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五分鐘,她終于看到他的小屋--她本以為他所謂的“小木屋”會是一棟別墅,誰知真是一棟不折不把的小木屋,材質像是粗木,設計簡單卻很實在。
他打開門鎖讓她先進去,她腳步有些遲疑,進了客廳,腳下是厚厚的地氈,窗口瀉入幾許陽光,帶著林葉搖曳的影子。
“這里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我有時興頭一起就來了,什么都沒帶,所以一直有雇人定時來打掃補給!彼验T關上!白!
她坐在意外柔軟的沙發上,僅僅坐在邊緣,好像怕一往后靠就會整個人陷進去。他搖頭,但沒說什么。
他把熱水瓶灌滿水插上,打開櫥柜取出茶包,又從冰箱拿出蘋果和梨,手下熟練地切盤。她似乎有些被催眠似地盯著他瞧。
“我總是知道你什么時候在看著我。”他背對著她說。
“我--”
“你也可以吧?只可惜我們是以不舒服的感覺來感應到的。”
他靜靜地說,仍沒有回頭。
她想移開目光,卻又移不開。
“人都會想逃開不舒服的感覺,所以我們絕對是相斥的。但很奇怪的是,當我沒有跟你在一起的時候,那種厭惡感并沒有消失,反而好像更強烈了--你在我腦袋中揮之不去。討厭得要死,卻揮之不去!
她喉中澀澀的?粗屗皇娣,但正如同輝映他的話,她就是移不開目光。
水開了,他倒了兩杯茶,終于轉過身來。
她慌亂地低下頭。只是和他目光相接的一秒,心口就悶窒起來,感到呼吸難受。
“你以為我不在乎你的難受,對不對?”他聲音繃緊了!澳悄憔湾e了。我如果不在乎,就不會那么生氣!
她不知道該怎么回答,照說他的怒氣應該讓她更難受才對,但為什么她心里會一跳?
“如果我對人性有一丁點的了解,那就是人彼此越熟悉,對彼此的感覺就越強--不是越討厭,就是越喜歡。我要的答案,絕對可以得到!彼f得像是一種保證!叭绻搅颂^難受的程度,我答應你,不會過分勉強你。我不是惡魔,不管你有多么怕我!
“我……并不怕你!彼\實地說。無論他令她多么難受,她不曾真正害怕過他。
也許她害怕的只是自己的反應完全不受控制,像是自己不再是自己。
“真的嗎?”他瞇起眼,但沒有問下去,走過來在她身旁坐下,沒有碰到她,只把茶遞給她。
他的靠近讓她胸口的窒悶沉重起來,她本能地要移開一些,但只移了些許,胸口忽然一痛!
她倒抽一口氣,左手倏然抓緊前襟。
“怎么了?”他眉蹙得深。“我不會碰你--”
“不,不是的--”她梗住了。
她的身體像是有自己的意識,移回到原先的位置。反胃窒悶的感覺都還在,疼痛卻消失了。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記得很清楚,初識他時,只要離開他,身體的不適便會大大減低,如果能做到連想都不想到他,自己就能完完全全地恢復正常。
為什么起了這樣的改變?
他瞇起眼睛!斑@是第一次,你自動向我靠近!
她臉熱了,否認的話卻出不下口。
“不難過嗎?”
看她不知所措的神色,他眼中忖度的意味更深了。
忽然間,他伸手觸摸她直直的長發,僅僅是發梢而已,她仍屏住氣息。
“怎么樣?”他聲音有些暗啞。
她咽了口氣。“我……不是很舒服。”
“但不是更不舒服,對不對?”
她遲疑地點頭。
他靠得更近了,堅實的大腿碰觸到她的,她心跳錯過了一拍。
頭霎時昏眩起來,她閉上眼,他立刻移開,沒有再碰觸她。
“太多了,是嗎?”他低聲道!昂苡腥ぁD愕墓植,比我想像的更復雜敏感,更奇怪。”
她深吸一口氣。“我可不覺得有趣!
他笑起來,她嚇了好大一跳,瞪大眼看他。
他?在笑?
這是第二次看到他笑了,但是……這次是不折不扣對著她笑,她甚至不知道這是有可能的事。
不是取笑她的感覺,而是對著她笑。
這樣的笑……多么讓人迷惑!
但為什么覺得……心中忽然有些疼痛?
心在痛,頭也在痛,胸口緊窒得難以呼吸,而眼前的他開始模糊……
他看起來……突然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
“湘音!
她失神地望著他,他眼神變了。
“湘音!”
她猛然回神,胸口的疼痛幾乎要爆裂開來,她大口吸氣又吐氣,接著劇烈地咳了起來。
“你這個人……”他暴躁地開口,及時止住自己,降了幾個分貝!澳銖膩矶疾粫疹欁约旱膶Σ粚Γ俊
她仍無法開口,只能專注于讓發疼的喉嚨喘過氣來。他又把茶遞到她嘴邊,她趕緊要接過杯子,他卻不放手。
“張開嘴!
她無助地服從,他的眼神嚴厲,手下卻十分輕柔,小心地讓她喝下一小口茶。
她的思緒卻繞著一個念頭打轉--他剛才……喚了她的名字?
她沒有聽錯,他直呼了她的名字,第一次。
有些不真實的感覺,卻讓她心中發軟,幾乎……帶走了大半的疼痛。
“如果不舒服,為什么還要死死盯著我看?”他煩躁地問!皠偛盼疫以為你就要這樣看著我斷氣了,你整個人像是……慢慢失了人氣,像魂魄慢慢散開?”
她背脊起了涼意,她看起來……真是這樣?
