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看喬娜英哭泣,陳明慧還有感覺,現(xiàn)在,看著卻覺得像在看表演。沒錯(cuò),陳明慧心痛地想,她是把喬娜英當(dāng)自己人,所以照顧她、容忍她、同情她。可是今晚當(dāng)她看見娜英跟蔣漢城親密的樣子,她也瘋了!
她的心好像被扔了一枚地雷,爆炸了,被炸得四分五裂。她感覺自己的慈悲被喬娜英踐踏濫用,她為喬娜英著想,可是她呢?她有為我想嗎?
“你不用跟我裝可憐了!标惷骰塾仓哪c說:“一直以來,不管你落不落魄,你都有很多人追,你的感情可沒斷過……”
“那些都不是真愛。陳明慧,是你說的,你不是也祝福我得到真愛?你不是一直勸我在感情上認(rèn)真?我現(xiàn)在認(rèn)真了,你也看到我的轉(zhuǎn)變吧?我是真的想安定下來——現(xiàn)在蔣漢城跟我相愛,就讓我們好好交往,拜托你體諒我,不要去見他,不要去擾亂他的心!
“既然你們在交往,跟我碰面又怎樣,你怕什么?”
喬娜英不吭聲。
陳明慧問:“所以,你沒跟他提我的事,對吧?你住我家,你跟著我工作,這些他都不知道?”
“對,我沒說你的事……我沒信心,我就是怕他一見到你,他就不會愛上我……要說我卑鄙,我承認(rèn),我是卑鄙!
“既然這樣,你還好意思要我不要見他?不覺得你的要求太自私了?”陳明慧忍不住紅了眼眶!澳阍趺础趺春靡馑歼@樣對我?”有夠夸張,有夠離譜。她感覺被狠狠背叛,為了自己的幸福就可以這樣嗎?
喬娜英也泣不成聲!皩Σ黄!彼胰还蛳,仰望著陳明慧!皩Σ黄穑㈡。”
“不要喊姊姊!
“拜托,拜托不要去見他!
“你憑什么這樣要求我?”
“拜托你,你說的對,我自私,不是,我是不要臉,對,不要臉,因?yàn)檫@是我最后可能幸福的機(jī)會,你不要破壞我跟他的感情。你有男朋友了。∧愀Y漢城見面只會讓你的心不平靜,對你沒有好處……我現(xiàn)在不能沒有蔣漢城,絕對不能沒有他。你知道嗎?我是好不容易才振作起來,你也看見的啊,我的生活終于又有了目標(biāo)跟方向,我也努力改變自己,我對未來有了想努力的動力。現(xiàn)在,我如果失去他,我絕對活不下去,真的,我會活不下去。我不能失去蔣漢城,你不要跟我爭了,你有王柏琛了——”
“我可以跟王柏琛分手!标惷骰壅f。
喬娜英震住。
陳明慧俯望跪在地上的喬娜英。“為了蔣漢城,我可以跟王柏琛分手……我說過了,蔣漢城是不能被取代的,我要見蔣漢城,假如他對我還有感覺,我們要在一起!
喬娜英癱軟下來,她知道陳明慧的可怕處,平日不爭什么,也不和人沖突,可是一旦認(rèn)真起來,牛脾氣是誰也阻擋不了的。
“如果……你要這么做,我無話可說……”喬娜英啜泣,無計(jì)可施!胺凑椰F(xiàn)在沒什么比得過你,住你的吃你的用你的拿你的薪水,我沒任何條件可以跟你比——”
“所以做人至少要懂得感恩,你對別人耍心機(jī)搞手段就算了,你對我也要這樣嗎?你聽好,我要這么做,我就是要這么做!我要跟王柏琛分手,然后跟蔣漢城在一起。不管你活不活得下去,那是你家的事,我?guī)湍愕倪不夠嗎?”陳明慧吼她!八圆灰傩市收f什么為我想,明明只考慮自己,根本沒把我當(dāng)姊姊看,你太過分了!”
