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刻還跟大家有說有笑的求安,在他走近時,卻斂起笑意,一言不發(fā),甚至借機(jī)離開。
這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陸震濤感到懊惱。
這感覺糟透了,曾經(jīng)覺得已經(jīng)靠近了的她,如今又突然遠(yuǎn)離。雖然一開始她對他保持距離,甚至存著防心,但幾番相處之后,他已明顯的接收到她所釋放出來的訊息,感覺得到她已對他敞開心胸。
在她眼里,他多次看見那刻意隱藏卻又瞞不住的情愫,盡管他不知道她的來歷,可他不在乎,他對她動了心、用了情,甚至打定了主意等她,等她愿意親口說出她所有事情。
他已經(jīng)忘了有多長的時間,他的心不再為一個女人牽掛。他看過他娘親過世時,他父親是活在什么樣痛苦的深淵之中;而他,在惜兒死去之后,又是如何的悲傷失落。
有愛,就會受傷。為了不再受傷,他早已決定不愛,可求安的出現(xiàn),竟讓他死水般的心再起波瀾。
多少女人想走進(jìn)他的心,他卻無動于衷,即便她們使出渾身解數(shù),他也不曾動心過,可她什么都不必做,就輕易的攫住了他的心。
是她那澄澈無邪的眼眸嗎?是她那情緒鮮明的臉龐嗎?還是她傻傻的、天真的樣子,以及她溫柔照顧著馬兒時的身影動搖了他?
他內(nèi)心的那道高墻是多么堅固呀!可她竟輕而易舉的攻破了它。
惜兒死去之后,他變成一個警戒、防備,不輕易相信任何人的人,想進(jìn)到他的生活里,得經(jīng)過他非常嚴(yán)格的觀察及審視才行,可他初見她的那一天,便將她帶回騰云山莊……
他不怕麻煩,但也不是個沒事愛惹麻煩的人。對于不確定的人事或物,他總是存疑并提防著,可在他還不清楚她是不是一個麻煩之前,他竟已接納了她。
他以為他再也不會對任何女人動心,但他卻不知在什么時候開始戀上她……
現(xiàn)在他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她是他陸震濤想要的女人,除非她拒絕、她不愿意,不然他一定會將她緊緊的抓在手中,攬在懷里。
只不過他怎么都無法理解明明已經(jīng)敞開胸懷的她,為何突然又緊閉心門。他記得很清楚,是從那天開始的……駱駿跟她說了什么嗎?
不,駱駿是個有分寸的人,怎會在她面前胡亂說他什么?
她的冷淡讓他變得焦躁,他整個腦子里都是她的事。他厭惡這種不確定的感覺,不弄個清楚明白,他實在不舒心。
晚上就寢前,求安端來溫?zé)岬乃屗茨槻聊_。這是她到靜湖苑后每天要做的事情,但他通常只讓她將水端來,接下來的事情,包括更衣,他都是自己來。
“十二爺,水來了。”她面無表情,聲音冰冷,擱下了熱水就要離開,“我告退了!
“慢著!彼麊咀∷皫臀也聊槻聊_!
她一楞,露出驚疑的表情,因為自她服侍他以來,他不曾對她提出這樣的要求。
“怎么?”他眉梢一揚,“不樂意?這本來就是你該做的事情。”
“以前十二爺沒要我做這些。”
“以前是以前,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彼Z氣中帶著種說不上來的任性霸道,“現(xiàn)在我要你做!
“……”她看著他,不動,像是在猶豫。
自從知道養(yǎng)在西馬廄的馬是初朧后,她就無法隱藏對他的恨意及憤怒。可在憤怒的同時,她又經(jīng)常想起他的種種呵護(hù),尤其是他為了她不惜冒得罪恭王的險……
她感到掙扎、矛盾,她知道自己必須為父親報仇、必須奪回初朧,可是她不只找不到方法,還在不知不覺中戀上了他。
她對他冷淡疏離,不只是因為仇恨,也因為她害怕自己越陷越深。
“我、我不會。”她微微咬著下唇。
“你都會幫馬刷洗身子了,給我抹臉擦腳有什么問題?”他態(tài)度十分強硬,“快點,我想睡了。”
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鐘,眼下的她仍是他的隨侍,她若還想為父報仇,將他繩之以法并奪回初朧,就必須想辦法留在騰云山莊、留在他身邊。而要留下來,她就必須做他要她做的事情。
于是,她上前擰了棉巾,一手輕托著他的臉,遲疑的、輕輕的替他抹臉。他微抬起下巴,兩只眼睛直勾勾的注視著她。
距離太近,近得她整個腦袋發(fā)昏,她感覺到自己的手在顫抖,卻還是努力維持鎮(zhèn)定的幫他抹凈了臉、擦拭了腳。
事畢,她要離開,陸震濤再度開口,“今天的活兒還沒做完。”
“咦?”她一怔,狐疑的看著他。
他唇角微微一勾,“替我更衣。”
“什……”她驚訝的看著他,不解他為何突然提出這么多的要求,“為什么?”
