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赫均有了小孩的事,沒多久便傳遍整棟辦公大樓。
“真是人不可貌相耶!”
“不過,這也太突然了吧!”
“筱黛知道這件事了,真可憐喔!”
“不說妳不知道,蘇筱黛今天早上,是坐翁育杰的車來的耶!”
“真的假的?她那么快就找到新對象了?”
“哎唷!遇到這種事,當然有多遠就閃多遠。《,翁育杰的客觀條件,比徐赫均好太多了!钡似肪筒辉趺礃恿恕
“這倒也是啦!”
“所以,那小孩是誰的?”
“聽說……是個謎耶……連他本人也不知道!
“蝦米,天底下還有這種事!”
“哈—啾!”徐赫均一大早才剛到公司,便接收到同事們關愛的眼神,以及四周如蒼蠅般嗡嗡亂叫的耳語。
他捏捏鼻梁,想也知道是誰說的。
他頭一次發現,一個男人沒結婚就有了孩子,這種情況比單親媽媽還糟糕……至少大部分的單親媽媽知道孩子的另一半源自何方吧!可他跟他的可憐寶寶呢?
“徐赫均,”女魔頭在內線呼喚,“進辦公室找我!
頓時,他一臉哀怨。
走進平常他再熟悉不過的總經理辦公室,今天門才一推,他便能察覺從里頭散發出來的惡寒。
他好苦命吶……
六坪大的辦公室里,兩旁是簡單的核桃木書架,天花板經過挑高架空,讓人感覺空間更空曠,正中央是褐色系的辦公桌,而女魔頭……呃,不對,是總經理大人,正坐在辦公桌后頭,一見到他,便將目光自屏幕中挪開……
她有一雙炯炯有神的雙眼,有時他會覺得她的眉毛可以不用再特意畫過,因為已經夠英勇了,今天她將黑色的長直發利落的盤在后腦勺,有時是一絲不茍的馬尾,筆挺的套裝穿在她身上,永遠都像是新買的,顯得精神奕奕,他常覺得女魔頭晚上回家應該也都是備戰狀態,隨時都可以跳起來,出去跟人家廝殺。
她應該沒有睡衣這種東西吧!他很Kuso地想。
“小孩呢?”
呃,被這么直接地一問,徐赫均錯愕了下。
黃上榕彈彈手中的原子筆,毫不客氣地單刀直入,“這消息辦公室傳得沸沸揚揚的,我不必問也能知道個大概。說吧!你打算拿孩子怎么辦?”
他打算拿孩子怎么辦?老實說,他也不知道,他從來沒為這種事動過腦筋,何況現在詢問他的不是別人,還是他上司。
這關她啥米代志?
看他還愣著不說話,黃上榕加強語氣,“小孩呢?現在在哪里?”
“在保母家!
她原本緊皺的眉頭稍稍松了一點,但還是嚴厲地盯著他,“以后打算都丟給保母帶嗎?”
“我得上班,沒人看著他,只得多花點錢請保母了!
黃上榕的眉頭又皺起來了!耙粋月保母費多少錢。磕阌修k法支付這筆開銷嗎?”
“盡量……”省了!不只每個禮拜一次的交際應酬費用要省下來,如果可以,他得盡量減少外食的次數,可是他又不會煮飯……這下慘了!
抽出一張紙,她迅速地替他分析,“你一個月收入三萬五,加加班費三萬八,光是保母費一個月至少也要一萬五吧!剩下兩萬多塊,你要繳房租還有生活開銷。
“小孩奶粉尿布也都是要錢的,一罐奶粉五百塊,剛開始可能還好,但等大一點,寶寶一個月少說要喝個三、四罐,尿布就更不用說了,那是跟衛生紙有得比的消耗品,除去保母費,花在小孩身上的錢至少五、六千塊,你算過沒有?以你目前的情況,要怎么照顧小孩?”
她越說,徐赫均的臉越綠。他知道自己的收入不算多,每周一次和同事應酬交際加上其它生活開銷,就差不多跟他的薪水打平了,現在又多了個奶娃的可觀花費……不更省不行吶,唉,這就是現實的人生吧!
看他又不說話,黃上榕自動幫他想辦法,“單親家庭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后一個,關于這個問題,你看看這份企畫!
