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逸。」
華逸抬眼,就見柳堇冷著眼淡笑著走來,他不禁垂眼苦笑了下。
「五姑娘,這位是尹家織造場的連管事,相信他能幫上不少忙!谷A逸簡單介紹著,想著要怎么脫身。
柳堇走近先朝連泰行微頷首,隨即便勾勾手指,讓身后的管事上前!告偵剑B管事好生聊聊需要多少紡車和緹花機!
后頭的管事應了聲,隨即迎向前來,帶著連泰行進廳里詳談。
「既然連管事能幫得上忙,我也算是交了差!骨扑巧袂椋莘鹪缫巡碌剿麜黄饘⒋蚶硪铱椩靾龅墓苁陆o帶來……料得可真準。
「交什么差呢?」柳堇笑睇著他。
華逸瞅著她那莫名熟悉的笑,總覺得好像在誰身上見過。「五姑娘,我是奉尹二爺的命令帶著連管事來的,正要回去覆命!
「覆什么命呢?我家十三說,你和尹二爺是舊識,親如手足,哪里用得到覆命這般卑微的用詞!
華逸不禁想,也許他該走一趟尹府,問問柳芫到底揭了他多少的底,要不她今兒個的眼光瞧來,怎么像是會吃人似的。
「不瞞五姑娘,在下正是在尹府當差的管事。」
「喔,妻兒呢?」
「不在京城!
「喔?」
她的笑意教他頭皮發麻,直覺得這一世的她棘手的緊。
「五姑娘!
莊子外頭傳來姑娘家的喚聲,華逸下意識地望去,眸色柔了起來,添了幾分心疼。那瞬間的眸色變化,并未逃過柳堇的眼。
「凈瑜,你爹還在忙著,不如先讓昊敏送你回織造場那兒,收拾一些還能使用的器具!
「可是……」佐凈瑜有張白凈小臉,臉上有著恬柔笑意,此刻不禁面露為難。
「非常時刻,暫且就先別管男女之防了,好不!沽罒o奈嘆了口氣。
「嗯,就先這么著,那就麻煩時帳房了。」
「佐姑娘不用多禮。」
見兩人一前一后離開,柳堇才冷冷開口!溉硕妓冉涀哌h了,華爺!
「他倆并不合適!谷A逸突道。
柳堇揚起秀眉!鸽y不成她跟你就合適?」
「五姑娘,在下已娶妻……」
不等華逸將話說完,她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拉向自己,在他毫無防備的情況之下,吻上他的唇。
華逸驀地瞪大眼,不敢相信她竟然親吻自己,而且——
一旁響起陣陣抽氣聲,他隨即將她推開,余光瞥見廳里的男人們適巧走出,目睹了這一幕。
柳堇笑瞇眼,大方地對著眾人介紹。「他是我的男人,華逸。」
華逸抽緊下顎,難得地斂去笑意。
抬眼覷了華逸一眼,柳堇不禁垂眼低笑。
都幾天了,還能臭著臉不理她。有多久沒瞧見他發火了?記得唯一一次見他發火,好像是他誤以為范恩吻她時,她忖著笑著,笑意卻有些苦澀。
前世里,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導致他們始終無法相守,可是今生,為何他依舊拒她于千里之外?
如果他不愛她,不要她,她也認了,可明明不是如此,他仍像前世那般,將她推往其他男人身邊。
到底為什么?
馬車里,坐在柳堇對面的華逸,狀似看著車窗外的景致,余光卻是偷偷打量著她,瞧她笑著卻又沉了眉眼,猜不透她的心思也不想猜。
他只知道她搞砸了一切!
逃妾的身分就已經極難有所婚配,她竟還在眾人面前做出如此荒唐舉措。
這丫頭到底在想什么?為何偏偏執著于他?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為何他總覺得她似乎是記得所有記憶?
