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愛的力量不夠強大?他才能告別真心愛著的她……
安東進辦公室,一早打開電腦,左手邊是股市熒幕,右邊是處理公司事務(wù)的熒幕,電子信箱開啟后,待簽電子公文郵件十幾封,他一封也沒開啟。
望著兩邊熒幕沒多處,他旋轉(zhuǎn)辦公椅,面向玻璃窗,什么事都不做。
助理打過幾次電話來催公文,他說了幾回“知道了”,但公文依舊沒簽。中午過去,他還是賴在椅子上動也不動,腦子老轉(zhuǎn)著同樣的問題——
是不是愛的力量不夠強大,否則他怎么離得開她?
第一次發(fā)現(xiàn)安淇連螞蟻都不敢殺,是在某天半夜。
她醒來說肚子餓,他本想出去買點東西喂飽她,她卻只想吃糖果,他由著她到廚房流理臺的儲藏柜里找糖果吃,結(jié)果去了好半晌,他躺在床上,卻沒聽見任何聲音。
他起身尋人,就見她站在流理臺前,仰著頭一動也不動。
他走到她身后問:“怎么了?”
她回頭說:“有顆糖果掉在外面,可能下午我拿的時候沒注意到,把螞蟻招來了。”
“把螞蟻趕走就好了!
“不行啦,萬一不小心殺死螞蟻怎么辦?我才不要殺螞蟻……”
他當場取笑她膽小,連螞蟻都不敢殺。
她只是淡淡的說:“造殺孽,罪很重喔!
后來他幫她拿放在儲藏柜最里面的糖果罐,她很開心的吃了幾顆。
這樣的方安淇……他怎么忍心離開她?
安東坐在辦公椅上,覺得自己好似沉入深淵,快要滅頂。
他的愛,真不夠強大嗎?不夠大到讓他放棄恨?
天光從明亮轉(zhuǎn)往昏暗,安東覺得愛與恨不斷在拉扯、擠壓他,他的心幾乎要碎裂。
叩、叩叩、叩叩叩!
辦公室門被敲了幾聲,他終于轉(zhuǎn)過椅背,墻上時鐘已經(jīng)跳到下午五點三十分。
“進來。”他說。
陳劍文手上拿著一只黑色提袋,走進辦公室,反手將門上鎖。
他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走進安東的辦公室,他等奇跡等得太久,已經(jīng)放棄奇跡出現(xiàn),他決定賭一把,也許……還有機會。
“有事嗎?”他現(xiàn)在跟陳劍文的工作交集不多,安東猜想,他大概是為安淇而來。
“已經(jīng)是下班時間了!标悇ξ谋硎。
“你想找我談安淇?”安東直問。
“安東先生,你愛安淇嗎?”
安東看著他好半晌,就在陳劍文以為得不到回應(yīng)時,他說:“愛!
陳劍文皺眉,想了想又問:“你愛她,卻要娶別的女人?”
這回,安東只是靜靜的看他,全無回應(yīng)。
“安東先生,你一定不知道……我多羨慕你,多希望我是你,是被安淇愛上的人。如果我是你,我絕對不會拋下安淇娶別的女人,我絕不會讓她孤單的獨活。”
安東沉默,仍是沒給陳劍文絲毫反應(yīng)。
“你覺得你了解安淇嗎?”面對沒有回應(yīng)的安東,陳劍文動氣了。
“……我愛她……知道她……”一個人也能過好日子。、他本想告訴陳劍文的話,這瞬間卻無法說出口。
他一直這么告訴自己,沒有他的方安淇,也能過得快樂精彩又燦爛……
窗外灰敗的天色,正如此刻安東灰敗的心,那些安淇用來安慰他的話,此時竟完完全全無法說服他。
“你知道她沒有你也能過得很好?!”
