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后
這年,秦韻祈二十七歲,是一個社區里著名的家教。
今天她身穿泡泡袖荷花邊襯衫,深黑A字窄裙,足蹬典雅細高跟鞋,身段玲瓏纖秀,臉蛋細致粉嫩,一頭烏黑秀發垂肩,溫婉高雅、優美迷人。
秦韻祈抬起手勉強遮住直射而下的驕陽,看著前方高大的建筑物,暗色不透光玻璃點綴整棟高樓,透出嚴謹肅穆的氣氛。她看了看手中的名片,再看看雕在大樓中央的金色大字,嗯,就是這棟沒錯。
一踏入室內,迎面而來的冷氣令她舒服的瞇著眼,外頭陽光過烈,曬得她頭昏眼花、四肢發軟;這幾年她工作都在家里,鮮少出門,今天突然曬這么久的艷陽,果然有些眼冒金星。
唉,年與時馳,人老了啦!想當初她靠著一雙腿,在攝氏三十八度高溫的城市里奔走,活跳跳像一尾龍的說。
“小姐,請問……”柜臺的服務小姐看著她。
“面試!鼻仨嵠磉f出文件。
柜臺小姐在文件和她的臉上來回審視,不久,露出甜美的微笑道:“請上二十一樓,總裁等你很久了。”
進入電梯,秦韻祈摸摸自己的臉,心底狐疑,那柜臺小姐說什么?總裁等你很久了?不是吧,她只不過是來面試的,連正式員工都還不算,堂堂一個企業總裁何須等她?而且這家公司的總裁還真是事必躬親,連個小小面試都要親自來。
其實她今天會來面試是因為以前補習班的舊識大力推崇,保證這間公司薪水豐厚、福利良好,說得口沫橫飛,連她都忍不住懷疑這間公司是給她同事多大的好處,說好話說成這樣。不過,她這幾年也只在社區里當家教,先前是因為不方便出門工作,現在可以了,有個機會換換跑道也好。
叩叩叩叩!高跟鞋踩在花崗磁磚上,在走廊里形成規律的聲響。秦韻祈總覺得有些怪怪的,可她又說不上來,好像被一條無形的線牽引著……對了!太安靜!她這一路走來都太安靜了!照理來說,面試的日子應該大排長龍,可是從剛剛到現在她連一個人都沒碰上,未免也安靜的太過詭異。
秦韻祈站在偌大的辦公桌前,滿腹狐疑到了極點,怎么這家公司的總裁不習慣以面視人嗎?
辦公桌后有皮椅,而皮椅上有個高大的男人,她可以看見男人烏黑的發絲和放在扶手上的手臂,他將袖口卷至手肘處,修長的指夾著她先前寄至公司的個人資料。男人沉默不語,她看不見他的表情,只因為從她踏入這辦公室時,那張皮椅始終都是背對著她。
這年頭,連面試都流行搞神秘嗎?秦韻祈被沉悶的氣氛壓得有些透不過氣,不自覺摩挲著手臂,這里的冷氣好像太強了些。她大大的眼兒飄來蕩去,陡然發現窗臺上種植了一排玫瑰,姹紫嫣紅,為生冷的空間添了一絲柔和的暖意。
秦韻祈思緒亂飛,想起家里的墻上掛了一幅用干燥玫瑰制成的圖像,都七年了,時間過得真快,那人再不回來,她都要變成老太婆了。
“秦韻祈!蹦腥说统链己竦穆曇裘腿豁懫稹
“呃……是!鼻仨嵠磉B忙回神,懷疑自己是否和外界脫離太久,居然連面試都還能自顧自的發呆。
“你一直以來就只有從事家教的工作?”男人的指輕敲著扶手,語調低沉而柔和。
“是的!彼园欀夹,對方會不會嫌她工作經驗過少?
“我以為補教界會比家教好賺!蹦腥说穆曇麸栒磁d味,薄而美好的唇微勾著。
“是這樣沒錯,但因為我有私人因素,所以不便出門工作。”她也曾經想過重回補教界工作,但補教界的工作量太大,排班休假也不定時,還不如當個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來得自由,更何況她家里還有個黏人的小麻煩需要人陪。
“這樣啊……”男人沉吟了一會兒,指頭仍舊富有節奏的敲打。
大概是被太陽曬昏頭了吧,秦韻祈居然認為這樣低沉的語調、慵懶的節拍,有種似曾相似的感覺,深埋心底的記憶就這樣涌現而上,夾帶著玫瑰的芬芳。
秦韻祈有些恍神,她搖搖頭,強迫自己專注,在這種情形下她都還可以發呆,看來還是回家吃自己好了。
“你……過得好不好?”男人突然拋出問句,試探性的口吻。
“?”她反應不過來,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問,你過得好不好?”男人重復一次,低沉的聲音飄蕩在空氣中。
“還、還不錯!边@是在問經濟狀況吧?
