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朝卿你給我開門!別當(dāng)縮頭烏龜,快出來!」
一個多月前的場景再度重現(xiàn),同樣的夜深露重,不同的是當(dāng)時急著奔離的人兒,如今卻來勢洶洶地猛力敲門,大有沒人應(yīng)聲就會直接將門踹開的豪邁氣魄。
袁長云氣炸了。
她東晃西逛等到天黑才回家,以為今天總算可以平安無事地度過,卻在聽到弟弟轉(zhuǎn)述的話后,急到連燈籠都來不及拿就騎馬沖出家門。
怒火中燒的她再度用力拍門。
「我知道你在家,你快……」門毫無預(yù)警地拉開,出現(xiàn)眼前的赤裸胸膛不只啞住了她的喉,也讓她的眼瞪得好大好大。
這、這是……什么?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幾乎貼上他的胸口,袁長云急忙往后跳,俏臉不受控制地?zé)t了起來。
初冬的夜晚即使在屋內(nèi)也得穿著短襖才夠暖,可他居然裸著上身來應(yīng)門?
「你干么不穿衣服!」視線不知該往哪兒擺的她只能窘惱地盯著地。
「你敲門敲得那么急,我有時間穿嗎?」武朝卿似笑非笑地哼了聲!疙槺惆验T帶上,很冷!
見他直接轉(zhuǎn)身進(jìn)屋,袁長云愣住。
原本打算見人就打的旺盛怒火先是被出乎意料的「春色」給消弭大半,而他毫無愧色的神情更是讓她所剩無幾的氣焰全悶成了困惑。
他怎么一副沒事人的模樣?難道是長地誤傳了他的話嗎?那她跑來不就變成自投羅網(wǎng)?看著那半敞的門,她有種要踏進(jìn)龍?zhí)痘⒀ǖ母杏X。
而且她直到現(xiàn)在才想到,她從沒進(jìn)過武家,即使她來過無數(shù)次,這間小小的屋子她閉著眼都能清楚地描繪出它的外觀,但她和他的活動范圍總是圍繞在馬廄及馬場附近,她完全不曉得里面長什么樣。
她不會……破壞了他什么好事吧?想到上次不愉快的經(jīng)驗,再加上他未著上衣的詭異畫面,氣憤之余,心也隨之微微擰起。
不管了,是他自己要她進(jìn)去的,就算要她成了程咬金也不能怪她!不耐被如此煩人的情緒糾纏,袁長云一鼓作氣走進(jìn)──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正對屋門的小小神龕以及武家的祖先牌位,然后是一眼即可看穿的簡潔廳堂,廳堂中央簡單擺著一張方桌及兩張木凳,墻邊放著修膳到一半的捕馬配備,略顯凌亂,卻也為這幾乎快稱得上是家徒四壁的屋子增添了一股人氣及陽剛。
桌上置著一個水盆,先行入屋的武朝卿此時背對著她擰乾巾子,旁若無人地繼續(xù)擦拭身體,被她打斷了什么「好事」再清楚不過了。
袁長云要自己非禮勿視,但她的視線卻像被拉住了,不由自主地跟著那條巾子拂過他堅實的臂膀,那寬得恰到好處的肩膊,還有精瘦卻不露骨的窄腰──
隨著那條巾子游走,她的心跳變得好快好快,也驚訝地發(fā)現(xiàn)總被她鄙夷為弱不禁風(fēng)的他,其實有著不同于魁梧體魄的勻稱結(jié)實,每一絲肌理都蘊藏著無限的力量。
「你頂著夜風(fēng)跑來,就為了看我擦澡?」明知她在看,他非但不顯局促,不疾不徐的舉止反而透著股誘人的慵懶。
「才不是,我是來找你算帳的!」袁長云羞惱反駁,打死都不可能承認(rèn)自己竟看他看到出神!改銥槭裁匆f那些話?」憶起自己的來意,她心里同時也松了口氣──他是獨自一人在家的。
「什么話?」武朝卿將巾子扔進(jìn)水盆,順勢回頭睨了她一眼。
「你敢威脅長地卻不敢當(dāng)面對我說?」還裝傻?袁長云咬牙瞪他。
「你敢在這種時間來找我,卻不敢直接言明?」武朝卿干脆轉(zhuǎn)身直視她,好笑中帶著包容的神情像她是在無理取鬧。
要是平常的她老早就怒氣沖沖地反駁回去了,但現(xiàn)在她卻只能傻在原地──剛剛在門前匆匆一瞥是一回事,盯著他背影看也是一回事,他現(xiàn)在這么大大方方地正面相迎,這、這……她狼狽地別開眼,羞到耳朵都紅了。
老天!從小在馬場打滾的她早看過男人打赤膊,但為什么那些大塊頭她都可以視若無睹,他卻會讓她慌成這樣?
