,就等于是傷了你娘我的心!你讓娘怎么替你說話?娘生出你這種不肖女,怎么對得起老太太?娘只能以死謝罪!」
「娘,都是我不好,是女兒錯了……」
母女倆抱頭痛哭。
月娘冷眼瞧著,心下有數,這鐘嬤嬤倒是會說話的,字字句句像是自責,其實都在提醒婆母自己與她多年的主仆之情,再看看陸老太太一臉不忍,月娘知道,這事怕只能從寬處置了。
她想了想,婉聲啟齒!改,鐘氏固然有錯,但念在她這幾年服侍元元也算經心的分上,也不好處置得太過嚴厲!
陸老太太聞言猶豫,掙扎不已!甘遣荒芴珖绤,但她這樣吃里扒外,也不能留在元元身邊了。」
「正是如此!乖履锇蛋邓闪丝跉,幸好婆母還沒心軟到糊涂的地步。「元元也大了,前日爺才跟我提過,等他滿了五歲,也該正式啟蒙了,到時就讓元元搬到正院這邊來,兒媳親自教養!
「你是元元的繼母,由你教養他也是應該的,只是元元……會愿意嗎?」陸老太太可是記得,這倔強的孫兒一開始可是很反對爹爹娶這個后娘的呢。
「娘不用擔心,兒媳會跟元元好好說的,若是元元不是心甘情愿,兒媳絕不勉強。」
「那好、那好,這事就交給你了。」
「至于鐘氏,爺已經發話了,會讓她夫婿去管著城外一處茶園,事多繁雜,不如就讓鐘氏一起去幫忙吧!
「應該的、應該的,夫唱婦隨挺好。」
月娘瞥了一旁仍與鐘氏抱著的鐘嬤嬤,語聲更柔了!钙鋵嵳f起來,鐘嬤嬤服侍了娘大半輩子,可謂勞苦功高,如今她也有年歲了,娘是不是也該讓人好好享享清福了?總不能讓她到了晚年,還過不上幾天清心如意的日子!
鐘嬤嬤聞言一凜,犀利的目光朝月娘望來,月娘只是假作不知,微笑地望著仍一臉遲疑的陸老太太。
「娘,您在我們家里是老祖宗,人人得敬著捧著,人家鐘嬤嬤回到自己的家,兒孫滿堂,也是個老祖宗呢!」
陸老太太一怔,半晌,吐了個長氣!改氵@話說得極是,我也不能太自私了!顾焓掷妺邒咂鹕恚瑧┣姓f道:「這些年來你辛苦了,也該是讓你清心養老的時候了。」
「老太太……」鐘嬤嬤紅著眼眶,心下一半是難過,一半是不情愿,但她明白,這事陸振雅都發話了,給女婿謀了一個管事的職位,她若是再不識相,怕是連最后與老太太這點主仆之情也會淡薄。「奴婢最后再給您磕個頭吧!」
她跪下來欲行大禮,陸老太太連忙拉起她,只是含淚搖頭,主仆倆最后也算是全了彼此的情義。
「這事你處置得極好!龟懻裱怕犜履锸稣f了事情經過,贊許地點了點頭。
月娘嫣然一笑!改锓讲乓舶l話了,自明日起,就將府里的中饋正式移交給我!
「嗯,辛苦你了!龟懻裱艣]有反對,默認了母親的決定。
月娘更加欣喜,一個媳婦能掌管一府的中饋,代表的是這個家對她的信任與尊重,也表示她在這男人心目中,有了一定的地位。
「不辛苦的,這是我應盡的責任!顾Φ锰鹈郏D了頓!冈?」
陸振雅一默,指了指隔著一面珠簾的里間。
「他還在傷心?」月娘收斂笑容,放低了嗓音。
「嗯,看來受了很大的打擊,一直不肯跟我說話!龟懻裱派袂橛行o奈。
「我去瞧瞧!
月娘輕輕掀起珠簾,進了里間,果然見到小人兒正懨懨地躺在床上,用一團錦被將自己包成一個蠶繭。
她見了,又心疼又好笑,過去榻邊坐下,伸手輕輕拍了拍那蠶繭,打趣道:「這是哪里來的蠶繭呢?里面躲著誰呢?」
陸元聽見她的嗓音,躲在被窩里的小身子忽地一僵,一動也不動。
「我來打開瞧瞧,看看是什么東西躲在這里頭……」月娘說著,作勢欲掀開錦被,陸元一慌,將自己包得更緊。
「你別碰我!」細細的嗓音從被窩里飄出來。
「咦?這蠶繭還會說話呢!」月娘調侃。
陸元不高興了,嘟著小嘴,語氣悶悶的!改愫軣┮,明明知道是我還鬧!
「好,好,姨不鬧了,姨抱抱元元好不好?」月娘沒等小男孩答話,伸手就抱住那一團厚厚軟軟的蠶繭,柔聲道:「元元,你以后搬來正院跟爹爹和姨姨一起住好不好?」
陸元正想掙脫月娘,聞言,一愣!肝野醽磉@里?」
「是啊,你可愿意?」
小男孩沉默片刻,才又飄出一陣略顯沙啞的嗓音!冈谶@里,不會打擾嗎?」
「怎么會?姨姨巴不得每天都能看到元元呢!」月娘把被窩里的小人兒當成絨毛娃娃親密地揉著。「元元想想啊,你要是住在這里,每天早上都能跟爹爹一起用早膳了,爹爹有空,也會親自看著你讀書寫字,你要是讀書累了,就來找姨姨一起玩,姨還能做好吃的點心給你吃!
陸元一凜,終于從被窩里探出頭來,一雙哭得紅腫的眼眸可憐兮兮地瞅著月娘,看得月娘心口揪疼。
「你為何要對我這么好?」小男孩怯怯地問。
月娘聽了越發心酸,臉上卻笑著。「因為元元是個可愛的乖孩子啊,姨姨當然要對你好了!
陸元又沉默了半晌,終于忍不住哽咽!缚墒俏夷铩灰摇
月娘心頭一緊,斂了唇畔的笑意,伸手輕撫小男孩的臉頰!冈芟胍斈愕哪飭幔俊
陸元用力咬著唇,不吭聲。
「其實姨也很想當元元的娘……」月娘捧著陸元的小臉蛋,很認真也很誠懇地低語。
「還記得我們的賭約嗎?如今一個月也到了,元元愿不愿意給姨一個機會,姨來當元元的娘好不好?」
陸元不敢相信地望著月娘,纖細微卷的眼睫毛顫動著。
「你……真的想當元元的娘?」
「嗯。」她低下唇,親了親小男孩的臉頰。「只要元元答應,我以后就是你娘。」
陸元一哽,淚水頓時潸然落下!改铮∧闶俏业哪,是元元的親娘……」
「是,我是元元的親娘!乖履锫牫龊⒆釉捓锏膫钠喑瑢⑺o緊地攬入懷里,伸手拍撫著!冈俏易罟宰羁蓯鄣暮⒆!
「那你答應我,你不可以、不可以不要元元……不可以像那個女人一樣,丟下元元不管就走了……」陸元抽抽噎噎地要求著,每一句話,都讓月娘心疼入骨。
她含淚低語!覆粫模掖饝,這輩子永遠都是元元的親娘,永遠都疼你!
「娘,娘……」
簾外,不知何時站著一個男人清瘦挺拔的身影,他默默聽著兒子傷心的哭嚎以及妻子聲聲溫柔的安慰,胸臆驀地漫開一股難言的酸楚,墨深的眼潭,隱約似有淚光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