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序轉至夏末,夜暮低垂,又是掌燈時分。
李鳳芝擱著一擲千金的貴客不招呼,又來到這離廚房不遠的后院平房。
她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皆有自信,善弄風情也善于交際,遇到大小事都能處之泰然,也明白有些事、有些人,一旦錯過,就永遠錯失良機。
外人不知,她年已二十,不管韓元殊是否出身將侯之門,他是她唯一入了眼的男人,當小妾也罷,通房美婢也行,年華易逝,她知道她不可能一輩子當花娘。
而唐翎學習已近三個月,十道菜已達火候,明日就要離開,她一走,韓元殊自然也不會留下,她只有今宵得以把握。
思至此,她舉手敲敲韓元殊的房門,一手端著她親自熬煮的人參雞湯,開門入內。
房內,燈火通明,夏夜悶熱無風,韓元殊赤裸著上半身,神情漠然的半躺靠在床榻上看著書冊,那鎖骨,肌肉厚實的強健胸膛,再加上那張俊美無儔的容顏,饒是嘗了不少男人的李鳳芝也是暗吞口水,腦海里想象著被他壓在床榻上翻云覆雨的畫面。
珠光映鬢的她一襲低胸薄紗刺繡錦裙,裙腰還束至腋下,強調她的豐滿身姿,但韓元殊的目光從她進來到將湯盅放至桌上,都不曾抬頭看她一眼。
“公子,這可是奴家親手做的,請公子嗜嘗!敝皇抢锩婕恿诵┝。
“拿走!
“公子,怎么對鳳芝如此冷漠?”她忍不住又吞咽了口口水,他淡漠中又帶著霸氣,這樣的男人品嘗起來鐵定夠味兒。她笑靨如花的走近他,“公子不曾到過飛燕樓,那里有一處造型特殊的地下浴池,只有幾名貴客才能使用。”
“地下浴池?”黑眸閃過一道精芒。
她微微一笑,拉起裙擺坐在床邊,“是啊,那浴池足以容納四、五十人,公子若有意愿,鳳芝很愿意帶公子過去感受感受!
韓元殊略微思索,袁鷹至今都找不到紀長春偷占金子的藏匿處,也許要從這女人身上查查,他于是應允。
“好!
出乎意料的答案,讓李鳳芝欣喜得眼波如媚,“太好了,請公子跟我來。”
他起身下床,抓了外衣要套上。
“公子去的地方是浴池,其實不必——”
她羞答答的還沒說完,門就“砰”地一聲被打開,唐翎像后頭有什么在追似的飛奔進來。
“韓元殊,我送點心來了,天氣悶熱,我特別弄了一碗冰涼的銀耳蓮子湯,你快來吃啊!
“唐姑娘別忙了,公子要隨我到飛燕樓,我自會喂飽他的!崩铠P芝嬌笑道。
“可是、可是,他嘴巴很刁的!
唐翎擠出僵笑,再看著已穿妥上衣的韓元殊,她將手上的雕花漆盒放上桌,再皺眉看著桌上那盅雞湯后,快步走到韓元殊身邊,揮手示意他稍微彎身,不然,她不能說悄悄話。
韓元殊蹙眉,微微傾身,她就背對著李鳳芝,雙手圈在唇上,小小聲的說:“你別跟她去啊,她擅狐媚之術,她是老鴇,你會被她吃掉的!
“你擔心我?”他的音量很平常。
她急得使眼色,一手又指指自己胸口,意思是別讓她后面的李鳳芝聽到,“我明早就要離開,你不走嗎?剛剛有人跟傅老說些話,傅老就跑到我身邊說,叫我動作快一點,你要被鳳姑娘吃了,還說鳳姑娘是蜘蛛精,那盅雞湯有下藥,你會被……呃……玩死的!彼杂种拱胩,就是吐不出傅老說的“精盡人亡”四字。
“唐姑娘說什么?我也想聽聽!崩铠P芝千嬌百媚的走近兩人。
韓元殊表情漠然的看著憂心忡忡的唐翎,再看著眉宇間有著勾人媚態的李鳳芝,突然覺得他剛剛答應得太快,雖然想去看看地下浴池是啥模樣?有無玄機?卻忘了地下浴池也可能有迷香或機關,這事還是派袁鷹去探探要適合些。
他正要開口,就聽到外面傳來腳步聲。
老掌柜急急的跑進來,“鳳姑娘,不好了,出事了!傅老得罪了貴客,客人很火大,說要將這里夷為平地。
該死!什么時候不鬧事,偏偏這會兒來鬧!“什么人口氣如此之大?”
