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蘭芝帶著笑笑和惠子,在大牛的陪伴下要走進易水樓,但是停在對街桂花樹下的馬車,下來了一個人,一瞧見她,就像被震懾住似的,目光緊盯著她。
他的眼神彷佛帶著千言萬語,讓劉蘭芝不由自主停下了腳步,狐疑的想,他認得她嗎?
與她四目相接的瞬間,激動在他眼底一閃而過,腳步不自覺朝她的方向而來。
“夫君,這里就是京里都大名鼎鼎的易水樓?”聽到身后的聲音,男人硬生生停下了腳步。
大牛順著五少奶奶的目光看過去,低聲說道:“進去吧,五少奶奶!
劉蘭芝毫不遲疑的收回視線,頭也不回的走進易水樓。
她今日突然嘴饞,想要吃張青揚做的白兔紅豆饅頭,便要笑笑去纏著大牛,讓大牛沒法子,只好帶著他們來易水樓找張青揚,她想給他一個驚喜。
想到夫君,她臉上掩不住盈盈笑意,一下子就將方才那人給丟到了腦后。
焦仲卿看著劉蘭芝走進了易水樓,勉強壓下心頭的激動,響應了妻子,“是啊!
楚蓉蓉瞧出了他的不對勁,關心的問道:“怎么了?”
“沒什么事!彼p搖了下頭。“進去吧,娘正等著!闭f完,他也沒有等楚蓉蓉,徑自走在前頭,進了易水樓。
在外人眼中,他到了京城,娶了個外人看來才貌雙全的女子,還升了官,但他心知肚明,這都不是靠著自己的能力得來的。
他的心中依然印著劉蘭芝的身影,想起得知她即將再嫁,他連夜從京里趕回來,兩人淚眼相對,最后相約殉情,最后在她出嫁當晚,她真為了守節而投湖自盡,但他卻膽怯的在母親苦苦哀求下,再次違背兩人的誓言。
最后慶幸她被救起,但他也在當日回了京,深覺此生再沒臉見她。
他不敢回鄉,也不想面對逼他休離劉蘭芝的母親,但因為姚氏的一封信,令他心中燃起了一絲希望,她的日子過得不好,他就能帶走她,把她留在身邊照顧,彌補自己的過錯。
楚蓉蓉有些不快的看著兀自把她丟在身后的焦仲卿,在京里可是她說一句,他就唯唯喏喏的聽從,現在才回故鄉,就像變個人似的失神,冷落了她,看來還是早日回京好。
一進易水樓的雅間,楚蓉蓉的臉色因為焦仲卿的關系而不太好看,只意思意思的叫了聲早早等在雅間里的焦母一聲,“娘!
她的態度令焦母有些不快,但也不敢表現出來,畢竟兒子有這么一天,還是靠著媳婦幫襯,她可不好得罪。
她一個寡婦含辛茹苦養大了獨子,圖的就是兒子出息。兒子聽話,從小也不令她擔心,偏偏只在終身大事上跟她有了爭執。
她早早就盤算給他找門對他將來仕途有幫助的閨女為妻,偏偏他就是看上劉蘭芝,無父不說,兄長還是個武夫,雖說有個官位,但不過是個小小亭長,所以打劉蘭芝進門,她就處處找麻煩,最后還拿了個無所出的理由,逼兒子不得不把劉蘭芝休離,現在看著兒子如她所愿的再娶了楚蓉蓉,雖說楚蓉蓉性子嬌了些,但只要對兒子有幫助,她就能忍。
看著俊俏的兒子和貴氣的媳婦,她露出“滿臉笑意。
“娘,進城時,見了間客棧,叫迎風樓,”焦仲卿試探的道:“似乎生意不錯。”
“別提了,”焦母聽說過那間客棧是劉蘭芝出資所設,但是真是假也不肯定,但不管如何,只要扯上劉蘭芝她就沒好臉色!斑@些年來四地戰亂,咱們這里是蒙老天厚愛,安享太平,但這日子一好,就有不少流離失所的人眼巴巴的朝著這里來,說到底都是些窮苦人家,那間迎風樓的東西便宜,但全都是些粗食,出入的都是些粗鄙之人,你可別去,以免失了身分。”
焦仲卿垂下了眼,他會提起迎風樓,是從姚氏的信中得知那是劉蘭芝在經營的,想到張青揚竟要一個女人家拋頭露面,他心頭便一陣氣惱。
“明日去祭拜你爹,”焦母替兒子夾了些菜放在碗里!叭缓笤倥隳锷纤吕镞個愿,這些日子啊,我可是日盼夜也盼的等著你回來,這下好,以后咱們一家就團圓了。我知道京里什么都有,也就什么都不帶了,只是我房里那面銅鏡可一定得帶去,那可是我的陪嫁物!
