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七年,深夜的臺北街頭。
對于一群得扛學貸分擔家計、半工半讀的窮學生來說,下班無疑是他們最快樂、最放松的時刻。
“欸,你們知不知道F大音樂系的韓乙茉?聽說她長得很美很有氣質,附近的男大生都視她為女神!卑⒐庹Z氣熱切的問著大家。
“就系花咩,能不美嗎?”阿偉說。
“不知道她有沒有男朋友。不如我們大家找個時間一起去F大鑒賞一下?”打出生就一直單身的阿光熱血提議。
就讀F大的大群冷冷瞟了阿光一眼,“人家是韓氏集團的千金小姐,又是音樂系的系花,氣質有差,家世背景有差,口袋深度也有差,你還是清醒點,就別去玷污人家系花了!
“哇哩咧,不過是想看一眼系花長什么樣子就說我玷污她,中華民國憲法是有規定“善賈郎”不準作白日夢嗎?就算系花是銜著金湯匙出生的“白富美”,我們這里也有個“高賦率”可以跟她比評。Σ粚,阿率?”不服氣的阿光用手肘頂了頂身旁的高賦率。
遭到點名的高賦率正摸著褲子口袋,蹙著眉,牛頭不對馬嘴的對阿光說了句,“我的手機不見了。”
“媽的,真的假的?那你還不快點想想你放在哪里忘了拿?雖說是零元手機,也很珍貴欸!”阿光一臉緊張,壓根兒忘了前一秒還掛在嘴上說個不停的系花。
不是系花比不上高賦率的零元手機,而是對他們這種能省則省的窮學生來說,很多臨時打工的機會就是靠著零元手機來傳遞訊息互通有無,丟掉手機就等于丟掉賺錢機會,是以阿光才會如此著急。
高賦率努力回想最后一次看到手機的時候——
“應該是放在員工休息室!
“這時間老板肯定還沒走,你快回去拿!贝笕赫f。
“嗯,你們先回去,不用等我了,拜!
高賦率轉身往打工的餐廳快走,無意間抬頭瞥見遙遠天際里的一顆星,一抹美麗身影頓時從腦中跳了出來……
很久以前他就知道她的存在,F大的韓乙茉,雖然兩人就讀不同學校,他卻常常看見她。
毫無疑問的,她總是以一種完美的形象出現在他眼前。
至于他,可能是五星級飯店的門房、可能是百貨公司里的計時人員、可能是高檔餐廳里的服務生,又可能是某處的泊車小弟……一切端賴他當時打工的職務而定。
阿光說的沒錯,中華民國憲法確實沒有規定善賈郎不準作白日夢,所以他打很久以前就恣意放任自己不自量力的暗戀她,視她為心中獨一無二的女神,反正沒人知道。
在員工休息室里找回落下的零元手機后,高賦率再次來到停放摩托車的巷子,阿光他們已經先離開,停車格里只剩下他這輛破摩托車,就在他掏出車鑰匙準備牽車之際——
“放開我!放開我!救命!救……嗚嗚……”
女子求救的聲音從左手邊的巷弄里傳出來,眼看周邊的店家都已經打烊,女子的安全只怕岌岌可危。
高賦率二話不說拿起安全帽循聲跑去,在那幽暗的巷子,他看見了驚慌失措孤立無援的……韓乙茉?!
他并不奢望他們之間會發生宛若電影情節般的夢幻交集,他純粹把她當作自己心里一份美好的想望,但他怎么也料想不到兩人初次真正有所交流,會是在這種情況下!