“那年輕公子自稱是京城國公爺的親外甥,他帶了幾個皇親貴胄,說傅老煮的菜像餿水,要傅老去磕頭謝罪,”老掌柜哭喪著一張臉,吶吶的道:“但傅老脾氣硬,人是去了卻吼他們是豬,所以只適合吃餿水,雙方就打起來了!
李鳳芝臉色一變,再也顧不得韓元殊,連忙轉身拉起裙擺離去。
唐翎也跟著要跑,但韓元殊一把拉住她,“你干什么?”
“傅老是我的師父,我得去看看,我會三腳貓功夫,需要時——!”她尖叫一聲,因為韓元殊抓著她的手臂一拉一扯,她就飛身跌坐到柔軟的床鋪上,嚇到魂差點飛了。
他俊臉一沉,“還真是三腳貓功夫,那你只能留在這里!
“不行!傅老脾氣怪,肯定出事的!”無法袖手旁觀的她還是跳下床鋪。
但不行是她說的,韓元殊就擋在門口,不管她往左往右閃,施展小拳頭槌、用小腳踹,甚至想從他的胯下鉆過,韓元殊都像拎小狗小貓似的將她一次次的扔回床上,害她頭昏腦脹,滿天星星,差點沒口吐白沫,只真哪兒也去不了。
約莫一個時辰后,傅老鼻青臉腫的被扶回后院,右手還被割了一刀,雖然不嚴重,但傷好之前無法再拿菜刀。
這回招惹上的是皇親國戚,李鳳芝安撫不了,只能急急派人去請紀長春幾個大官過來打圓場,但幾個年輕貴族就是不肯賣面子,最后,還是李鳳芝答應對方一連三天盛宴賠罪,這三天,除了他們,不接任何客人,酒菜任他們吃喝,姑娘也隨便他們玩才解決。
“那些人來頭不小,得罪不來,唉,人就是有分貴賤,這類仗勢欺人的戲碼,不時的就會上演!
李鳳芝楚楚可憐的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韓元殊,沒想到他還是一臉淡漠,她再度折回他的房間,不是奢望他英雄救美,而是以為能繼續剛剛的事,她可沒忘了,他明天就要跟唐翎離開。
唐翎無奈的看看她,再看看當起守門侍衛的韓元殊,“我可以回房間了?”
他直視著她,這一晚,不會那么快平靜,國公爺的外甥鄭富威是個不學無術的敗類,他是識得的,也曾在京城多次見他胡鬧,這一想,他回答,“你今晚就睡在這里。”免得她又沖動亂來,萬一被傷到了,那恐怕就不只是切斷兩根手指頭而已。
“睡你——”
唐翎杏眼圓睜,李鳳芝更是臉色一變,但韓元殊卻一臉平靜的看著李鳳芝,“爺今晚有人陪睡了!
唐翎原本就處在驚嚇狀態,他這一說,她嘴巴大開,更是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李鳳芝臉色難看但仍不想放棄,“爺明天會留下嗎?鳳芝真的想侍——”
她話未說完,跑堂又急匆匆的沖進來道:“鳳姑娘,上等廂房內又是一陣咆哮聲,老掌柜要鳳姑娘再去安撫安撫啊!
她強忍著心中的怒火,“怎么回事?”
“傅老說他手不能拿刀,煮的菜客人也不喜就回房去睡了,由其他廚子上菜,但廚房里每個人戰戰兢兢、忙亂失序,就、就——”
李鳳芝咬牙切齒的又快步離去,跑堂也急急跟著離開。
唐翎想了想,在這種情形下,端出的菜肴肯定也失了平時水準,“不成,我也要去看看!
她才往前跑兩步,腰間就讓人猛地一扣,她嚇了一跳,但接下來——韓元殊摟著她施展輕功,飛掠出月光皎潔的屋外。
“你干什么?”她一眨眼,怎么就聽到乒乒乓乓聲?!