「你去把衣服穿好成不成?!」她也很想像他那么氣定神閑的,偏偏他這模樣讓人很不知所措!
「怕什么?我又打不過你,你還怕我對你做什么嗎?」武朝卿輕笑,不過說歸說,他還是走向內(nèi)室。
袁長云回頭,愣愣看著那道隔開廳堂與內(nèi)室的深色布廉。他的口氣和平常無傷大雅的戲謔完全迥異,語氣中的邪魅輕佻是如此明顯。
他……在調(diào)戲她?
好半晌,她總算反應(yīng)過來,臉?biāo)查g赧紅,新仇舊恨全涌上心頭──
朝卿哥說你若不嫁他,休想他會再給我們馬!接下來就是馬匹的配種期了,大哥現(xiàn)在這樣根本不可能去捕馬,我知道這么做很委屈你,但我們需要種馬啊,要是朝卿哥不幫忙,我們馬場一定會完蛋……
當(dāng)她從長地口中聽到這些話時,怔了好久好久。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以為自己在作惡夢,直到長地抓住她的手拚命哀求,那股力道才拉回了她的神智。
他怎會想娶她?他只要勾勾手指就有一堆姑娘到他家門前排隊,干么挑上她?更何況他所捕的馬奇貨可居,叫價千金都有人買,他卻拿來當(dāng)成交換她的籌碼,這對他根本沒有好處啊。
他是在耍她吧?他怪她那晚做得太狠,失了面子的他氣不過,所以用這種方式報復(fù)她吧?應(yīng)該是,絕對是!
她不愿再往下深思,因為越想會有越多不堪的念頭跑出來,她不要想,她寧可告訴自己這只是他玩過頭的幼稚行徑,這樣她才有辦法用強大的怒氣將所有情緒全都覆蓋。
「這樣你滿意了吧!购唵未┝思镆碌奈涑浠貋怼
袁長云懊惱地發(fā)現(xiàn)這樣并沒有比較好!在燭火的映照下,他那衣著不整的模樣反而有種撩人的妖媚。但怕再夾纏下去不知又要浪費多少時間,她決定對他的打扮視若無睹。
「你為什么要說……」想到剛剛他繞著圈子的回答,她只好撇開尷尬直接挑明了說:「我們家又不是賴過帳,干么不給我們馬?還威脅……還威脅要我嫁你,別鬧了,這一點也不好笑!」
她很努力要說得臉不紅氣不喘,但仍被浮上雙頰的暈紅破壞了自持。怎能怪她?誰談?wù)摰阶约旱幕橐龃笫逻能平心靜氣?更何況那個人還是始作俑者、還是一直被她視為哥兒們的童年玩伴!
「誰說我在鬧著玩?我很認(rèn)真!」武朝卿挑眉。「這都得感謝袁大哥,我本來還以為得再等上一段時間呢。」
他的話震住了她,袁長云駭然地望著那張笑臉,感覺被她強制壓下的恐怖念頭又在蠢蠢欲動。
「我不懂你的意思,我大哥什么也沒做!勾蟾绗F(xiàn)在狀況正慘,他卻要感謝他?