她抽出一個資料夾,放在他面前。
“我們樓層角落那間十坪大的雜物間,平常堆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早就想把它們整理掉了,如果這項企畫可以通過,雜物間可以辟成一間托嬰室,從每位使用者身上,每月扣除一定費用,請一位受過專業訓練的保母或幼教老師,讓她幫我們照顧嬰兒,一方面家長看得到比較放心,開銷也會比到外面找保母來得少。”
徐赫均的眼睛在瞬間迸發出七彩光芒,激動地盯著黃上榕。她、她居然愿意為他……
撇撇嘴,她揮手擋掉他那幾近白癡的崇拜眼神!安挥锰袆,這不是為了你而已,有這種問題的職業婦女不少,偏偏公司上層有幾只沙豬硬是擋了下來,現在有你這位‘男性同胞’動之以情、說之以理,相信會讓他們重新考慮的!
原來她不是為了他,而是為了公司的已婚女同事……雖然徐赫均對黃上榕的感激之情在瞬間消退不少,但還是佩服她的遠見與細心。
“做不做?”她直接問。
“做!笨梢允″X又省事,為什么不做?
好,夠干脆。黃上榕挑眉表示贊同。“那你去研究一下,晚一點我再跟你討論細節!
他正要鞠躬告退,她生硬的聲音再度響起,“我的咖啡跟頭痛藥呢?”
徐赫均一愣,記起她已經好一陣子沒服用,“妳頭又痛了?”
“嗯,”她眼睛盯回屏幕,一只手撐在太陽穴壓了壓,表情沒什么變化,“這幾天狀況不太好!
他指指自己,故做俏皮地說:“是因為我沒來嗎?”
黃上榕銳眼朝他一射,一陣殺氣瞬間而至,但他笑著聳聳肩,絲毫不以為意。
“我、的、咖、啡—”每個字說得咬牙切齒。
“是是,馬上來。”他嘻皮笑臉地回應后,轉身便離開總經理辦公室。
一人獨坐的辦公室里,原本只有她敲打鍵盤的聲響,以及沙沙的寫字聲,一旁傳真機偶爾傳來唧唧的工作聲……
此時,還有一些波長較低的聲音——
“這樣做,你開心了吧!”
“什么開心?她根本就是不忍心……”
“這樣喔!唉,這樣我們家阿榕什么時候才嫁得出去咧?”
“別吵!彼]閉雙眼,努力無視腦海中的聲響。
“哼,明明就沒那么猛,偏偏愛打腫臉充胖子……”
“早點認了又不會怎樣?我看那明明就是個好孩子……”
“不好啦,不好啦!他年紀比阿榕小耶!”
“有什么關系?合得來最重要!”
“你們說夠了沒有?快給我回去!”
砰一聲,黃上榕手掌奮力往桌面一拍,此時,徐赫均正好端了杯咖啡進來,所有耳語在瞬間消失無蹤,而當他聽見她大吼的聲音,免不了一跳。
“怎么了?”
正眼直視不明所以的他,她瞇起眼,眼底閃過非常奇妙的光影……“沒事!
既然上司說沒事,那他就當做沒事了!徐赫均將咖啡送到她桌上,附上一盒頭痛藥,還有一份文件。
“這是剛剛會計室送來的,請你準核簽章。”
端起咖啡她才放到唇邊,輕啄一口,便皺著眉問:“這咖啡不是你泡的吧!”
咦?徐赫均暗暗地吃了一驚。這樣她也知道?剛是新人雪芬說想學泡咖啡,他才按照步驟一步步教她耶!香味跟口感一模一樣。∵@樣女魔頭也察覺得出來?
黃上榕將咖啡擱在一旁,淡淡地吩咐了聲,“再去給我泡一杯來。”
“可是,那杯……”
她抬起頭,惡狠狠地盯著他,“叫你泡就泡,羅嗦那么多做什么?”
為什么?咖啡又黑又苦,不是都一樣嗎?徐赫均暗自哀嚎,在心中低咒了一聲“女魔頭”,并把剛才對她的敬佩之心拋到腦后去了。
門才合上,敲鍵盤的聲音孤單不久,她耳邊立刻出現嘰嘰喳喳的討論聲——
“吼!你那么兇,把他嚇跑了啦!”
行深般若波羅密多時,照見五蘊皆空……黃上榕默念。
“他好可愛,尤其是他的屁股,真想捏他一把!”吸漱——口水聲。
色不異空,空不異色……
“你去捏!看他不燒死你才怪!”
“唉!人家只是說說嘛!干么當真?”