想離她遠,點,可偏偏正值多事之秋,他不能不管她,省得她又出了什么詭計卻反倒累了自己,就好比當年……要她逃的,她偏是不走!
惱著她,卻又氣著疏于防備的自己。
直到馬車停下,他們一前一后下了車,不用抬眼,他便感覺到有人對他指指點點。
這幾天跟著她東奔西跑,同乘一車再加上先前目擊的人四處散播第一手消息,導致他們所經之處,面首、男寵等等的字眼都在那些人的眼神里交流著……真恨自己為何看得懂。
「齊大娘,今天進度如何?」柳堇收整心思,一進繡坊便問。
「昨兒個尹家連管事送來的紡車還不錯,料子紡得極細密,比之前的紡車還好用!关撠煷蚶砝C坊的齊大娘帶著她進里頭查看進度。
華逸刻意走慢,見她進了內室,他干脆在外頭繞繞,只可惜這兒的園子沒修整過,毫無美感可言,乏味得他都想嘆息。
避開人群,他沿著圍墻繞向后院,卻突地聽見——
「看不出來五姑娘竟如此地浪,光天化日之下就揪個男人親吻……早知道她如此饑渴,我就天天到她面前晃著,說不準她就將我欽點上,從此以后,只要將她服侍得妥貼,我就再也不用干什么粗活了!
華逸負手而立,垂斂的長睫掩去眸底的隱隱殺意。
「得了,就你這德性?聽人說五姑娘看上的男人可是尹家的大管事,人家長得可真所謂世間少有的美男子,你拿什么去爭?」
「拿這呀!
話落,一群男人哄堂大笑著。
華逸緩緩張眼,泛著殷紅的黑眸裹著十足殺意,腳步朝聲音來源走去,眼看著只要踏過轉角,就能教訓這些低俗粗鄙的男人。
「你們這群混蛋!」
一聲暴咆之后,響起的是男人們陣陣的哀嚎聲。
華逸停住了腳步,聽出爆粗口的男人正是時昊敏,聽著他又道——
「你們這群混蛋東西,也不想想你們能有差事求得溫飽,托的是誰的福,如今不過是因為謠傳就在這兒起哄,甚至敗壞五姑娘的清譽!」
「時帳房,這哪是敗壞來著?五姑娘可是逃妾,這事在咱們青寧縣里有誰不知道,她又不是什么黃花大姑娘了!固渔皇碌降资钦l傳開的早已經不可考,橫豎這是眾所皆知的事,談不上是秘密。
「逃妾又如何?因為是逃妾,所以就無清譽可言?就能任你們言語侮辱?隨便養只狗,都還懂得忠心顧家,你們倒是比狗還不如!」
「喂,時帳房你這話說得有些重了,敢情是你現在不得寵了,拿咱們出氣……」
話未完,響起的是殺豬般的慘叫聲,一旁有人勸架,有人看熱鬧。
華逸冷冷瞅著,雖說身手敏捷度差了些,但性子一樣如石頭般硬,不容黑白混淆,果真是定在魂魄里的性格不易改。
這樣的男人,配得起她的。
過了一會,時昊敏怒氣沖沖地走過轉角,險些撞上華逸。「華爺怎會站在這兒?」他反應飛快地停住腳步,猜想他是否聽見了方才不堪入耳的話。
「五姑娘忙著,所以我到外頭走走!共坏葧r昊敏問話,他又道:「我想時候差不多了,要不一道走!
「也好、也好。」時昊敏比了個請的動作。
華逸微頷首,與他并行著,狀似漫不經心地道:「不知道時帳房有婚配否?」
瞬地,時昊敏如臨大敵般地道:「華爺千萬別誤會,我和五姑娘之間再清白不過,我待她就像妹子,對她一點非分之想皆無。」
華逸懶懶睨他一眼。「時帳房想岔了,我和五姑娘之間并無私情!
「可是五姑娘對華爺是一見傾心!
