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藥館出來走過半條街,就是一條熱鬧的市集,但是在這黃昏時分,販子們大多都已經收拾回家去了,只剩下地面留著沒收干凈的一些穢物,和三三兩兩走動的人。
沈晚芽停下了腳步,站在街道的中央,轉眸望向西方,在她眼前,一片薄紅如敷了胭脂般的夕陽,令她想起了從青城逃出來的那一日。
十多年過去了!今天再見到徐嬤嬤,竟然令她感覺到一切猶若昨日,她仍是當日那小女孩,未曾變更過。
什么小總管、什么芽夫人?此刻在她的感覺里,好像都變得很遙遠,她只有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沈晚芽,是她爹娘的親生女兒。
“爹!娘!你們在哪里?我好怕。〉,娘……”
小女孩的哭喊聲吸引了沈晚芽的注意,她回頭看見小女孩像只無頭蒼蠅一樣地到處叫喊,哭得滿臉都是眼淚鼻涕。
這時,一名布衫婦人氣喘咻咻地跑來,似乎已經四處找了很久,看見了她的孩子,很明顯的松了口氣,卻一開口就是責備,“你這孩子,叫你不要亂跑偏不聽話,看你下次還敢不敢?”
“不敢了!娘,不敢了……”小女孩哇哇大哭了起來。
“好好好,不哭了,乖,咱們回家吧!回家之后,娘給你舀碗甜湯吃,吃個甜,壓壓驚,好不好?”
“好!
沈晚芽看著那位娘親牽著女兒的手回家,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她就期盼自己可是是那個被帶回家的小女孩。
但是,那個自始至終都未曾被事帶回家,那個孤獨又無助的小女孩,一直都住在她的心里,就算她沈晚芽成了人人稱頌的萬能小總管,在她心里的那個女孩,依舊還是像當年一樣幼小而脆弱。
她一直在尋找著,一個讓她不必再風吹雨淋的地方,這時,她不自覺的回眸,望向跟隨而來的問守陽,看著他同時也在凝視著她的溫柔目光。
問守陽看著她,卻彷佛見到了一個彷徨無力的小女孩,羨慕地看著那對母女可以團聚回家,終于在這一刻,他看見烙印在她心里的傷,他明白了她對于家、以及家人的渴望,那個無助的小女孩不要金銀財寶,不要權力富貴,她,只想要回家。
而這小得幾乎是卑微的渴望,卻一度因為他不能好好善待她的自私,與對她殘忍的為所欲為,給弄得支離破碎,不復原形。
“回去之后,我讓挑個好日子,咱們成親吧!”
“你說什么?”
“成、親!”他不厭其煩的為她重復說明一次,將她抱進懷里,俯首輕吻了下她潔白的額心,嘴邊泛著淺笑,“你不想讓‘宸虎園’成為你真真正正的家嗎?那就嫁到我們問家當媳婦兒,給問家生個白胖小子,你就有家,也有家人了,這提議你說迷不迷人?”
“可是我不想——”話才說到一半,就被他挑起眉梢,充滿警告意味的眼神給嚇止住了,那故作兇惡的模樣,彷佛她要是敢在這時候潑出冷水,他絕對不跟她善罷干休。
“嗯?不想什么?”說著,他瞇起的眸光顯得更兇惡了。
結果說到底,是她自個兒不愿意嗎?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他眼底的兇光更熾了。
“不想……”被他那雙惡眼直勾勾地瞅著,沈晚芽一句話在嘴里囁嚅了好半晌,最后只能硬生生吞回肚子里去。
“無話可說了?那我就當做你同意了。”他挑挑眉梢,“所以,咱們回去就可以準備成親?”
這男人所說的話究竟是問句,又或者根本是命令呢?
“你還是不問我——”
“你愿意嗎?”他冷不防地笑著界面道,看見她有一絲不也置信的眨動美眸,似乎沒預料他會開口,“沈晚芽姑娘,你愿意嫁我為妻嗎?”
“我……”沈晚芽被他故意擺出正經的表情給逗笑了。
問守陽撇了撇嘴角,心想她這妮子可不可以就別挑這時候笑他了!
不過,他是很盡責地端住表情,“你一直將‘宸虎園’當成自個兒的家,那這次就讓‘宸虎園’成為你真正的家,當我的結發妻子,當我孩兒的娘親,比誰都名正言順的住在里頭,如何?這提議夠誘惑你嗎?”
沈晚芽出乎他意外地搖搖頭,笑瞅著他愕然的表情,“從前的沈晚芽只是想要個家,要一個安身之地,可是現在的沈晚芽更貪心了,今天我無論嫁人給哪個男人,給他生孩子,都能夠名正言順住進他的家里,可是那僅僅只是安身之地,我現在想要的,是安心之地。”
“那……你想在何處安置你的心呢?”他低沉的嗓音微微的梗滯,一顆心因為緊張而跳得飛快。
“在愛我的男人身上!彼滓詿o比認真的眼光瞅著他,“會一輩子將我擱在他心上的男人,才能讓我義無反顧地將心交給他,從此,在他的心里只能有我,再沒有誰能占去,而在我的心上,也只會有他,誰也不能替代他將我的心占去!
“倘若我說……”他頓了一頓,大掌按住心口,“從今以后這里只住了你一個人,那你可以也把心上的位置交給我寄托嗎?”