“你剛才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你在笑……”她覺得自己的回答很蠢。
“就這樣?沒有別的了?”
她搖頭,心中突然生出一份無助感!把犹刂,你真的以為只要我們努力去探究,就能厘清世上所有的怪事嗎?我知道你似乎是實事求是,并且凡事都不退縮的那種人,但有時候,世上的事情硬是出乎我們控制范圍之外,不管我們是如何的不愿意!
她想到仿佛從未存在過的父親,早早便撒手人寰的母親,這些,又何嘗是她心中所愿的了?但她有過一丁點的選擇余地嗎?
“輕易放棄的人,沒有說不愿意的權利!彼难凵皲J利!拔疫@輩子放棄過許多東西,但那都是我自己的選擇。你知道為什么我對你我之間這種該死的奇怪聯系這么在意嗎?正是因為我覺得自己無從選擇!這是我有記憶以來,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而我恨透了這種感覺!”
他語氣之強烈讓她的心縮得更緊,但也感到一絲奇異的安慰。
原來他真正討厭的不是她,而是那種無助的感覺?
“兩天之后……你希望變成怎么樣?”她小聲問。
他看了她半晌。“我還不知道!
她自己呢?湘音不禁要自問。她希望這一切都消失,是吧?
沒有怪夢,也沒有怪病,回到半個月前正常的那個她,新進無名小職員,從來無風,也從不起浪,過一天是一天。
是否她也希望沒有認識眼前這個男人?沒有被調到總公司天天面對這個男人?
她心里有些晦澀,沒有真確的答案。
她應該毫不猶豫地說是,為什么會有這樣的遲疑?
現在這一切,除了疼痛、不快、焦慮,有什么好?
他忽然打斷她的思緒。
“我們有時間來找出答案!彼f著掏出手機來,按下鍵。
“……林秘書嗎?你好。我想請你幫我轉告人事部,禹特助和我要去出差兩天。”
對方不知說了什么,延瀟微笑!吧洗螏Щ貋淼娘,你們真的有吃嗎?”
促狹的語氣。湘音聽了,覺得不可思議。
對方大概窘下,延瀟輕笑一聲。“沒關系,這次不方便帶,下次一定!痹儆H切地寒暄了幾句才收線。
他轉頭看向她,不過瞬間,微笑已然淡去。
湘音試著不去在乎,她應該早就習慣了。
“辦公室的女人,沒有一個不減肥的嗎?”
她愕然!笆裁矗俊
有一種說不上是微笑,卻又相當溫暖的東西在他平滑無瑕的面頰上漫開。
“喜歡聊吃的、要吃的,卻又不愿意真正吃下去,這是什么道理?”
他好像真的很好奇她會如何解釋,她吶吶地說,“呃……這樣的掙扎,追根究底,還不是為了男人。”
“是嗎?”他的眼光又亮了些!澳阏f話倒是很誠實。”
湘音這才發現,自已的說法好像……太白了,簡直有點挑逗的意味。
“我是說--”
“我是在稱贊你,不是在批評你。
她很窘地要找話接口,突然聽到熟悉的手機鈴聲。
“啊,是我的!”她趕緊要去拿皮包,他揚手止住。
“不要接!
她僵在原地。“為什么?”
“你不是沒家人嗎?不是沒人會等你回家?”
她僵硬地說:“就算我沒有家人,也不是沒有同事朋友。”
“上班時間打來的,你準備說什么?”他平和地問。
她扁了嘴。是啊,如果問她好不好,在干什么,或要約她今晚出去,她要怎么說?
“既然是不愛說謊的人,還是別接的好!
她怎么覺得他好像說得很樂?一定是她的錯覺。
此時另一個鈴聲響起來,不同于她的情歌,是簡單卻輕柔的笛聲。
他看來電顯示,嘴角勾起一邊,接了起來。
“延唐,有事?”
“老哥,你終于把持不住了,是嗎?”傳來延唐譏諷的聲音。
延瀟看了湘音一眼,她正很努力地不看向他。
他往后門走,站在門外的石階上才有些無可奈何地回答:“你就不能不煽風點火嗎?”
“我當然不能了!你知道為什么嗎?”延唐饒有深意地說,“因為自從她出現之后,你就變了!
“我哪里變了?”他淡淡地問。
“你一向是有著鋼鐵般自制力的人,溫和無比,萬般包容,跟個入定老僧沒兩樣。就因為爸寵愛我媽和我,你就凡事退讓;爸想把你的能力、事業和忠誠一輩子鎖在萬洋,你就放棄自己的夢想埋頭苦干;你對女人珍惜,卻不相信真有愛情這種東西,所以基于保護她們的心理,干脆誰都不碰。你若再不小心的話,可能會變成圣人了!但我從來不相信你真是這樣不慍不火的人,你內在的爆發力恐怕我比你還清楚。看你這樣極端壓抑地活著,我都快要內出血了!但終于有人破了你那層任何人都穿不透的保護膜,對吧?”
“你老是覺得我需要一個女人,這話你已經念十年有了!
“不是女人,是人!毖犹普f:“我不管是誰,只要能讓你失去那完美的控制。我從小不斷挑釁,你卻從不上鉤,我只好希望出現什么人來撩動你,F在你終于開始做些破天荒的奇事了,我簡直要放鞭炮!”
“你一向就愛夸張!
“老哥,幫我一個忙,兩天后別回來,你們愛待多久就待多久,公司這邊我保證萬事OK,聽到了嗎?”
延瀟嘆息,只說:“我們兩天后就會回去,你什么都不要做就是幫到我了!睊炝穗娫挕
他在門外駐留了許久,才又回到小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