“那……快不快樂?”這次低低的聲音里帶著笑意,男人的眸子略瞇著。
咦?怎么連她的心理狀況也要調查嗎?這個問題、這個問題……
她身旁明明有著第一特獎美男子陪伴,她居然還不知道自己快不快樂。
過去熟悉的聲音竄過腦際和此刻的氛圍重迭,在她腦海里形成一幅光景,秦韻祈圓潤的眸子有了濕意,這個問題……太深奧了,她可不可以不回答?
似乎早料到她答不出來,男人接著又問:“有沒有特別想念的人?”
男人的脖子略向后仰,愉悅的瞇起黑眸,他看見落地窗映照出秦韻祈慌張疑惑的身影,薄唇的弧度揚得更高。
啊,還是這么可愛。
她總能抽絲剝繭,看清事物的關鍵,卻看不見擺在眼前的陷阱與漏洞,到底要說她笨還是聰明?
“我……”秦韻祈困惑的直眨眼,一般工作面試會問這種問題嗎?
“沒有嗎?”男人迫不及待的再問。
想念的人、想念的人……想殺的人算不算?有個人住在她心底,一住就長達七年,那人天生無賴臉皮厚,她趕都趕不走,每天三餐午茶加消夜詛咒他,只因為他忘了和她聯絡。放不下、忘不了,就成了長篇的想念,如果可以,她多想揍他一拳、捏他一把,順便告訴他,她有多么想念他。
“私人問題我想不太方便回答!鼻仨嵠矶⒅伪,晶亮的水眸仍舊透著疑惑。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面試時一連兩個問題不答,分數是扣很重的?”男人慢條斯理的說著,黑眸灼亮。
“對不起,我還是覺得……”正想發表高論時,男人猛地站起,秦韻祈的話全梗在喉間。
“小祈祈,你到現在還沒認出我,我好傷心啊!”
男人轉身望著她,手插著口袋,薄唇噙笑,黑眸帶著炙熱的溫度鎖著她?∶婪欠病⒚郎珶o邊,昔日的翩翩美少年已成了傾國傾城的禍水,魅力四射直達破表邊緣。
秦韻祈眨眨眼、再眨眨眼,始終梗在心底的怪異感像拼圖一樣拼湊成形,她想起那一通通堅持要她來面試的電話、柜臺小姐的暗示語言、整棟公司像是只有她一個人來應征的安靜情形,這一切……安排好的嘛!
“喜歡這個驚喜嗎?”邢千夜踱至她面前,笑睇著她。
看著眼前柔美的容顏,他的心無比刺癢著,甚至覺得有些呼吸困難。他還記得她柔軟的肌膚、明亮的雙眸,以及那朵掛在她唇畔的微笑,在艷陽下兀自發亮。從第一天相遇,他就將她刻在心版里,舍不得遺忘,更不想放開,從來沒有人能讓他這樣心神懸念、魂牽夢縈。
“不是吧……”秦韻祈雙手捂著眼,微微發顫,不敢相信自己日夜盼望的人已經出現在面前。
“這么不想看到我?”邢千夜笑看她鴕鳥的逃避心態,摸著她柔順的發,將她的手拿下,兩人四目相交,無聲的言語流淌其中,他們之間有著太多說不完的話語。
邢千夜輕觸她柔軟的頰,微勾的嘴角仍舊帶著邪佞的氣息,多年未見,更添了一抹成熟的魅力。
秦韻祈像一座呆愣的木頭娃娃,眨著靈活的眼,卻忘了怎么說話,任憑他親親、摟摟、抱抱,就是不動如山。
邢千夜敲敲她的腦袋瓜,低聲問:“哈啰!有沒有人在家?”