酒醉的中年男子抓著韓乙茉不放,仗勢著酒意想要欺負嬌弱的她,目睹這一幕的高賦率只覺得一團火冒了出來,氣得肺都要爆炸,當下腦中閃過唯一的念頭就是保護她。
“放開那個女孩——”
他沖上前去,使盡全力將手中的安全帽狠狠砸向那個渾蛋,趁著醉漢腦袋發暈的時候,將花容失色的她從男子魔爪下解救出來,但是這樣還不足以解氣,氣憤的他和酒醉男子扭打成團,把男子打了個鼻青臉腫連聲求饒后,他抓住她的手,頭也不回的一路狂奔逃離那個可怕的暗巷。
徐徐的晚風化作耳邊的呼嘯,她顫抖的身子是他渴望守護的唯一……
他領著她從無人暗巷跑回熱鬧喧嘩的地方,雖然她還在發抖,可當她得以看清他的模樣時,承載在美目里的恐懼陡然不見,只剩無限驚訝。
她瞠瞪著晶瑩美目,怔怔的看著他,“我們見過面對不對?而且還不只一次!
高賦率心一突,沒想到平凡渺小的自己居然也有被她記住的時候,盡管臉上波瀾不興,心里卻是激蕩萬千。
韓乙茉晚上和幾個朋友出去聚餐,因為聊得太開心而忘了注意回家時間,為了趕時間,也不知道哪借來的膽子,她居然一個人冒險走了小巷子,結果就遇上這種可怕的事情,若不是他及時出現,只怕自己……想到這里,好不容易緩下的驚怖又再度籠罩住她,她本能的反手抱緊發冷的自己。
看到她這模樣,高賦率好心疼,突然覺得很慶幸自己把手機遺落在餐廳的員工休息室,要不然……他甩甩頭,不敢想象。
“沒事了,別怕,都沒事了!彼吐暟参俊
她感激的看了他一眼,理解的點點頭,接者目光觸及他滲血的嘴角,瞬間一臉歉意,“你受傷了!很痛吧?”
當她冰涼的指尖一碰觸到傷口,高賦率吃了疼,本能的反手抓住她的手,她的手好小、好軟,他的內心頓時涌起想要永遠保護她、呵護她的念頭。
“我叫韓乙茉!
“我知道!痹捯怀隹,兩人都愣了一下,高賦率更是不自在,為了掩飾自己微微發熱的臉,他壓抑聲線道:“時間不早了,安全起見,你還是打電話通知你家人來接你回家,別再落單了!
聞言,晶瑩的美目倏地黯淡下來。
家人?如果同住一個屋檐下就是家人,她確實不缺,可真要打電話找人來接她,那還真是半個也無。罷了,她一個人沒問題的,就算剛經歷過惡夢,她也能很快逼自己堅強起來。畢竟這些年在韓家,她沒少學過如何生存。
高賦率還來不及捕捉什么,只見她已重新漾開燦爛的笑容,“不用了,我可以自己搭捷運。今天真是謝謝你了!
“不客氣,舉手之勞!
她看他,他亦看她。他不知道她為什么還不走,但他很高興她并不急著走。
他們就這樣一句不吭的面對面站著,直到細脆的嗓音輕揚——
“你一直抓著我的手,我怎么走?”
手?!
高賦率低頭一看,果然看見自己的大掌緊緊握著人家的小手不放,他趕緊松開她的手,整張臉當場刷紅,同時不住地在心里暗罵自己蠢。
沒看過這么憨厚老實的人,韓乙茉忍不住笑了,對他揮揮手,轉身往捷運站的方向移動,走了幾步路,她又翩然轉過身來,掀動兩片玫瑰色的唇瓣,“嘿,你叫什么名字?”
他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回答,腦袋恍恍惚惚得厲害,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捷運站,他才踏著孤單的步伐朝停車地方走去。
安全帽的面罩在剛才的打斗中完全破裂,不過還能將就著用,他摸摸周身口袋……
該死,他的車鑰匙不見了!而他住處的大門鑰匙恰巧就跟車鑰匙串在一塊。
唉,跟女神見面的代價還真是大!