華逸眉頭微皴了下,沒想到她連這事都跟他說……
時昊敏又接著道:「五姑娘是個好姑娘,她初到青寧縣時,這兒的人見她孤身一人,對她不聞不問,胡亂揣測她的出身,冷眼看著她栽著棉田,直到有一天,她的收成好,甚至栽什么都能活時,一些人就靠過來,想從她身上學些竅門……雖然我不想這么說,可青寧縣的人待她并不好,唯有利可圖時才會笑臉相待!
「……你跟我說這些做什么?」他是不是搞錯狀況了?想要當說媒人的是自己不是他,犯不著跟自己提以往。
「五姑娘是外冷內熱的姑娘,不入她眼的,她是清冷不睬,入她眼的,嘴上雖不饒人,但她會一心一意地待那人好……華爺,你會看輕五姑娘逃妾的身分嗎?」
「不會!谷A逸不假思索地道。
「那么,不如就接受五姑娘吧,她呀,嘴巴硬,總說不喜旁人接近,柳莊里就她一個,連個丫鬟婆子都不要,可事實上,她很孤單!
「既然知道她孤單,為何你——」
「就盼華爺別再讓她孤單!
華逸緩緩看向遠處,不禁想,看來腦袋靈活了不少,竟當起說客來了。
他要是真能與她相守,又何苦將她推給其他男人。
前世的他,受困于身分,受困于母妃之命,如今的他……早已無法再世為人,又怎能侵占她的姻緣?
他不能牽動旁人的命運,后果不是他擔得起的。
時昊敏本想再說什么,可瞧他一臉冷沉直朝繍坊前院走,只好閉上嘴跟著。
一進前院,就見本是低頭繡花的繡娘一個個都抬起頭,一雙眼全都含羞帶怯地瞅著華逸,有的壓根忘了自個兒已出閣,那目光實在是露骨得嚇人。
偷覷華逸一眼,他也不得不說華爺的皮相確實好,也莫怪五姑娘一見傾心。
華逸壓根不覺旁人的目光,直到聽見有人喚他,「華爺!
就見佐凈瑜碎步來到他面前,朝他福了福身,隨即羞怯地垂著眼,道:「多謝華爺差人送來紡車和緹花機!
「佐姑娘太客氣了!谷A逸輕揚笑意道。
他知道織造場是柳堇和佐凈瑜的爹合作的,他幫的自然是柳堇而不會是她,但如果可以幫上她一點忙,他心里的愧疚也會少一些,誰要他曾辜負了她。
「不過……」佐凈瑜有些難以啟齒,不禁轉向時昊敏求救。
那不需要言語的眉眼間交流,教華逸不禁輕呀了聲,什么時候這兩個人竟搭上線了?這兩人之間怎會有姻緣出現?
「華爺,是這樣的,棉鈴即將要采收了,可這紡車有點不足……」時昊敏厚著臉皮將佐凈瑜的想法道出。
華逸看向他,再看向佐凈瑜,不禁輕搖著頭。
要是這兩人真是郎有情妹有意,他自然是不能壞人姻緣,可還有誰配得起他的千華?他得要上哪挑人選?沒有前世羈絆,沒有累世的擦身而過是蓄不起好姻緣的福分呀。
「華爺搖頭的意思是……」時昊敏不禁心往下沉。
華逸回神,正要解釋,卻見連泰行正巧從屋外走來。「連管事。」他抬手要時昊敏稍安勿躁,隨即走向連泰行。
「華管事,小的已經跟金爺約好時間了,就在今晚!
華逸微露喜色,道:「正好,我跟你一道回城,晚一點你差人再準備一些紡車過來這兒!乖捖洌麑r昊敏招來,告知紡車的事,隨即便跟著連泰行走了,壓根沒瞧見柳堇就站在通廊瞅著。
她瞧見的是方才他對佐凈瑜的笑,瞧見的是他頭也不回的背影。
心,隱隱痛著,他卻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