“我不應(yīng)該相信她的話,對不對?”安東像是自言自語。
他腦海不斷浮現(xiàn),安淇站在儲藏柜前,仰頭盯螞蟻群看的背影,在幽暗微弱的光線里,她顯得好單薄。
“安東先生,你根本……不了解安淇。我以為你會珍惜她,可是……算了,今天我來,是抱著背叛安淇的決心,我想為她做最后一次努力!
陳劍文打開黑色提袋,翻出一本藍色、一本黑色厚筆記本,分別攤開他想讓安東看的頁面,將筆記本放到辦公桌前,才又說:“安淇有寫日記的習(xí)慣,她每寫完一本,就把日記本給我,因為我是世上最了解她的人。她說,寫完日記,過去好的、不好的,就會全部消失。
“寫完的日記,她不想再翻看又不想丟掉,只能請唯一信得過的我替她保管。她說過,她信任我,所以不介意我看她的日記。
“我今天來,是完全背叛了她的信任,你說你愛安淇,我想知道你有多愛?想知道,一旦你了解真正的方安淇,你是不是還能狠得下心娶別人?”
安東厘不清此刻心里的感覺。安淇把寫完的日記本給了陳劍文,她多相信他甚至不在乎他看她的日記……
他嫉妒那份信任,甚至懷疑某部分的安淇其實愛著陳劍文。
眼神復(fù)雜的他低下頭看日記,密密麻麻的字體在他眼底流轉(zhuǎn)、飛掠……
我十三歲,殺了人。所有人以為那是意外……
你看到為什么不救我?我被他強暴了!你為什么不救我?
安東震驚、心痛,他飛快地翻開日記,陳劍文的聲音在耳邊緩緩響起。
“那禽獸是安淇的繼父,安淇告訴我,那天她洗完澡出來,看她繼父彎身拿水果刀,她從他背后沖撞他,他跌倒,刀子剛好刺中心臟……”
安東從頭翻起,跳入眼的字跡變得模糊,他的眼眶濕熱刺痛,因為日記正對著他述說殘酷的話——
他像禽獸、進入我的身體、撒裂我……
十三號星期五,多好的日子,我看見鮮血流出來,痛快地想,他一定會下地獄……
安東忽然想起第一次見方安淇,他們打算去士林夜市,她說想喝西瓜汁,鎖門時,她聲音輕快表示——
我喜歡它的顏色像血,如果可以,我想變成吸血鬼,永遠不會死。
只要不會死,就不會下地獄了。她是這樣想的吧?!安東眼眶發(fā)熱、發(fā)痛。
安先生,我這輩子最大的愿望是我要很快樂、很快樂地過日子,而且要活得很長很久,所以不想因為別人顧慮太多。
翻開了日記,他終于將一切串連起來。
為什么安淇特別喜歡十三?為什么她把十三號星期五當成幸福日?
她在十三歲那年殺了那個禽獸、陳劍文的老家是十三號五樓。
她親手結(jié)束惡夢的那天,正是十三號星期五……
他總算知道,在臺東那晚,安淇聽見他母親被強暴,因而懷了他,當時的安淇為什么跳起來沖進浴室嘔吐、淋水……
她并不是突然身體不適,而是想起那可怕又丑陋的記憶。
難怪她會穿著衣服,直接淋得渾身濕透,事后還說覺得自己很臟……
那些在當下沒能想通的事,現(xiàn)在他全都懂了。
安淇根本不快樂!
她在逃避,臉上燦爛的笑,是裝出來的快樂。
安東流下眼淚,終于理解她肩上扛的包袱究竟有多沉重!
他眼角掃見安淇送給他的禮物,那一小幅手繪插圖里,寫著“痛苦的人,沒有悲觀的權(quán)利”安淇將那句話實踐得多么徹底!
她竟連他都騙,她根本辦法快樂地活!
如果她真能像她說的,活得自我,只想追求自己的快樂,她會留在他身邊。她應(yīng)該要開口,要他別結(jié)婚,要他繼續(xù)給她幸福、繼續(xù)讓她快樂。
安東控制不住淚水,他想著安淇老是說:“我不是不敢殺螞蟻,只是不想再造殺孽!
