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翎俐落的將火踩熄,再淋上水,確定澆熄火花,一抬頭,看到他正直勾勾的看著她,想也沒想的,她微笑道:“星火足以燎原,在山林間更要慎之!
見她開始收拾那些鍋碗等物,想到自己總是吃了人家一頓,遂要蹲下身幫忙。
“不用不用,我動作很快的!碧启岢麚u搖手,她不是客氣,這些廚具都是為她個人打造的,怎么依序擺放進木盒內,也只有她會,她動作俐落,將所有使用過的餐具、鍋碗盤子等物在溪邊清洗并以布巾擦拭整理好,全部放入后背包。
她再次跪坐在溪邊,掬起水洗了把臉,再以布巾擦拭后,就從背包外袋拿出一個小瓷瓶,倒了些白色乳液抹在臉上。
這事兒,每逢在外,她都得做,不然,娘一見她曬黑總叨念不停,久而久之,習慣成自然,她倒忘了別人怎么看,她直覺的回頭,果真見到男子正蹙眉看著她。
她尷尬一笑,“我娘交代的,一白遮三丑,雖然她說我是個清秀美人,但女子有一張白皙的臉蛋才是美,我還是廚娘,更要白皙,才能給人干凈的好印象。”
她這話只說三分,她娘自稱為“極致美白的追求者”,一身皮膚不粉粉嫩嫩、白得晶瑩剔透誓不罷休,所以,自己雖然是個干活兒的廚娘,但除了手上握刀的硬繭外,全身上下的肌膚可都讓她娘養得軟嫩有彈性,白里透紅。
他還是第一回聽到廚娘得白皙才能給人干凈好印象的話,畢竟,食客甚少見到廚子的,但再細想,她娘的話不無道理。
“這是我娘請田姨研發的“防曬乳”,田姨是個大夫,跟在我娘身邊做事的,”她逕自解釋著,一邊擰干布巾,再起身走到他身邊,“東西收好了,我也該走了,公子有何打算?”話說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實不相瞞,我遇到馬賊,被洗劫了財物,身邊的侍從又……”他?凇
“我知道,他們一定為了保護你犧牲了,所以只剩公子一人!背蝺舻捻永锸乔宄梢姷牟蝗蹋y怪,他會受傷還餓倒在路邊。
韓元殊沒打算解釋,事實上,也不宜解釋,“我想回京,若姑娘不介意,可否與姑娘同行?”
她一臉為難,“不是我不愿意,只是我才從京城東郊的慈幼莊園出來,此行要往南,并不往京城走。”
“往南?我也想往南,姑娘到哪里?”他瞬間改口,還說得臉不紅,氣不喘。
不是想回京?唐翎咬著下唇,有點被他搞迷糊,但還是誠實回答,“我要到甘城一家“唐心樓”學廚藝,快則一個月,慢則三個月,才會回慈幼莊園。”
“很好,上路吧。”
她愣愣的看著他率先拎起她的大背包走到體長腿健的馬兒面前,拍拍馬的側頸,“這是一匹好馬。”
她連忙快步上前,傻傻的點頭,“它叫小敬,是我娘特別替我挑的坐騎!
但見他逕自背起她的大背包,她忙道:“我習慣自己背!
但他已輕松的翻身上了馬背,讓她又錯愕的眨眼,下一秒,她只覺得自己讓人一拉手臂,整個人就往上一提,飛也似的騰空然后端坐在馬背上。
“走了!彼终f。
唐翎回頭微仰的瞪著他那張俊朗的容顏,雖然她也算江湖兒女,不是那些會說男女授受不親的大家閨秀,但陌生的兩人共乘一騎,他是不是太自在隨興了?
“還有事?”他問。
黑眸里只有漠然,她要說什么?好人就做到底了。
韓元殊腳一蹬馬腹,一扯韁繩,馬兒奔馳,至于懷中的女子—本以為她會全身僵硬,沒想到,一會兒后就自在的靠著他,果然與一般女子不同。
他嘴角微微一勾,韁繩再一甩,胯下黑馬跑得更快,如狂風奔馳。
“慢點,小敬從沒跑這么快的。”她回頭看他。
“難怪,它這么開心!