「就是什么也沒做,我才顯得重要,不是嗎?」他低笑,深邃的黑眸閃著她無法看透的詭譎光芒!高@么突然我也覺得很抱歉,只是我沒辦法眼睜睜看著你和長地把好好的馬場毀掉,那我這些年的心血全都白費了。反正袁大哥現(xiàn)在不管事,我還省了爭權(quán)的工夫,時機(jī)再好也不過了。」
竄過背脊的冷寒將她的怒氣及呼吸全都凍凝,他這番話說得再清楚不過了。
「你在覬覦我們袁氏馬場?」她必須用盡全力才能擠出這幾個字。在他們家遇到困難之際,他不但沒出手相助,甚至還……趁人之危?
「你之前不也說過我捕馬太危險,希望我轉(zhuǎn)為經(jīng)營馬場?我接受你的忠告,你該高興才是!贡蝗苏f中意圖,武朝卿仍笑得很坦蕩。
「我是要你靠著自己的能力,不是用計奪。 顾侨绱藙襁^他沒錯,但當(dāng)初說他割舍不下那種跟馬斗智斗力的刺激與挑戰(zhàn)的人,現(xiàn)在卻拿這些話來反咬她?!
「反正你的心思注定白費了,馬場屬于袁家,就算你真娶到我也得不到好處!
「在你心里,袁大哥是那種重男輕女的人嗎?他不可能會虧待你,我都清楚他的個性,你怎能誤解他呢?」武朝卿略帶譴責(zé)地笑著搖搖頭!覆贿^依袁大哥現(xiàn)在的狀況,他應(yīng)該會更樂得有人幫他扛下馬場的責(zé)任吧?其實對你來說并沒差別,你若嫁了我,我的不也就是你的?」
「你怎么能?我大哥對你那么好,你卻利用他的宅心仁厚這樣回報他?」他對大哥的尊敬全是裝出來的?他處心積慮了多久?他對她的一切呢?也全都是假的嗎?她不由得打起寒顫。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顾詾樗麜嗌儆行﹦訐u,結(jié)果他卻回了她這一句!钢灰悴徽f、長地不說,在他眼中我依然還是那個值得信賴的武朝卿,他也不會知道他的一蹶不振竟會害得親妹必須犧牲自己!
袁長云完全找不到自己的聲音,只能怔怔地看著這個全然陌生的男人。他不但要她下嫁做為條件交換,連兄長也被他拿來當(dāng)成要脅?
「別這樣看我,你讓我覺得自己像個壞人了!刮涑鋼犷~苦笑,而后輕嘆了口氣!肝乙蚕肼┤∧愕男湃,讓你心甘情愿地嫁給我──長云,別怪我,我盡力了!
被背叛的震驚太強大了,心被凍到麻木的她,直至此時才感覺撕心的痛楚緩緩地蔓延開來。
盡力了?盡力了?!他的溫柔、他的陪伴,還有那一晚的他,全是計謀?她卻傻傻地為了他的問題患得患失了一個多月?
他是怎么做到的?明明所作所為如此冷絕,卻還能露出這么抱歉的表情?貓哭耗子!
「你別傻了,就算──」強烈的憤怒讓她脫口而出,卻被他輕柔截斷。
「別撂狠話,不然之后還要回來求我的煎熬會讓你更痛苦。要你現(xiàn)在就答應(yīng)是太強人所難了點,說你會考慮就好,其余的全留在心里,這是我誠心的建議。」
那唇角微揚的從容像是一切全在他掌握之中,她好想沖上去打掉他臉上的笑,卻只能握拳,將那些已沖到喉頭的話全都咽下──因為他說的話雖殘忍得讓她心痛,卻也全都是事實,若要她再回來低頭求他,她絕對會想先殺了自己。
以往因為有一個了解自己的人而心安,如今卻赫然發(fā)現(xiàn),那全是他的算計,他對她越了若指掌,越讓她渾身發(fā)冷。
「先說好,我要的不只是名義上的嫁娶,武家剩我一脈單傳……」他故意不再說下去,滿意地看到她的臉色從白轉(zhuǎn)紅!赶嘈拍阋呀(jīng)明白我的意思了!