而他做了什么?
竟然將她拋下,打算讓她一個人過活?!
他的心從沒這么痛過,那深深的痛,瞬間侵占了四肢百骸,令他幾乎無法喘息。
他的安淇……他以為活得精彩燦爛又快樂的安淇……
他真的給過她幸福嗎?
當她抱著他說,她很幸福、很快樂的時候,她真的快樂嗎?真的幸福嗎?
深刻的痛,折磨著他,現(xiàn)在的他必須去找安淇……他再也不要放她一個人,不要她面對整群螞蟻時束手無策、不要她一個人喝西瓜汁……
如果他能給她幸福,讓她快樂,哪怕只有一點點也好,今生今世他要陪她到最后,絕不再讓她孤單一人。
要是老天爺沒長眼睛,真讓方安淇下地獄,他也要跟著去!
安東顧不得陳劍文,起飛沖出辦公室。此刻他唯一的念頭,就是回到安淇身邊。
情況有些詭異,安哲、安沁站在安淇住處門外,看著他走出電梯,朝他們而去,不過三個人有個共同點——全頂著一雙紅眼睛。
安東停下腳步,朝他們點頭,“安淇在家吧?”
雙胞胎相望一眼,沉默搖頭。
“你們怎么了?”安東這才注意到,他們兩人眼眶泛紅!斑是安淇怎么了?”他不禁心慌了起來。
“姊姊搬走了。”方安沁擤了擤鼻子,哽咽回答。
“搬走了?”
“對,她搬走了。都是你,都是因為你,我姊連我們都不要了!”方安哲開口吼道,把氣全出在安東身上,就算姊姊說過安東很可憐……就算他知道,安東真的很可憐,就算他能體會安東的感覺,但他還是怪他!
要不是安東,他姊姊絕對不會拋下他和安沁。
下午他跟安沁離開后,回到租屋處,越想越不安心,他們決定回來找姊姊,他們愿意保證,絕對不泄漏她的去處讓任何人知道。
明明是親手足,為了一個男人卻彼此幾年不聯(lián)絡(luò),多奇怪!
萬一她發(fā)生什么事,或碰上需要親人的時候怎么辦?
沒想到他們后悔得太晚,來的時候姊姊已經(jīng)搬走,他們打了房東的電話,房東說下午已經(jīng)來過,確定房子沒有任何問題,并拿回鑰匙。
方安哲很氣,他跟安沁為什么要乖乖聽姊姊的話?
為什么沒替姊姊多想想?她總會遇上需要家人的時候!
他跟安沁一定能守住秘密,為什么要讓姊姊為了安東犧牲這么大?
他的姊姊……已經(jīng)夠可憐、夠可憐的了。
安東聽見“搬走”兩個字,無法吸收、無法回應(yīng),過了好半晌才重新找回自己的聲音。
“她搬去哪里?我要找她!”
“找她?!你都要了娶別人了,你還找她做什么?我姊姊被你害慘了!我本來以為你是好人,以為你會對我姊很好……結(jié)果你——”方安哲還沒罵個痛快,一副想沖上前揍人的模樣,卻被方安沁拉住。
“好了,姊不要我們怪安大哥,你忘了嗎?”
“拜托你們告訴我,安淇在哪里?我有很重要的話要告訴她!
“我們不知道,你聽不懂嗎?因為你,我姊姊連我跟安沁都不要了!”
“我知道你們生我的氣,我來,是想告訴安淇,我不結(jié)婚了,這輩子我只想跟她在一起、只想給她幸福。拜托你們,告訴我安淇在哪里好嗎?”
“太晚了!你為什么不早點告訴她?為什么要等她走了才來?她已經(jīng)搬走了,搬到連我們都不知道的地方!”方安哲氣吼,不懂安東為什么要在最后一天才后悔?
他的婚禮明天舉行,如果他真愛姊姊,為什么不早點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