“這不都是你該做的事嗎?”說著,陸震濤兩手一攤,“快,幫我把衣服脫了。”
她一臉為難,但還是硬著頭皮照辦,解開他的腰帶,脫去他的外衣,就在她靠他很近時,他突然一把攫住她的手,一個振臂將她擒上床去,她嚇了一跳,驚恐的望著他。
“為什么無視我?”陸震濤直視著她,目光炯炯,“你對任何人都能談笑,都和顏悅色,為何偏偏避開我,給我臉色看?”
“我、我不知道十二爺在說什么!彼@羞惱怒的瞪著他,然后掙扎。
他將她的手攫得更緊,“為什么你可以跟駱駿或是其他人說說笑笑,卻對我避之唯恐不及?”
“我……”她一楞,因為她在他眼底發(fā)現(xiàn)了濃烈的醋勁。
“我明明感覺你已經(jīng)愿意靠近我了,為什么卻又突然對我如此冷漠?你喜歡駱駿?”
她真的不知道他在說什么,而且她的心情已經(jīng)從驚慌轉(zhuǎn)為憤怒——尤其是想到父親的死時,那原本被她壓抑著的怒氣及恨意在一瞬間排山倒海的向她襲來。
不知哪來的火氣跟勇氣,她恨恨的直視著他,“是,比起十二爺,我更喜歡駱大哥,多過你十倍、百倍、千倍!”
聞言,他濃眉一皺!八阅銓ξ液鰺岷隼洌窃诘跷椅缚?”
“嗄?”她一愣。
“我不喜歡不確定的感覺,也不喜歡拖泥帶水……”他說:“你應(yīng)該感覺得到我對你是什么感覺吧?”
迎上他熾熱強勢又帶著侵略感的眸光,她倒抽了一口氣。雖然她不曾被男人用如此熾熱的目光注視過,但她感覺得到他的眼神里有著濃烈的渴望。
不對,他喜歡的明明是莫羽翠那樣的女人,而且她也親眼見過他們是多么的親熱,現(xiàn)在他轉(zhuǎn)性愛男人了?
她羞憤的瞪著他,“放開我,要是被人撞見而傳出去,你如何在商場立足?!”
“你以為我會擔(dān)心這個?”他唇角一勾,伸手撫摸著她的臉龐,“告訴我,如果我陸震濤要你,你愿意嗎?”
他要她?她聽著,頭皮一陣發(fā)麻!拔、我們都是男人,你快住手。”
他聽著,不禁一笑,“小姑娘,你真是太有趣了!
“欸?”求安陡地一震,驚愕的看著他。她聽錯了嗎?他剛才叫她……小姑娘?
陸震濤欺近她,使壞的將臉貼近她耳邊,低低地、輕輕地道:“你真香。”
求安整個人一震,猛地推開他的胸膛,驚慌的望著他。
看著她這表情,他心中一陣快意。想起她這幾天讓他心神不寧,心浮氣躁,整個人像是中了邪似的魂不守舍,他忍不住有種扳回一城的快慰。
可,這樣的快意并不長久。
求安驚羞而憤怒的瞪著他,然后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將他推開,如躲避猛獸般逃下了床,她眼眶里噙著羞憤的淚水,恨恨地說:“你一直知道我是女人,卻做盡了所有逾越男女分際的事,讓我看不該看的,聽不該聽的,你無恥齷齪!你骯臟卑鄙!”
他無恥齷齪?他骯臟卑鄙?如果他真是那么下流,他想做的事太多了!
“謊稱自己是男人,你也不算光明磊落!
確實。女扮男裝的人是她,但她是不得已的,如果不是他為奪初朧,不惜殺害她爹,她也不會這么做,還得忍受這樣的羞辱,吃盡他的虧!
她強忍著奪眶而出的淚水,恨恨地說:“我恨你!我恨你!”語罷,她轉(zhuǎn)身飛奔出去。
見狀,陸震濤想追,卻又止步。
他失控了,他用非常愚蠢的方式向她示愛,也因此傷害了她,此刻不管他說什么,她都聽不下去吧?