是嗎?她愣了愣,再轉回頭,看著馬兒那黑得晶亮的大眼睛,再回頭看著那張仍面癱的俊顏。他看來是個懂馬的人,既然如此,她可以更放心的靠著他吧,不然,到甘城還有幾天的路,坐姿不佳,可是會腰酸背疼的。
馬蹄噠噠,兩人一馬來到南合縣東郊,附近峰巒起伏、古道不少,高聳入天的老樹盤根錯節,再加上峭壁崖上飛濺瀑布,一路上清幽靜謐風景迷人,兩人雖然合騎一匹馬兒,也沒有太多尷尬,一個心心念念是她的廚藝,一個想的不過是出外仗義、助人為樂,一路下來,倒也融洽。
幾日的相處,韓元殊不得不承認,她廚藝好得不可思議,隨手拈來的溪澗泉水、野蔬野果、一條活魚兒、野兔山雞,烹煮后無一不甘甜鮮美,堪稱人間美味,將他的五臟六腑都收買了。再想想,他為皇上辦事數月來,實在委屈自己的胃太久,他早打算向皇上要個長假,好好犒賞自己。
此刻,他坐在如茵草地上,等著已從山野間摘來食材的唐翎大展身手,而這些食材中,還有幾朵鮮黃色小花,“這花也能吃?”
“嗯,花可入菜、蔬果可入菜、草藥亦可入菜,藥膳可解暑生津、養生治病、養顏美容。”對這些,她可是如數家珍。
韓元殊發現她懂的食譜極多,每每備膳或用膳時,她就會說一大串,還會分析各地的烹煮方式、地方名菜,讓他這堂堂男子漢好幾回都得低頭或起身轉頭,來掩飾自己咽口水的動作。
“你莫非是出身什么廚藝大家?”
“不是,翎兒只是一名孤兒,四處流浪、打點零工換取食物果腹,偏偏嘴兒饞,老是眼巴巴的看著別人吃山珍海味,”她俏皮的聳個肩,靈巧小手仍俐落的切著蔬菜,“于是,流浪時若有掙錢就凈往餐館、食堂跑,想著有那么一天,自己有銀子了,也能有能力自己辦上一桌!
聽來很辛酸,但她說得笑意盈盈,可見她心性開朗堅強,只是……她是孤兒?
唐翎將菜撥入沸騰的鐵鍋里,“我娘說我這叫因禍得福,熟悉了各地料理、當地食材,現在成了料理界的百事通,可當廚神了!
她說得萬分驕傲,那自得的模樣卻一點都不讓人討厭,一張清秀的臉龐漾出光采,相當吸引他的目光,只是,她話也說得矛盾。
他忍不住開口,“你說你是流民孤兒,卻一直提到你娘?”
她微糗的摸摸鼻子,目光卻是盯著鍋內的菜,“呃,我說的娘其實不是我親娘,我爹娘在一場水患死了,家鄉也不能住了,我才成了孤兒!
他明白點頭。
“現在的娘,其實是我的養母,我八歲時遇到她,她見我小小年紀就有一手好手藝,就開心的把我帶回家了,”想到與養母相遇,她小臉上露出幸福的光芒,“公子知道嗎?在那之前,我一直是一人飽全家飽,有一點點胡亂學來的拳腳功夫,但也只能自保,遇上高手只有裝死的分兒,凡事都要靠自個兒!
他蹙眉,這些滄桑沒在那雙燦亮眼眸透出半點。“你看起來很不錯!
他并非阿諛,這些年來在朝堂上,甚至在臺面下替皇上做了不少事,看過的人不少,多得是自怨自艾、剛愎自用、貪贓枉法、好逸惡勞、老蠶作繭之人,然而像她這樣樂觀、沒有一絲埋怨的,他從沒見過。
“老天爺很眷顧我的,雖然自小到大風雨不少,但娘說我有一種善良的奴性,刻苦耐勞、知足惜福,像她家鄉的一種小蟲子,名字可逗了,叫“打不死的小強”。”
他雙眉攏緊,“天底下有這種怪名的蟲子?”
她用力點點頭,“我娘說有就一定有,她是奇女子,她走遍很多地方,看過聽過很多奇聞怪事,在想食材點子上更是無人能敵……”說著說著,她又有些不好意思,“公子話少,倒是我話說不停,這是長久以來的習慣了,我自己一人時也會一直說呢!
“我不介意!
她其實也不介意,他長得很好看,跟這樣的人說話很享受,尤其大多時候,他總是靜靜的聽著,可是,她還是會覺得不好意思,“呃,我這里還得要一會兒,公子先替我拉小敬去河邊喝點水?”
他頷首,走到馬兒身邊,輕撫馬鬃,拉著它到不遠處的河畔,馬兒低頭喝水。
他靜靜的看著馬兒,說來唐翎會照顧人,也很會照顧馬,待它如家人,不忘帶它吃草喝水,馬兒身上若沾泥水,還會適時為它清洗擦拭。
這幾天,可以的話兩人一定找店家入住,她直言,“我娘說,對別人好,要對自己更好,懂得愛自己的人,才有能力愛別人!