「你就那么有把握能捕到我們需要的馬?」她終究還是咽不下這口氣。這不算撂狠話吧?她只是想知道這樁交易到底值不值得。
「最近我已經(jīng)快捕到一匹好馬,只要你答應(yīng),從馴服到送至袁氏馬場,我保證絕對不會超過半個月,而且在明年春天之前,我捕到的種馬將會讓你們一整年都不余匱乏!
她恨他那么自信,然而他的宣言也讓她好心動。
冬末到夏初是最佳的配種季節(jié),因為小馬會在草料豐富的次年春天出生,健康成長的機(jī)率比在其他季節(jié)產(chǎn)下的仔馬高出許多。長地說他們今年淘汰的種馬數(shù)量太多,若不補進(jìn)新血,無法產(chǎn)出優(yōu)秀仔馬的袁氏馬場將會陷入難以挽救的危機(jī)。
她不想接受他的脅迫,但她能拒絕嗎?大哥現(xiàn)在已經(jīng)自顧不暇,他們真的只能靠他了,只是……對他而言,她還有其他意義嗎?抑或只是他用來傳宗接代以及確保取得袁氏馬場的棋子?
她想問,但她卻沒有辦法看向他,因為他剛剛的言行已清楚地表明,她覺得自己比被他拿來交換的種馬還不如……
既然他說不會逼她現(xiàn)在就答應(yīng),那她能拖則拖吧,就算無路可選,她也要再好好想一想該怎么做,對她、對袁家才是最有利的。
和來時的氣勢洶洶完全不同,袁長云低頭默默地往門口移動,很希望這時候他能視而未見,好心地放她一馬──
「你的回答呢?」偏偏,天不從人愿,難得占上風(fēng)的他才沒那么輕易放過她。
那帶著笑意的聲音聽了好討厭!袁長云仗著他看不到,咬牙切齒地?zé)o聲將他罵了又罵。
「……我會考慮!
★★★
說考慮只是在幫自己找臺階,他和她都很清楚,她只能答應(yīng)。
當(dāng)他派長地傳話叫她已可撥空去武家驗貨,她知道該是她付出代價的時候了。
她不喜歡拖拖拉拉,就算是她不愿面對的事也一樣,于是她找了時機(jī)直接跟大哥開口,說她想跟武朝卿成親,以及他們不打算辦喜宴,也不想舉行提親迎娶這些繁瑣細(xì)節(jié)。
關(guān)于這點,她已知會過武朝卿,純粹知會而已,幸好他似乎知道她答應(yīng)嫁他已到達(dá)容忍極限,沒再在這部分刁難她,一切都依她要求。
由于兩家都已無長輩,大哥又是個性豪邁的人,她覺得就算大哥會認(rèn)為太過輕率而持反對意見,她應(yīng)該也只要再多加說服就不成問題。
沒想到她所準(zhǔn)備的理由全沒派上用場,大哥什么也沒問,就這么答應(yīng)了。最讓她感到哭笑不得的,是大哥竟還對她說了聲恭喜。
她不怪大哥沒有察覺到整件事的詭異之處,但他越是無視,她越感到難過,大嫂竟將他傷成這樣……
害她只能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同時心里也更加堅定絕不讓大哥知道她是被迫出嫁。大嫂的事已經(jīng)夠他受了,她不要再讓他承受無法保護(hù)弟妹的打擊。
然后武朝卿將馴服的馬兒送來,那是匹難得一見的好馬,她也不客氣地當(dāng)成了聘禮直接收下。他拿這個當(dāng)要脅已經(jīng)夠可惡了,休想她還會付他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