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話聲剛落,手機里就傳來一陣陣插播聲響。
“呵,大長老打來了,我自己跟他說就好。”他笑了笑,切斷母親的來電,接通了大長老。
“宗主!你跑到哪里去了?”大長老蒼勁的吼聲直貫而來。
“我在臺灣!彼詰T有的淡定回答。
“臺灣?你……你突然跑到臺灣去做什么?”大長老愕然。
“旅游。”
“你……你竟然沒先告知就私自行動?你不知道身為宗主,每天的行程都必須記錄安排……”大長老氣得直嚷嚷。
“大長老,現在最重要的事應該是除厄吧?”他輕聲打斷大長老的喳呼。
大長老猛然住口,懊惱地低吼:“是啊,現在得趕緊除厄,但沒人滅得了那妖鬼……”
“開視訊吧,讓我瞧瞧現場!彼吐暶。
“透過手機你能瞧見什么?況且現在遠水救不了近火了!”大長老氣極,但仍不自覺地聽令打開了手機視訊。
男子盯著手機屏幕。畫面中,一幢古宅的廳堂里,桌椅已被掃得東倒西歪,看似空曠無人,不過,他很清楚看見一個陰黑的暗影正囂張地霸占在大廳的佛桌上,齜牙裂嘴地狂笑著。
“好猖獗的一只惡鬼!”他低哼。
“你……看見了?”大長老驚訝不已。
“拿好手機對準它,別動!彼钪。
“可是它撲過來了——”大長老急吼。
透過屏幕,那只惡鬼果然直撲而來,雙手亂揮著利爪。
他冷冷一笑,指尖在手機屏幕前畫個咒印,低斥一聲:“滅!”
就這么一個字訣,瞬間,那只惡鬼竟在半空中撕裂,立刻灰飛煙滅。
而且,它在化為虛無的剎那還一臉驚愕,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現場的陰氣消逸殆盡,但眾人一片噤聲,久久回不了神。
“好了,解決了,那么,我可以在臺灣再多待幾天了吧?”他對著手機說。
“宗主……你、你、是怎么做到的?”大長老驚問。
“用手機!”
“手機……也能傳送咒力?”手機屏幕里出現了大長老駭然的神情。
“當然。不過——只有我能。”
他自負地朝大長老一笑,接著切斷了畫面,收起手機,目光掃過四周的人群,以及穿插在人群中那些一見到他就退避竄逃的鬼影。
是的,只有他能,其他的人,絕對做不到。
因為他來自北京最古老的除厄家族,是歷代最年輕的薄家宗主,天生擁有陰陽法眼,挾著強大法力出世。他,打從呱呱墜地就注定了不凡。
他叫薄敬言。
今年二十五歲。
他是薄家有史以來最強的除厄師!
長孫家族每半年會辦一次法會,替大小姐長孫無缺消災解厄,每次法會都從正午一直持續到半夜。
這天,長孫無缺得沐浴凈身,全身被畫滿符咒,穿上白袍,躲在一個黑暗房間內十二小時。她不能吃,不能喝,不能見日,更不要讓她一個人乖乖待在房內十二小時不吃不喝,向來是件辛苦的差事。沒人照料,她會把房間弄得亂七八糟,她會哭,會叫,會鬧,會把自己弄得又臟又臭。
但為了遵從法師的指示,長孫浩東夫婦每每只能忍住心疼,硬是關她十二個鐘頭。
雖然,長孫無缺的“癡呆低能”二十多年來并無任何改善,但他們仍然抱著一絲希望,只要能做的,他們都愿意試試。
房外的花園中庭架設著大型神壇,十二個高達幾丈的金黃幡條將神壇圍成半圓,法師叮叮咚咚地搖著銅鈴,嘴里喃喃哼唸著聽不懂的咒語,長孫夫婦在壇前不停地虔誠跪拜,所有長孫家的仆傭們都安靜地站在一旁,不敢出聲。
夜幕低垂,烏云蔽月,桉上燭火在冰京的清風中搖曳,照映得樹影纏幢幢,幡條啪啪作響,平添了幾分詭譎的氛圍。
“喝!召喚長孫無缺元神……三魂七魄速歸位,嗎拉巴尼哞……”法師突然大喝一聲,振振有詞地疾喊。
仆傭們都一臉木然,淡定地看著這每半年不斷重覆的情景。即使法師換人,整個法會也幾乎大同小異,但那些所謂的法術咒語,從來沒讓大小姐變得正常。
眾人私下都會竊竊私語,長孫無缺根本就是天生癡呆,沒藥可救。
她正努力辨識那是否是個人時,那團黑影就動了,而且,正慢慢地走了過來。
“快走!”她大吃一驚,邊急喊邊將長孫無缺使勁推進車里,自己也跟著上了車。
男人奔回車上,正要駛離,車子卻突然熄了火。
“怎么回事?快開車。 彼蠛。
“車子……車子……”男人急得滿頭大汗,但不論他怎么轉動鑰匙,車子就像是死了一樣,完全發不動。
“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她怒喝。
“是啊,這車子剛才明明還好端端……”男人話才說到一半,就瞪大雙眼呆住了。
“你在發什么呆?快想辦法!”