他抬手撫額,無言仰看天際,自我解嘲的笑了笑,拿出手機打電話向阿光求救,拜托他收留他這假性游民一晚。
雖然有點衰,但是高賦率的心里是高興的,高興微不足道的自己能夠在關鍵時刻派上用場,守護了心目中的女神。
高賦率一直告訴自己,那晚的偶然交集將是最初也是最終。
可當接下來有整整一個月的時間,他在各個韓乙茉可能出現的地方打工、都覓不到她獨一無二的身影時,心中那股失落真是難以言喻,直教他魂不守舍、悵然若失,彷佛平淡生活里的一抹璀璨被徹底抹去,世界陡然黯淡無光。
天空灰撲撲的沉郁著,一如高賦率此刻的心情,勉強撐完早班的工作后,已經兩天都頭重腳輕的他,不得不去診所報到。
“重感冒!泵媲暗陌着坩t生說。
都頭昏腦脹了,他也沒少想過韓乙茉一秒鐘,他強烈懷疑,他是得了一種名為“韓乙茉癥候群”的怪病。
“韓乙茉癥候群?!”白袍醫生一臉古怪的望著他,“年輕人,你還好吧?”
高賦率愣住。該死,他居然把腦子里想的話全說出來了!
為了不被醫生當成瘋子,他趕緊離開診間,等領完藥,他踩著蹣跚步履,學蝸牛緩緩爬向位于頂樓的出租套房。
當他看見消失一整個月的身影就站在前方不遠處,高賦率心下一突,直覺搖搖頭,并在心里自我解嘲的反駁,不可能,一定是他病得太重,眼花了。
他揉揉眼睛,蹲在門口的身影卻依舊清晰,他又揉揉眼睛,人還是清楚,他拼命揉眼睛……
韓乙茉沖著他笑咪咪的站起身子,蹦跳著迎上前,像個精靈似的站在他面前,“眼睛怎么了,進了風沙?”
因為太震驚,他啞然無語。
隨著她的靠近,左胸房的心跳不斷加速,咚咚咚宛若擂鼓,然后奇跡出現了,高賦率發現嚴重的鼻塞竟不藥而愈,一股來自她身上的淡淡清香撲鼻而來,馨盈充斥在他鼻腔內,令他忍不住貪婪的多吸了幾口。
其實,她已經在這苦等他好幾個小時了。說也奇怪,以前不找人時,她三天兩頭看到他,可真要找人時,卻十天半個月也碰不到一回,最后實在沒法兒了,她只好小小的仗勢欺人一番,半問半逼的讓領班經理交出他的住處地址,才順利的找到這里來。
相較于他的緊繃,她顯得泰然自若,偏頭看了眼黑壓壓的天空,繼而把兩只眼睛定在他臉上,笑咪咪道:“好像要下大雨了,我沒帶傘,可以讓我在這里躲一下雨嗎?”
靠,明明就沒下雨!
高賦率腦中剛閃過這樣的反駁,陰霾的天空立刻響起兩記悶雷,大雨瞬間傾盆。
他傻住了,懷疑自己是不是落入什么詭譎的陣法?
“我很喜歡吃甜點唷,喏,你看,我特地去繽紛蛋糕房買的,我們一起吃吧!”說話時,那雙水靈的大眼睛還不住的眨動,眩得高賦率更加發暈。
她的笑容好甜好美,像書里描述的人間四月天,極其明媚動人,讓他黯淡的生活又重新燃起了光亮。
他像是著了魔,不由自主的朝她上前,然后也不知道吃錯了什么藥,也有可能是病昏頭了,因為,他居然、他居然……想也不想的一把抱住了她。
“。 表n乙茉又氣又惱又羞又窘,當下覺得他壞透了,居然占她便宜,活脫脫就是個扮豬吃老虎的心機分子嘛!
可看見他那雙幽深的黑眸傻傻的盯著自己,她只覺整個人懵得厲害,根本忘了推開他,傻傻的由著他抱住自己,心,撲通撲通的狂跳著,魂魄像是被吸入了那宛若黑洞的眼眸里,再無法脫身。
是說,他的體溫也太燙人了吧!該不會是生病了吧?她抬手探探他額頭。
“嘿,你還好吧?額頭怎么這么燙?嘿,回答我啊,你不要嚇我喔……”
不管她說什么問什么,他就像個傻瓜似的呆笑著,她只好喧賓奪主命令他速速交出鑰匙,一手環著他的腰,一手扭轉鑰匙打開大門,然后領著這個憨厚的傻瓜跌跌撞撞的進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