聞言,一抹如花的笑顏在她的唇邊綻放,那是問守陽生平未曾見過的嫣然嬌色,令他一時心弛神動,難以自持。
“當然可以,可是你想仔細了嗎?你的心一旦寄放在我這兒了,可是一輩子都不許開口要我還你。
“就怕你說要還我!彼c了下她翹挺的鼻尖,一掌捧撫著她被風吹涼的臉頰,心里無限滿足,“而你給我的心,這輩子也休想我還了!”
“就算我想你還來,你收下的時候又沒簽字條給我,教我怎么討呢?”她噘了噘粉唇,努力地忍住了沒笑出來。
見她故意裝出嚴肅的表情,問守陽輕笑出聲,“好,那你也別給我字條,就讓我也一輩子討不回來吧!”
說完,兩人會心微笑,這時,一陣冷風卷起飛雪,吹得她打了陣哆嗦。
“天冷了,把氅子穿上。”他低沉的嗓音之中有著溫柔的叮嚀。
“嗯!彼c點頭,拿起掛在手臂上的暖氅就要披上肩,卻在這時被他給一把接過去。
“讓我幫你。”他與她相視一眼,見她點頭,背過身去,讓他將暖氅披到她纖細的肩膀上。
沈晚芽感覺到他俯落的陽剛氣息,近得吹拂過她的耳畔,她側眸看見他越過她肩上,要為她系上軟繩的男性大掌,心里不由得一暖。
她伸手按住他的手背,將它拉放在最接近她心口的位置,感覺他微微愣了一下,卻沉靜地聽憑由她。
她側首以臉頰偎著他溫熱的手背,往后依靠在他的胸前,閉上雙眼,唇畔彎起一抹很深、很深的微笑,此刻,在她的心里有著從未曾體會過的踏實感,知道只要能有他的胸膛可以依靠,她便是遇到再大的困難,都不覺得害怕!
她昂起嬌顏,深吸進一口涼冽的空氣,讓那冰涼的感受直透進胸口里,雖然閉著雙眼,但她能感覺著寒風之中,帶著一絲春天將至的和徐,感覺到他的唇啄吻著她的臉頰,溫柔而且呵護,就像對待著最珍貴的寶貝。
終于,她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激動與喜悅,一顆晶瑩的淚珠盈溢過緊閉的眼睫,宛若珍珠般滾落下來。
問守陽感覺到她依賴在他身上的重量,不由得笑嘆了聲,伸長另一只手臂將她牢牢地攬進懷里,在冰冷的寒風之中,唯有兩人相偎的溫暖是無比真切的。
沈晚芽依舊沒有睜開眼睛,她讓自己像是在做夢,眼前的一切是她做過最美的夢,但有一點是確定的,那就是從今以后,她再也不必害怕了!
因為,她回家了!
她的心在這里,她人在這里。
他的懷抱,將是她今生最依戀,而且永不言離的歸處……
兩年后
“輕一點!再輕一點。
在‘宸虎園’的大廳里,問延齡的叫聲特別起勁,他不斷地提醒鳳九娘,就怕她力道太重,會傷到才剛滿月的小曾侄孫。
今天是問守陽與沈晚芽兒子滿月的‘洗兒會’,一般依照風俗,在這個日子里,外家會送來金銀錢雜果,以及彩緞珠翠,和鈴角兒等等一些食物,不過,因為沈晚芽沒有娘家,再加上她的義父東福已經不在人世,所以這些東西就由唐桂清做好送了過來。
此刻,大堆親朋好友都過來為問驚鴻這個得來不易的孩子慶賀滿月,他小小的身子被置在注滿香湯的銀盆內,眾人七手八腳地在盆里下洗兒果和彩錢,而身為長輩的問延齡也擱進了不少“擾盆釵”,為孩子“添盆”。
“唉呀!你這老小子怎么那么多嘴?難道你來洗會比我好嗎?”鳳九娘瞪了她一眼,繼續手舀著溫熱的香湯給孩子洗浴,忽然,盆內一顆棗子立了起來,她趕忙叫道:“棗子立起來了!快快快,哪家的夫人生不出男丁的,快把這棗子給吃了,包準明年生男!”
“唉呀!說這話,羞不羞人啦!”一旁的年輕婦人羞澀道,她是問守云前兩年娶進門的妻子,家里是南方的世族。
“言下之意,是堂家的弟妹不需要了?好,那誰要吃這顆棗子?快快快,今年吃棗子,明年生男丁!兵P九娘圈嘴吆喝,惹得眾人大笑。
小娘子羞紅了臉,可是她家的婆婆卻沒客氣,一把搶過棗子,“怎么可能不要呢?這幾家里頭就我家還沒生男丁,當然是給我家媳婦吃了!”
這兩年,在沈晚芽的攏絡之下,原本一直不肯回‘宸虎園’的二房一家,也明顯的親近許多,不過在京中住久了,倒也沒想過要搬回來,倒是問守云心里還有些愧怨,說他的守陽堂哥不夠義氣,當年根本就沒打算將自家的小總管拱手給人,竟然也沒明說,讓他白白抱了不必要的期待。
這時,一旁有人搭腔道:“嬸夫人,我說生男有什么好?咱們家就盼個女娃兒,最好像咱們芽夫人一樣能干又懂事,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然后再嫁個像東家一樣的好夫君,就是人生圓滿了!”
話才說完,大伙兒又都笑了,坐在一畔的沈晚芽抬眸瞅著站在她身旁的男人,與他相視會心一笑,而他們失笑的原因,只有他們自個兒心里清楚。
好夫君哪!那可不是一開始就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