“陸震濤啊陸震濤,你不是要她嗎?怎么這會兒卻把她越推越遠(yuǎn)了?”他喃喃自語,無限懊悔。
求安回過神時,發(fā)現(xiàn)自己竟跑到了西馬廄,而讓她回過神的,是熊二威嚴(yán)的沉喝。
“誰?”
她猛地回神,發(fā)現(xiàn)熊二正瞪著自己看。
“這么晚了,你來這兒做什么?”
她楞了楞,下意識的看著馬廄的入口,初朧就在那么近的地方,她卻看不見也摸不到,而這一切,全是拜陸震濤所賜。
這一刻,心里有個聲音告訴她——杜求安,爭氣點!爹的仇,得報。初朧,得要回來!
瞬間,她冷靜下來。“我睡不著,到處走走,一個不留神就走到這兒了!
熊二半信半疑的看著她,打發(fā)她走。“沒事就快走吧!
“熊二叔叔,”她笑笑地、小心翼翼地道:“您一個人在這兒守著,不累?不無聊嗎?”
“我習(xí)慣一個人了。”許是知道她是陸震濤的隨侍,深得陸震濤的信任,熊二對她的態(tài)度不似之前那么嚴(yán)厲且冷漠,但仍未卸下心防。
“這馬廄里肯定是非常重要的馬匹,才勞熊二叔叔如此日日夜夜的看顧著!
“它是十二爺最珍貴的寶,無論如何我都要替十二爺守著。”他說。
“熊二叔叔對十二爺真是忠心耿耿……”
“十二爺是我的恩人……”他似乎憶起了什么,眼底有遙遠(yuǎn)卻深沉的悲傷,“當(dāng)年我受奸人所害,帶著女兒成了亡命之徒!
求安微頓,不自覺的專注聽起來。
“她在途中生了重病,我卻不能也不敢?guī)筢t(yī),本想著上十二爺?shù)拇拥窖酉娜,女兒卻……撐不
到……”熊二嗓音沙啞了幾分,“我本已了無生趣,想抱著女兒投河共赴黃泉,但十二爺救了我……”
聽著他的故事,求安驚訝又難過得說不出話來。她沒想到熊二有著這么悲傷的過往。
“十二爺知道我的事,不只厚葬了我的女兒,還為我還了清白,報復(fù)那個奸人,然后讓我在騰云山莊安身,他的恩情,我今生做牛做馬也要還。”他續(xù)道:“女兒是我今生最珍貴的寶,十二爺幫我厚葬了她,現(xiàn)在我當(dāng)然要為十二爺守著他珍視的寶……”
聽完熊二的話,求安才知道熊二跟陸震濤的因緣。如果不是因為她知道西馬廄里的馬就是初朧,她真的會被熊二的故事感動到淚流滿面,并打從心里崇拜、尊敬,甚至是愛上陸震濤這個人。
陸震濤對別人來說是恩人,對她,卻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仇人。
“你快走吧!毙芏悬c不耐地道:“不要在這兒問東問西的。”
“好的。”她禮貌地道:“我不打攪熊二叔叔休息了。”說完,她彎腰一禮,旋身離開。
陸震濤以為求安隔天會收拾行囊離開騰云山莊,但她沒有。
對此,他真是松了一口氣。那一夜她離開靜湖苑后,他便坐在院中候著,她其實離開不算久,但那一段時間卻是他此生最難熬的時刻。
他知道一旦擁有,就注定有一天會失去,而那是他一直避免的傷害?墒菍λ麉s有著即使會受傷也不想放開的執(zhí)念。
當(dāng)看見她回來時,他難以形容自己內(nèi)心的雀躍,但他沒有表現(xiàn)出來。
這一日,莫羽翠托人送來臨河一品齋的糕點——
“十二爺,這是莫姑娘托人送給你的。”趙世東將一品齋那精美的盒子托在手中,“莫姑娘真是有心,這可都是十二爺愛吃的。”
陸震濤瞥了一眼,“你拿去跟大家分了吧。”
“咦?”趙世東先是一怔,然后若有所思地道:“十二爺,你真打定主意不理莫姑娘了?她跟你在一起的時間也不短,難道……”
陸震濤神情略顯不悅,冷冷的睇了他一眼,“她給了你好處嗎?”
