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于將輕頷首后,黑眸定定地瞅著她,粗糙的指尖刷過她的頰,撫上她的腕,落在她的掌心,過了會,才輕聲問:“你沒事吧?”這掌心硬實帶繭,是習武之人的手,但就算是習武之人,也不見得有這能耐,可以瞬間扳倒一頭發狂的牛。
她像夕顏,卻不如夕顏那般柔弱,這一點很好,只是有點嚇到他。
“沒事。”她先怔了下,隨即咧嘴笑著,揚起一口編貝。
她看錯了嗎?竟在他眼中讀出了毫不掩飾的憐惜。
他憐惜她?
世于將轉不開眼,心旌動搖著。
“王爺?”她小聲喊。
可不可以先把她放開?貼太近了、太、近、了!
他突地咧嘴笑,笑得她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走,咱們就到市集喝一杯!彼砷_她,在她松口氣的同時,他直接牽起她的手,牢牢的,不容抗拒。
她瞪著那只大手,在這燥熱節氣下,他厚實的大掌竟透著一股涼意?
他在為她擔心嗎?為這個陌生且身份不明的人擔心?
為什么?堂堂征北王,固守邊城多時,卻真對她一點防心都沒有,甚至把她當知心看待了?
不對!這當頭不是想這些的時候,而是他怎么可以牽著她?
大街上雖說人潮不多,但兩個大男人手牽手走著,多不倫不類?
璽愛辛偷偷地、偷偷地想要甩開他的手,才發現他握得好緊,像是怕她走失似的,掌心的涼意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溫度,恍若透過掌心傳遞給她。
察覺到她無聲的抗議,世于將唇角的笑意更濃!氨就醯氖质軅耍阋怯渤,傷著本王,可有得你受的!
聞言,璽愛辛扁起嘴!巴鯛敚蠼稚蟽蓚男人手拉手,難看!
“會嗎?”
“會!”
“習慣了就好!
“習慣?”她聲音陡尖了幾分。這種事能習慣嗎?
他笑得眼都瞇了!皭坌,你真是可愛。”
“可愛?”她可愛?沒人這樣夸她的,請說她美或帥,好嗎?
“愛辛,這綠竹簫你帶在身上!笔烙趯焉砩系木G竹簫取下遞給她。
璽愛辛不解地看著他,又聽他噙笑低喃,“這綠竹簫是本王的貼身之物,見簫如見本王,在邊城里里外外沒人會刁難你!
這么珍貴的東西,就這樣送給她?
璽愛辛有些受寵若驚,真的不明白他為何會這么信任她。
***
近三伏,白日烈陽高照,但到了夜里,透涼如水。
用過晚膳之后,璽愛辛拿出世于將特賜的綠竹簫充當通關令牌,出了關城,來到一處河邊。
明月高升,眾星隱諱,憑著一地清澄月華,她來到河邊極隱密處,確定河水不算過涼后,取下綠竹簫,褪下盤領袍和貼身中衣擱在河邊大石上,緩慢沉入河中,碰到清涼的河水,幾乎感動地發出低吟。
今天陪王爺逛市集,順手制了奔逃的牛,到市集喝上幾杯,她身上滿是汗塵交融,黏膩難過得她怎么也睡不著覺。原想請王爺替她備浴,但一名尋常大夫,哪能尊貴差使人?為免露餡,她忍到半夜三更才出房門,也真夠難為自己了。
她整個人沉進不見底的闃暗河底,不禁回想著征北王數樁與傳聞不符的舉措,更解不開他深沉的城府里究竟在盤算什么?
但無論如何,他定是在試探她!
陣前交兵,豈可能如此輕易信任一名陌生人?
想著,又想起他那刀斧鑿成的俊顏、那眸底的溫柔、那舉措間的憐惜……這一切的一切,之于她而言,都是陌生的。
當他厚實的掌扣住她的腕,當他粗糙的指尖摩挲過她的頰……明明像是被調戲了,但卻感覺不出半分的猥瑣和輕佻,反倒是教她困惑的憐愛。
在她的世界里,沒有一個男人如此放肆狂妄地靠近她,如此心憐她,這滋味如蜜,也像毒,甜入心底卻也潛藏晦澀。
他那雙黑眸如焰璀亮,目光似水流般清澈,如溫暖大地一般,卻也在在顯示絕不受任何人支配的桀驁囂狂。
驀地,她聽見胸口傳來鼓噪的心跳聲。
不解的微擰起眉,下一刻卻聽見沉吟的簫聲,她倏地浮出河面,朝聲音來源探去——大石上,有人盤坐在上吹著簫,眼藏冷星,年輕光朗,天然生成的威嚴令人不敢與之正視。
那人迥亮雙眼似火,正對著她,簫聲再起。
有人說,簫聲如人哭泣的聲音,那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凌厲的哭號揚上天際,像利刃般劃開,每一聲都帶著一團鮮血,飛濺在寂寥的夜色里。
她被那裂帛般的音色給震懾,目光直挺挺地瞅著來人。
一曲方歇,世于將把綠竹簫往旁一擱,好整以暇地道:“愛辛真是好興致,挑這夜正沉的時刻到河邊沐浴!