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一道淡得幾乎看不見的折射,像黃昏的夕陽照進彩繪玻璃的光線,隱約靠在黃上榕身邊。
她扯扯她的領子,“你摸過,快告訴我們,是不是很翹?”
砰的一聲,黃上榕再也受不了從太陽穴傳來的劇烈疼痛,猛然拍桌,朝外頭大叫:“徐赫均!咖啡!”
夜晚,樓層的燈熄得差不多,徐赫均和最后一個下班的同事道別,聽著樓梯叮咚一聲,他就知道,今晚又得留他一個人加班了。
他把這個月報表做完,偷空咬了口三明治后,伸了伸懶腰,拉出抽屜深處的資料夾,那是總經理交給他的托嬰室計劃。
迅速瀏覽過一次,他發現這項計劃有點偉大,雖然要每位使用者一個月繳個幾千塊當做經費,但再加上公司補助的話,運作上沒什么問題,只不過年齡限制從零到四歲都在規劃里面,這可能有點困難。
站在經營者的角度,公司最好就是單純上班的地方,當然開碩規模不小,即使競翔是旗下分公司之一,該給員工的休閑與福利自然沒少過,只是,托嬰室的設立,是否會影響到員工上班的專注力,已經讓剛學會走動的幼兒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是否恰當,托嬰室不是幼稚園,自然不能將兩者混為一談。
桌上手機鈴聲響起,他一看號碼,便接起來——
“!還好嗎?”
“死不了。”他苦笑。
“話說回來,你找到那個孩子的媽沒有?”
“還沒!毙旌站鶉@了口氣。
“你真的一點印象也沒有?”
印象?呃,他正值年輕氣盛,狀況佳時幾乎夜夜春宵,他哪會記得十一個月前自己跟誰滾床單?那一陣子,剛好碰上尾牙跟同事聚餐,一個禮拜兩三場應酬跑不掉,他幾乎都是喝醉被同事扛回家的,哪記得那么多?
“還沒有時間回想這件事,我爸還好嗎?”
“……他被你氣到快腦充血了!
徐赫均沉默了一下,“等我安頓好,會回去看看他!
蔣旭華嘆了口氣,“其實,他也只是發發脾氣,正常人都是這樣的啊!你現在一個人只身在外,什么都靠自己,還平白無故多了個兒子出來,阿姨問你需不需要幫忙?如果過不下去,就回來吧!”他知道表弟剛被蘇筱黛甩了的消息——可憐!
雖然兩人交往不久,談不上什么海誓山盟,但在這種非常時刻被甩,表弟心中的落寞可想而知。
“還可以,我們總經理幫我不少忙!
“總經理?那個女皇帝!”
黃上榕,屬下通管叫她女魔頭,同輩,客戶,或是上司,偶爾會戲稱她叫女皇。
她今年三十一歲,大學一畢業就以優異的成績進了開碩行銷部分,接著一路往上爬,以強悍作風聞名,二十六歲成為部門主任,二十八歲跟在總經理身邊協助處理事務,二十九歲便成為副總經理,去年到國外進修一年,回國后立刻躍升為眾分公司中最年輕的女性總經理。
他常說,以她的能力,一定會在四十歲之前打進開碩核心高層。
他沒看過這么拼命的女人,不,應該說,就連男人也不見得有她一半賣命,興趣除了工作,還是工作,在事前做好所有準備那叫常識,她的目標,是想別人沒想的,做別人沒做的、不敢做的、不想做的。公司的團隊,有了她的帶領,什么都比別人快、比別人好、比別人仔細!就連一些上了年紀,想法保守的守舊派碰上強勢的黃上榕,也不太敢在她面前提起性別的問題。
這個女人,除了猛,不知道該用什么形容詞形容她。
徐赫均莞爾道:“雖然她很嚴厲,但該細心的地方,卻一點也不馬虎……”雖然常沖過頭了。
她所提的托嬰室計劃,五年前聽說被狠狠打了槍,說什么不符合經濟效益,要求過多,把辦公的地方當做幼稚園……
他看過會議記錄,就連當時附議的女性員工也不到三成,多數為了保住飯碗,寧愿多花點錢,多花點時間,到外面另外找保姆,也就沒跟她一起瞎起哄,最后變成只有她一人在唱獨角戲,也就不了了之。
現在她把這個燙手山芋丟到他頭上,雖然要說服大多數的人有點困難,但并不是不可能,只要稍微做點調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