趙世東尷尬的搖搖頭,“莫姑娘雖出身青樓,可誰都知道她只愿委身于十二爺,這情分總是……”
“我并不計較她的出身,不過我也從沒打算跟她白頭到老!彼苯亓水(dāng)?shù)恼f道:“但她設(shè)計小雞,讓她差點兒成了范志霄的玩物,卻是我不能原諒的事情。”
“可是小雞并沒真的吃虧,難道十二爺就不能原諒莫姑娘嗎?”趙世東一嘆,“都有一段日子了,你的氣該消了吧?”
陸震濤像是不想再聽到任何關(guān)于莫羽翠的事情,眉心一皺,“行了,別再跟我提她的事,我還沒氣消!
趙世東又嘆了一記,“就為了小雞是吧?十二爺,有件事……你不能不知道!
陸震濤斜眼瞥著他,一臉“有屁快放”的表情。
“十二爺,你知道莊里開始有一些閑話了嗎?”趙世東續(xù)道:“大家都說你對小雞的愛護(hù)有加已經(jīng)過火了,尤其你拒莫姑娘于千里之外,更讓大家懷疑你是不是喜歡上小雞了!
陸震濤聽了,臉上十分平靜,沒有慍怒之色,也不急著解釋或撇清。
挑挑眉,他一派輕松地說:“我是喜歡小雞。”
聞言,趙世東瞪大了眼睛,“十二爺,你、你這是……雖然小雞長得清秀纖細(xì),臉蛋不比真正的姑娘差,但他是帶把的呀!”
“她沒有!标懻饾钌畹囊恍。
“沒有?他怎么沒有?他……欸?”趙世東突然一震,驚疑地道:“十二爺,你說他沒有什么?”
“沒有你以為她有的那種東西。”看趙世東一臉震驚,陸震濤一笑,“她是個貨真價實的小姑娘。”
“什么……”趙世東的眼珠子差點兒沒蹦出來掉在地上,“小雞是姑娘?!”
“沒錯。”他說:“她是個女扮男裝的姑娘,從一開始我就知道!
趙世東難以置信,“怎么可能?為什么我們都沒看出來?”
“因為你們?nèi)嘈盼,從我(guī)貋淼哪且豢唐穑冶阏f他是小伙子,你們信我,自然不曾對她起疑。”
“這怎么可能呢?”趙世東一時之間還是不能接受這個事實,他不信自己竟也看走了眼。
“或許是因為她單薄,也或許她纏了胸,讓你們看不出半點蛛絲馬跡……”他拍拍趙世東的肩,“總之你放心吧,我愛的還是真真正正的女人!
“愛?”趙世東微怔,狐疑的看著他,“十二爺,你愛她?”
“我還不知道我是愛她,還是喜歡她,但我相信我可以為她做很多事,而且我想要她!彼f。
趙世東知道陸震濤所謂的“想要她”,并不是指肉體上的占有,而是情感上的擁有及追求。而這個,正是教他吃驚的、不敢相信的事情。
他知道惜兒的死對陸震濤造成了莫大的傷害,也是他心上永遠(yuǎn)無法抹去的罪惡及傷痛。自惜兒死后,他封閉了自己的心,不再對任何女人動情,因為他不想再經(jīng)歷那種沖擊及悲痛。
不曾擁有,就不會失去。這便是他對女人及感情的看法,也是他只跟莫羽翠或其他女人們只談享樂,不求交心的主因。
可現(xiàn)在,他說他想要求安?
“十二爺,你、你來真的?”趙世東說不上來此刻心中的感覺,但他為陸震濤感到開心,他那受傷、死寂、悲哀的心,也許將在求安身上得到某種程度的救贖。
“我是來真的,但是她……”陸震濤濃眉微皺,“她不領(lǐng)情。”
“要女人還不容易嗎?”趙世東一派輕松,口氣豪邁地道:“把她撲倒了,擒上床去,讓她給你生個孩子,她自然就順了、乖了!
陸震濤苦笑一記,“我雖然不敢自詡君子,但也不是野蠻人,我要她,可我要她心甘情愿的跟我!
“唔……”趙世東沉吟須臾,“話說回來,她為何女扮男裝來到騰云山莊?這件事,十二爺總得警醒。”
“我沒忘了這件事!标懻饾袂樽匀簦灰娨唤z憂疑,“但她在我手心里,也玩不了什么花樣!
趙世東點點頭,“那倒是。”
“世東,她的事,你暫時別說!彼髦氐慕淮耙苍S她有她的盤算跟目的,我還等著看!
“我明白!壁w世東一臉正經(jīng),“我一個字都不會說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