她是一個樂觀爽朗的女子,直率好相處,與她對話中,更可以聽出她對她娘相當崇拜,說她娘的豁達,她娘的見識多廣,說有朝一日,她也想成為那樣的人。
但他不認為她做得到,就她娘所設的慈幼莊園,人數就有四、五十人,要管理這么一大群人可非易事,唐翎年方十五,經歷的事雖多,但就如她娘所說,有著善良的奴性,個性溫和,腦袋卻不夠精明。
黑眸突然一瞇,他看著不遠處,一輛馬車停下,接著,兩名男子下車,連袂往唐翎走去,就見她笑咪咪的跟他們交談,接著—他俊臉一沉,立即牽著馬兒走回去。
“公子回來了,呃,這兩人路過這里要往京城去,聞香下車,想嘗嘗我的手藝,他們愿意付錢,但只是一些簡單菜色,我就請他們一起吃了!
雖然她也是這么對待自己的,但對她的一視同仁,他莫名的就是不舒服!
兩名年輕男子見他眉目俊俏,相貌出眾,震懾于世上竟有如此俊美的男子,還帶著天生貴氣,定非等閑人物,有意結交,遂拱手道:“在下云南盛、云南葉兄弟,聞香下車,希望不會太過打擾!
“相逢即是有緣,說什么打擾,對了,我是唐翎,他是……”唐翎笑著要介紹公子,這才發現這幾天,她呱啦呱啦的說了自己許多事,但某人卻只是讓她“公子”、“公子”的叫,壓根也沒介紹過自己!
“吃飯吧,我們還得趕路!
韓元殊冷冷的說,毫不掩飾他對這憑空冒出來的兩人不歡迎。
云氏兄弟尷尬無比,識相的說臨時想到還有事,不好叨擾,就要上馬車,沒想到,唐翎很大方,拿了油紙包了不少菜給他們,讓他們可以在車上吃。
唐翎笑咪咪的見馬車離開后,一回頭,竟見某人全身散發著懾人寒氣,冷颼颼的看著她!
怎么了?她只是分食給別人而已,沒有那么嚴重吧?“公子怎么了?”
她這一問,他突然笑了,但這抹帶著邪氣的笑容卻莫名的讓她膽戰心驚。
“你可知我平常只有五分飽,不曾吃的盡興,今日,你還外送?”
她一怔,怎么可能?她都只吃剛剛好,其余的全進了他一人的肚子。
等等,他是在向她控訴他一直沒吃飽,這一次,她還分食給他人?
“可是我不知道你從沒吃飽啊。”真是冤枉!
“你沒問!彼鸬弥苯。
這也是她的錯?!這可不公平!澳銢]問我事情,我還不是跟你說了很多很多?還有,你怎么都沒跟我說你姓啥叫啥?”
“你也沒問!彼是答得簡潔。
她瞪大了眼,這什么怪癖?別人沒問,他就懶得說?“好,請問公子姓啥名啥?哪個地方的人?”
“韓元殊,京城人氏!
他這么大方的報名字,是篤定她沒聽過他的名字,京城百姓大多只知道京城里有個“二爺”,是宣平侯的嫡二公子,更是皇上跟前的御前侍衛統領,且他這二爺很挑嘴,酷愛美食,年齡大約二十四,是個俊美無儔的美男子。
就算跟著她到唐心樓學藝,也不會有人相信位高權重的二爺會跟著唐翎這樣的一個小廚娘趴趴走,穿梭城鎮,身邊還無半個隨從。
思緒間,他已經席地而坐,開始用膳,只是,唐翎著實包了不少好料給那云氏兄弟,他愈吃俊臉繃得愈緊,還不時以控訴的眼神瞪著也坐下來用餐的唐翎。
原本好好的一頓飯,就這么讓人瞪著,再美味的食物吃了也會走味的。
唐翎大為光火的放下碗筷,“公—不對!韓元殊,你會不會太過分?這一路上,你吃我的、住我的、穿我的,現在還一直瞪我!”
本來嘛,就連他身上換洗衣物都是她找了一個小村落的人家湊合著買來的,因為這一路尚未進到熱鬧城鎮,根本無商店可買。
韓元殊也放下碗筷,深邃黑眸定定的凝睇著她,她莫名的心跳紊亂,頭皮發麻,然后,他冷峻開口,“不許再有下次!
“什么?”
“不許再將你煮的東西分送他人!
她難以置信的眨眨眼,這男人是不是太無賴了?!他哪有立場控訴?又怎么能霸道的要她不許再將飯菜分送出去?“原因呢?”
“我吃不飽!
“是我的錯?”她開始后悔救他了。
韓元殊也知道自己無理,但—他抿緊薄唇,“誰餓了脾氣會好?”
她杏眼圓睜的反問,“你還有理由?”
“想想你娘!彼敛豢蜌獾哪盟飦懋斆擞。
唐翎一愣,再若有所思的看著他,他還真的說對了,娘只要餓了,就變得很難溝通,還說天大地大吃飯最大,“知道了,下回會確定你吃飽再送人!
可憐的唐翎,注定要被拿著她娘當令箭的韓元殊給吃得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