知道她還處于震驚的狀態,他主動拉著她的手,貼著他的臉頰。
“你摸摸看,就可以知道我是貨真價實、如假包換!彼麕е啄鄣氖终苹^他立體的五官、強健的頸項,最后停放在他厚實堅硬的胸膛上。
“喏,你看,是不是比以前大?”他抓著她的手在他的胸肌上溜來溜去。
“為了回來見你,我特地練的耶!”他記得,她對這個最沒抵抗力。
“嗯,好像有!鼻仨嵠砜粗请p抓著她的大掌,緩緩的回話。
見她終于有了反應,邢千夜松了口氣,一瞬間,像回到過去,熟悉的言語、幼稚的對話……回憶像巨浪打了上來。
男人溫熱的體溫包圍著秦韻祈,鼻端充斥著他干凈好聞的氣息,眼前是他迷人陽光的笑容,她當機到底的腦袋漸漸開始恢復正常運作。腦海里演練過千百次和他再次相遇的情節,她還以為她會給他來個十八相見歡,熱情擁吻什么的,不然就是眼淚、鼻涕齊飛,賺人熱淚,結果她一樣也沒做,只是呆站原地,像是腳生了根,動彈不得。
不僅如此,他們還很煞風景的討論胸肌尺寸的問題,嗚,怎么這么不浪漫?
邢千夜不明白她心情的轉折,他摟著她,將臉埋入她潔白的頸項,這馨香的氣味讓他好懷念。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钡统翜厝岬脑捳Z像是最后一朵遲開的花,在她心底猛然綻放,春風無限,搖曳著名為愛情的花蕊,她感覺自己的完整。
久等了……是啊!真的是久等了。兩千多個日子,數不盡的春夏、過不完的秋冬,漫無止境的等待與思念的煎熬,都在他們心上鞭笞出歲月的痕跡。
午夜夢回,她輕聲自問,后不后悔當初的選擇與決定?豈料愛情不是選擇是非題,一二三四、圈圈叉叉就可以了事,要怎么后悔?愛上一個人要怎么后悔?
這陣吹過山頭的風,在飄蕩過后,終究還是靠岸了。
她曾經害怕,他們的愛情像曇花一現,轉瞬消失;她又害怕,他們太過年輕,輕易的揚棄一段感情;但她更害怕,他回來后,找不到她,只因為他曾經用這么柔軟的眼神睇著她,唇邊的笑沒有一絲委屈與勉強,他說著我等你就好、我等你就好……這句話在她心頭悠悠蕩蕩好幾年,成了一潭溫柔的碧水,乘載他們的記憶與相思。
愛情啊,總是讓人軟弱,又讓人勇敢。
“我好想你!毙锨б咕o緊抱著她,像是要將她嵌入自己的身體里。
“我更想你!鼻仨嵠憝h抱他的腰,左耳貼著他的心跳。
“我比較想你。”邢千夜悶聲回應,鼻尖輕觸她柔軟的頸側。
“我才比較想你!鼻仨嵠硗的笏鼈鹊娜。
“不對,我比較想你!”邢千夜皺著眉,輕輕啃咬她肩頸交界處。
兩人像是智商退化成小朋友,持續著沒意義的比較和沒營養的對話好一陣子。突然像是觸動炸藥的開關,深埋在秦韻祈心中一小簇火苗陡然起火燃燒,以千軍萬馬之姿快速蔓延擴大,變成一把熊熊怒火。
想?她倒是要問問他哪里來的想?這幾年來沒有半通電話一封信,想必是在國外樂逍遙,忘了聯絡吧!剛才沉浸在重逢的喜悅里,都忘了一直擱在心底的芥蒂。如果他有寄一封信來,她就不用這樣擔心受怕;如果他有寄一封信來,在更早以前她就愿意相信真愛無敵,結果這臭花瓶……沒關系、沒關系,秋后算賬,三年不晚,她七年都撂下去,區區三年算什么?一時大意,又被他的美色迷惑……
秦韻祈推開他,臉上的表情有些咬牙切齒。
邢千夜納悶她的舉動,大手又將她拉近,熱燙的鼻息落在粉頰上,他看著燃著火光的水眸,心底的不解全寫在臉上。
“你在生氣?”他輕聲問道。
對了!她說過,如果他們再一次相遇,她就要、她就要……
啪!
圓潤的水眸憤然瞇起,在邢千夜毫無防備之下,賞了他一個又大又響的巴掌,余音在空氣中震蕩久久。
像是圓了一個多年的心愿,秦韻祈嘴角揚起愜意的笑,呼,這樣她心頭舒坦多了。
至于挨打的那位則像是被點了穴,瞪著黑眸,僵在原地,哪有平時瀟灑帥氣的模樣,俊美的臉皮上緩緩浮出鮮紅的五指印。
秦韻祈索性一把推開他,像頭輕巧的鹿逃脫出去,徒留滿臉錯愕的邢千夜僵站在原地。
過了好久好久,他才回過神,可憐兮兮的摸著自己的臉頰。噢,小祈祈為什么打他?
嗚嗚,好痛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