“是鬼!有鬼……有……有鬼!”男人指著擋風玻璃,驚聲尖叫。
“哪有什么……!”她氣得正要大罵,卻陡地噎住氣息。因為,好幾道邪魅的鬼影真的就坐進了車內,還對著她吐著長長的血舌。
“哇!”男人奪門而出,棄車狂奔。
“啊——”她也嚇得差點斷氣,驚駭了好幾秒,同樣尖叫地推開車門,連滾帶爬地逃之夭夭。
長孫無缺就這樣被獨自留在車內,傻傻地啃著麵包,對車內那些鬼影完全沒有感覺和反應。
“哎唷,這是個蠢女耶……”陰鬼們嗤笑著。
“是啊……蠢到不知道害怕……”他們拉扯她的頭髮。
“她沒有人氣耶……只是個殼……嘻嘻……呆殼……這種呆殼最容易附身了……”其中一個鬼以鬼爪拍打她的頭。
倏地,一道尖銳的光束破空而來,刺穿了三只鬼的鬼爪,痛得它們鬼叫著收手,悚然飄退三丈之外,蜷縮在陰森的樹影之間。
一陣輕緩的腳步聲慢慢接近,來到車門旁站定,一股強大氣場瞬間籠罩而至。
“誰說你們可以碰她的?”
“對不起!對不起!大師饒命……”陰鬼們驚呼。
“大師……我們……幫你找到了這家姓長孫的……又幫你趕跑了那兩個……現在……在……可以走了嗎……”它們渾身顫抖,卑屈恐懼地問。
“去!
一聲低沉簡短的命令,讓三只妖鬼如獲大赦,瞬間消失。
陰氣散去,月光從烏云中破出,輕酒而下,照映在薄敬言修長的身形上。
他低頭看著自己手腕上的紅線,那條原本只有一小段線頭的紅線,此刻已整段都出現,而且,循著紅線望去,可以很清晰地看見線的那端,直指眼前這個癡傻地、拼命地啃著麵包的女人身上。
就系在……
她的手腕上。
他面無表情地盯著她,心中閃過的與其說是錯愕,不如說是不解。
雖然早有預期這個叫長孫無缺的女人很可能不是個正常人,但親眼看見了還是令他困惑。
為什么是她?
為什么和他命運相的,會是一個癡傻低能的女人?一個連即將被人綁架也呆呆地跟著人走的傻瓜?
究竟,他和她之間有什么奇特的因緣?
“喂!”他喊了一聲。
她沒有反應,依然低頭大咬著麵包,長髮把整張臉都遮住,發絲上還沾著許多麵包屑。
“長孫無缺!彼苯咏辛怂拿帧
她還是不停地吃著,彷佛只有吃才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事。
他輕蹙眉峰,拉住了她的手,阻止她的進食。
她怔怔地抬起頭,看著他。
就著月光,他終于看清她的長相。
一張白皙秀氣的臉蛋,五官細致美麗,可是,這張漂亮的臉卻因那癡傻的表情而完全破壞殆盡。
一雙空洞無神的眼睛,嘴巴大大地張著,嘴里的麵包渣和著口水掉了出來,弄臟了她的下巴、衣服,她卻仍呆滯地愣杵著,一點都無法自理自己的行為。
薄敬言瞪著她,一眼就看出,這個女人的軀殼之中,少了最重要的一魂!
人有三魂七魄,三魂包括靈魂、覺魂與生魂,其中靈魂就是“主魂”,主宰意識,若無靈魂,必成癡呆。
而這女人轉生時,似乎遺落了最重要的靈魂。
因此,她一出生便只是個行尸走肉,只有吃喝拉撒等生理需求,沒有羞恥,更沒有喜怒哀樂等心靈感受。
投胎成這副模樣,簡直是做人最大的悲哀。
靈魂屬天,覺魂屬地,生魂屬人,這三魂之中,就天魂最難尋,那一縷魂煙若有似無,一旦丟失,只能認命。
“可憐,你命定如此,就只能這樣過完一生了……”他憐惘地嘆口氣,收回手,但才縮到一半,就突然被扯住。
他一驚,低頭一看,臉色驟變。
這個癡傻的女子竟伸出不俐落的右手,去抓住了系在她和他之間的那條紅線。
她……竟然看得見,也碰得到這條紅線!而紅線也因此將他的手腕纏得更牢更緊。
他詫異不已,扣住她抓著紅線的手,叱問:“……你竟是誰?”
她仰起臉,也不知是否聽見他的質問,只是傻唿唿地笑了起來。
笑得……像在哭泣……
他全身一涼,倏地,腦中閃過電光石火,出現了一張痛苦驚恐的小臉。
那張臉的主人,堅毅地說著——
不計代價,只求一次投胎轉生。
就算只有一世,只有一時。
清涼的夜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那有如書冊翻頁的聲音,更翻開了他被封印的記憶。
前世今生,一點一點在他腦中甦醒。
地府中,忘川之畔,微渺卑賤卻妄想成人的鬼奴,那詭異又冥冥注定的命運……
閻王的生死簿,是一切的起因。
他和她的緣分,就從那時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