“好,你罵,都我的錯(cuò),反正我就是這樣卑鄙的爛人。”喬娜英歇斯底里地笑了!半S便你罵,只要你能出氣就好。我本來就很爛,你帶我回家時(shí)不知道嗎?現(xiàn)在后悔了吧?你瞧不起我也無所謂,反正我什么都失去了,我早就看扁我自己了——”
陳明慧看著她,沉默了。
她們靜默著,沉重的氣氛蔓延著,終于陳明慧開口——
“你……有沒有告訴蔣漢城孩子的事?”
喬娜英想了想,說:“他知道,他說他也會對美美好,我們是以結(jié)婚為前提交往,所以我才會這么認(rèn)真……”再一次的說謊,喬娜英不肯輸,既然一開始就沒想要當(dāng)好人,再怎么壞,她都認(rèn)了,只要最后目的達(dá)到就行,頭洗了一半,不能放棄。所以當(dāng)這樣說時(shí),看見陳明慧眼中蓄滿淚水,她也管不了了。
陳明慧很傷心,很沮喪。
是嗎?他連她的孩子都能接受,還以結(jié)婚為前提交往?
而自己呢?為著跟蔣漢城的約定,遲遲無法和王柏琛更進(jìn)一步,可是蔣漢城竟然能這樣云淡風(fēng)輕地拋下跟她的過往,和喬娜英認(rèn)真地愛著,愛喬娜英愛到連她的孩子都可以包容?
匆然,陳明慧感覺自己是被世界遺忘的傻瓜。獨(dú)立在現(xiàn)實(shí)之外,而活在幻想的過去里,此刻佇立在當(dāng)下,是這樣艱難,這樣難堪。
她什么話都說不下去,撇下喬娜英,回房間里。
看陳明慧走進(jìn)房間了,喬娜英身子一軟,躺在地上,躺在冷冷的地磚上,覺得很虛弱。
看著陽臺外黑壓壓的天空,想著該怎么辦?她該怎么辦?這陣子的美夢彷佛就快碎裂。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瞬間又要幻滅嗎?她不甘心!好不甘心!她都這樣求陳明慧了,可是,陳明慧那樣冰冷的臉色,看來是不打算成全她了。
人怎么可以這樣任性?自私?這樣的——不講道理?
陳明慧沒辦法睡,她愣愣地坐在床上,想著喬娜英說的那些話,胸口像被塞了炸彈,快爆炸。
要她不要去見蔣漢城?
憑什么這樣要求?憑什么!
喬娜英最清楚他們曾多么深愛彼此,還有臉叫她不要見蔣漢城?然后穿著她的衣服見他?給他做咸肉飯?喬娜英做這些事時(shí),不覺得沒臉面對她嗎?沒想過她知道了會有多難受嗎?現(xiàn)在還有臉求她體諒?好幾次闖禍?zhǔn)钦l幫她?孤單了是誰照顧她?是誰在她被唾棄時(shí)收留她?
陳明慧氣炸了。
管喬娜英怎么說,我要見蔣漢城,我要見他。我要問問他是怎么想的?我要問他是不是真的愛喬娜英受到忘了我?
如果是……如果他親口說是,她才甘心退讓,否則,她不甘心。
陳明慧激動地想著,作好決定,這才躺下睡覺。
可是,她作了惡夢,冷汗涔涔。
夢到七年前那個(gè)冬天,那天半夜,下著大雨,一通電話突兀地吵醒了她跟阿爸。阿爸接到警察局來的電話,她跟阿爸匆匆趕到醫(yī)院。他們被帶到太平間,她站在門旁,看警察一邊跟阿爸問話,后來警察拉開冰柜,讓爸爸確認(rèn)里面的遺體。
陳明慧驚恐地縮在一旁,不敢接近冰柜,但警察問阿爸的話她都聽見了。
“張春枝跟家人的關(guān)系好像不太好,沒人出面處理,雖然你們離婚了,可是……也只好聯(lián)絡(luò)你過來確認(rèn)身分。目前初步調(diào)查是晚上喝酒回家,忘記帶鑰匙,想從樓梯窗戶攀爬到家中陽臺,結(jié)果失足摔死!