她定眼一看,韓元殊已抱著她落在一棵枝葉繁茂的樹上,這個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三樓上等廂房內的情形。
就見穿著華貴的幾名年輕男子憤怒掀桌,杯盤碎落一地,沒有食用的酒菜自然也是倒了一地。
“他們怎么可以這么糟蹋食物,太可恨了!”她說得氣憤,也很心痛,想當年多少流民還不敢盼這一桌好菜,只要有個饅頭果腹,他們就謝天了!
“再去上一桌菜來,而且菜色不能同這一桌,要能入爺們的口,不然,爺們就再砸一桌!逼渲幸幻贻p男子朝伙計再吼道。
她火了,“這些人根本是故意來找碴的!啊——”
冷不妨的,韓元殊再一次摟著她又飛掠而下,一個轉折就回到房間,他放開她后,徑自走回椅子坐下,“你去看過了,可以睡了。”
唐翎聞言雙拳倏握,猝然回身瞪著他,“韓元殊,你當我是什么?那些鶯鶯燕燕嗎?要我陪睡,我替你煮過幾頓飯,你就是這么回報我的?!”
他先是像見鬼似的瞪著她,接著突然捂嘴低頭,肩膀開始可疑的抖動著,然后做了幾個深呼吸后,才抬頭看著仍怒不可遏的瞪著自己的唐翎。
人生頭一回,他是因為憋笑而得內傷!笑話,他若真要女人,會要她這個一看就是營養不良的小不點嗎?再說,他半點也沒有“吃”女人的興致!
“我早就叫你那顆小腦袋裝些你該學的東西就好,看看你裝了什么?”他的臉色極冷,口氣也冷,“讓你在我這里睡,是怕你去湊熱鬧,不小心讓別人傷了,我又得去傷人!
她一楞,臉兒一紅,“所以是我搞錯了?那、那也不管,我是一定要離開這個房間的,我要去廚房看看,那里肯定亂成一團,我也要去看看傅老,我明天就要走了,我要安心的離開!”她說著火氣又大了起來,一手直指著他,“我不想再飛了,你也不許再擋我!
瞧她一副他要敢再做這兩件事,就跟他拚命的認真樣,他竟然不怒,反而想笑,不自量力的笨丫頭,在乎這些人做啥?別人根本不在乎她!
但他沒再攔她,因為,她明天是該走了,他已為她做好安排。
唐翎先跑去看傅老,關心他的傷口,沒想到卻被傅老吼出去,“老子要睡了!
唐翎再走到廚房,沒想到,所有廚子伙計都在,爐火仍燒著,卻沒人干活兒,一片靜默,她不解的看向臉色忽白忽青的李鳳芝,“怎么回事?”
“哼,沒了傅老,這群人全成了廢物,要他們集思廣益,做不同菜色,沒想到每個人都成了啞巴!彼荒槺梢牡膾哌^眾人。
眾人面面相覷,不是他們不開口,而是唐心樓第一把交椅傅老做的菜都入不了那些貴族的眼,還得下跪磕頭,最終還傷到最重要的右手……
這時候,誰想挺身當英雄?就怕也有罪受。
李鳳芝徹底變臉,神情兇惡的揚聲怒罵,“不說話?本姑娘留你們干啥?!馬上滾出去,唐心樓永不錄用!”
聞言,眾人嚇得紛紛開口,“鳳姑娘,我馬上做!
“我們馬上做,鳳姑娘!
他們這些人都得養家活口,不能沒活兒干,只是,夏夜氣溫燠熱,爐火一灶灶開,每個人汗流浹背,手忙腳亂又頭昏不適,眾人愈急愈做不好,有的肉燒焦,有的炒的菜過老,狀況一堆。
李鳳芝已經先行離開去親自招待那幾個仗勢欺人的貴客,但唐翎不放心仍杵在廚房,看著幾個廚子雙眸和臉都發紅,一道道菜從外觀看就知送不出去。
“你們大家聽我說,先停下來,由我來煮十道菜,但我需要大家的幫忙!碧启崃x無反顧的站出來。
“你愿意太好了!
“是啊,我們慌了,亂了,你是傅老最快教會的高徒,由你來做,今晚一定能安全度過!
突然間,每個人視她為救世主,走近她、圍著她,此起彼落的頻說好話,也是大大松了口氣,唐翎的菜要是過不了關,要受罪的也是她,與他們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