璽愛辛回神,才猛然發現自己的處境很糟糕。
哎,誰要他的簫聲如此凄人的?“今天陪王爺逛市集,渾身都是汗,原本想就眠,可黏膩得睡不著,便到河邊清洗!
“這好興致該邀本王一道。”說著,還真動手解腰帶。
璽愛辛登時瞪大眼!安涣送鯛,我正要起身!弊屗^來還得了?
河面掩沒她的肩頭,但他的目光太迥亮,恍若可以看穿河面漣漪,透視她的身軀,教她渾身不對勁。
“無妨,你要起便起吧,本王想泅游戲水呢。”那帶笑的話語像在逗人似的。
解開腰帶,褪下輕薄盤領衫,露出骨肉分勻的肌理,那厚實的胸膛上懸著一只似護身符的玩意兒,肌理分明的腹部線條有別于他美若仙只的俊顏,充滿著濃烈男人味,教她感覺一股熱燒上耳垂。
避也不成,不避也不成,這征北王,可真是會折磨人!
“王爺肩負固守邊城重任,而這水冰涼得很,若是不慎染上風寒,可就得不償失了。”別來、別來~
“你以為本王像病貓嗎?”慵懶笑聲相當醉人。
眼見他要扯下長褲,璽愛辛趕緊再出聲,“王爺,你這不是折煞我嗎?你要泅泳,若我不陪著豈不是說不過去?可這水已經泡得我渾身發凍了,還請王爺別挑此刻游!
“也對,盡管已是三伏,但夜里依舊偏涼,待在河中太久,總是不妥!苯忾_長褲的動作停了,但世于將也沒打算走開,只是支手托腮,一臉慵懶地等著她自河中上來!皭坌,快快上岸吧,本王想看看今天在市集制伏牛只時,你身上傷著了沒!
“沒事的!杯t愛辛在河面微沉微浮,既不向前也不退后,水眸清轉,忖著該如何擺脫這陣仗。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最糟的是,她連他逼近都沒聽見,甚至還教他的簫聲給迷住……哎,她這算不算出師未捷身先死?
“怎么,羞了?咱們都是男人,無所謂的吧!贝┐髡R后,世于將唇角眉目皆是笑意地說。
“王爺……說的是!辈殴郑 安贿^,我可不是羞,而是被王爺方才的簫聲震得出神呢!
他真的在懷疑她的女兒身!真教人不敢相信,他究竟是從何看穿她的?
現下要她往前,怎可能?月華燦亮,他又是練武之人,有百步穿楊的眼力,她要走上岸,還怕不露了餡?
“你愛聽嗎?”他低啞問著。
“嗄?”呃,怎會這樣問?“那音律如風,只可惜音色太凄美。”
“是嗎?”喃著,他像是陷入沉思。
愈是瞧著他,她愈覺得他像一團謎,那神情好似噙悲挾慟,莫非他吹奏的簫聲是在悼念著誰?
“愛辛,還不上岸嗎?”抬眼,世于將內斂地收妥所有不必要的情緒。
咦~也恢復得太快了吧?璽愛辛皺起眉。
“還是要本王親自拉你上岸?”他抬眼笑著,真跳下大石。
別——尚未喊出口,便聽見遠處傳來細微聲響。
世于將微瞇起黑眸。
“王爺,不去探探究竟?”天助她也!
“不,一里外有兵駐守著,自有人去查探!
換言之,他打算繼續逗她就是了?璽愛辛不由自怨自艾地想:難道說,想要就此接近他是她太小覷他了?
“王爺。”遠處有人喚,恭敬地在數十尺外候著。
世于將探了一眼!皭坌粒疀鰞錾,快起吧。”話落,他身若潛龍,不過眨眼間便已消失在數十尺外。
璽愛辛見機不可失,快快上岸,七手八腳地把衣袍套上身,靠在大石上歇著。
而數十尺外的世于將,聽完蘇尹所言,濃眉微攢!耙磺袑賹?”
“回王爺,小的前去查訪,宣化鎮確實有個少年大夫,名叫璽愛辛,聽說醫術出神入化,可謂華陀在世,且在宣化鎮義診,分毫不收!
“是嗎?”他沉吟著。
完全無破綻,幾乎可以篤定是同一人,但愈是縝密無瑕,有時卻更顯虛假。
“再探。”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