明慧安靜地聽著,像在聽一件跟自己無關(guān)的事。
明明是無關(guān)的事,認(rèn)定不被影響,也決心將媽媽摒棄在她世界外,但為何喪事辦完,張春枝這個(gè)人從世上消失,卻在她夢里重生?
每次壓力大時(shí),陳明慧就會夢到這樣的往事,特別在情緒不穩(wěn)的夜里,好比今晚,再度夢到母親,夢到認(rèn)尸那天,這次在夢里,她鼓起勇氣走向冰柜,想看媽媽最后一面——
她拉開冰柜,卻閉上眼,結(jié)果,還是放棄跑走,但是手被拉住了,陳明慧回頭,看媽媽坐起,布滿血絲的眼睛圓睜著,恨恨地瞪她,抓著她的手,咆哮——
“這下你高興了?你高興了?我死了你高興了?把我害成這樣的都是你!”
陳明慧很驚恐,一直搖頭,想甩開媽媽的手,可是,忽然她發(fā)現(xiàn)拽著她的不是媽媽,是……喬娜英?
陳明慧睜開眼,驚醒過來,發(fā)著抖,大聲喘:心跳快得像要沖出胸口。
為什么?為什么又作這種夢?為什么夢中的媽媽會變成喬娜英?
她下床,到廚房喝水。
發(fā)現(xiàn)地上躺著個(gè)人影,喬娜英竟躺在冰冷的地上,哭到睡著了。
陳明慧蹲下,就著外頭路燈的光影,看著喬娜英脆弱蒼白的面容。她睡著時(shí),少了醒著時(shí)的精明樣,像個(gè)無辜的孩子,眼角是干掉的淚痕。
我現(xiàn)在絕對不能沒有蔣漢城,我好不容易振作起來,生活重新有了目標(biāo)跟方向,有了想努力的動力,如果失去他,我肯定活不了。
是啊,陳明慧明白了。是喬娜英這句話,害她作惡夢。
喬娜英跟媽媽一樣,都是任性率性過活的人,很敢很自私,也很莽撞,直到無法收拾自己造成的混亂,然后軟爛下來,墮落下去,直至尊嚴(yán)也拋棄,擺爛地混下去。
而人,為什么總是陷入相同的情境里?
陳明慧坐下來,看著喬娜英。
到底為什么她總是被這樣任性的人勒索?最后又放不下她們?是羨慕她們敢放下自尊的勇敢抓著想要的東西?羨慕她們對自己的欲望那樣坦白?羨慕她們身上有自己沒有的坦率嗎?還是注定今生要面對這樣的課題?
她該怎么做?該成全喬娜英嗎?真的是自己太貪心嗎?既然蔣漢城已經(jīng)忘了她,選擇了喬娜英。
她告訴自己,現(xiàn)在,陳明慧啊,既然知道蔣漢城沒事了,也過得很好,可以放下他了吧?可以安心的、好好地去愛王柏琛,不再牽掛蔣漢城,不再理會那時(shí)幼稚的約定。
往后,陳明慧啊,你想親誰、想抱誰,都不用有內(nèi)疚感了。
你可以安心了。
但是,但是這時(shí),這時(shí)——她幾乎想不起王柏琛的臉,而眼前,而眼前啊不斷播映的是蔣漢城爽朗的笑容。
陳明慧揪著胸口,心痛得快不能呼吸,她哭了整晚,在睡著的喬娜英身旁哭著,哭到天亮。
她想見蔣漢城,她也一樣,她也不能沒有蔣漢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