楚蓉蓉輕挑了下眉,冷冷的道:“婆婆的陪嫁物,怎么要搬到京里去?”
焦母愣了下!耙S你們進京,自然也搬到京里去!
楚蓉蓉笑了出聲,看了焦仲卿一眼!霸趺,夫君要帶著娘回京去嗎?”
焦仲卿是有過這個想法,但楚蓉蓉早說明了,此生她不單不想離開京城隨他回鄉,更沒打算跟婆婆同住,所以她早早便把該給的銀子給了,該買的婆子、丫鬟都備好送到了母親身邊。
想當初自己被逼娶了楚蓉蓉,他對娘親也是有氣,所以當楚蓉蓉說不在婆婆跟前伺候,他想也不想就答應了,還隔了近一年不見娘親,但今日一見,娘親似乎憔悴了,也老了許多,他心里倒有些后悔了。
看著兒子內疚的神情,和媳婦趾高氣揚的模樣,焦母沉下了臉。“怎么,難不成你們是打算丟下我一個老婆子?”
“娘說這是什么話,”楚蓉蓉可不想要一個不孝的罪名壓在頭上,徑自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是夫君顧念娘年事已高,不好舟車勞頓,所以還是在這里贍養天年得好!
焦母氣得一口氣差點喘不過來!拔揖瓦@么一個兒子,你就真狠心要把我一個人丟著?”
焦仲卿見母親動怒,連忙上前拍著她的背,有些不悅的對楚蓉蓉道:“你少說幾句!
楚蓉蓉才不理會,徑自續道:“夫君,之前我們都說得明白,娘就好好待在這里,別做他想,祭拜完,咱們就早日回京去!闭f完,她東西也沒心情吃了,起身就走。
“她、她……”指著離去的媳婦,焦母的手都在抖!澳憧纯茨闳⒌暮孟眿D!”
“娘,這個媳婦是你要的,”焦仲卿冷冷提醒,“不是兒子要的。”
焦母聞言,一下子失去了力氣。是啊,這個媳婦是她挑的,以為出身書香門第,懂得規矩,而今看來她錯得離譜。
這輩子就指望這個兒子,卻沒料到現在要孤老至死。
“你真要拋下娘?”焦母哭天喊地的拉著兒子的衣襟問。
“怎么會呢?”焦仲卿連忙安撫道:“我會再與蓉蓉說的!
“早知如此,還不如讓你跟蘭芝好好的過日子就好!庇辛吮容^才知道劉蘭芝雖然出身不好,在仕途上幫不上兒子,但至少對她這個婆婆還算恭敬。
焦仲卿聞言心一喜!艾F在也不是沒機會!
焦母疑惑的睜著淚眼,看著兒子。
“我去把蘭芝求回來!彼奔钡恼f:“只要娘站在我這一頭,我就有了信心。蓉蓉就算不喜,又能奈我何?到時我便將娘和蘭芝一起接進京里過日子!
說到底,他還是懦弱,他想要劉蘭芝,又懼怕楚蓉蓉,到時只要母親擋在前頭,讓母親去應付楚蓉蓉,他就能將劉蘭芝帶回身邊。
“你的心思還在她身上?”焦母哭嘆,“她可是嫁人了。”
“我不在乎!”焦仲卿一個咬牙,壓下心頭的不舒服!爸灰蘸笏挥形乙蝗吮愠桑,你出面去跟蓉蓉說吧。”
焦母原也怕得罪楚蓉蓉,但想到她竟狠心的要將自己給撇下,什么害怕都丟到了九霄云外了,她不讓她好過,她也不會讓她舒坦。
只是兩母子在這里打著如意算盤,壓根沒想到劉蘭芝是否愿意……
“傻!傻!”劉蘭芝低頭看著張青揚把臉頰貼在自己的肚子上,不免覺得好笑。
“噓!”張青揚沒理會她。“別說話,我在跟我的孩子說話!
她笑著搖搖頭,每日出門前、回府后,他總要來這么一次,不過四個多月身孕,肚子還不明顯,但他依然一副陶醉樣。
她的手輕摸著他的頭,輕聲道:“今日靖安親自挑了些下人在府里整理,也不好都將事情丟給他,所以想去走一趟,只是我們搬出府去,真沒關系?”
張青揚知道她想問的是爹,他坐正身子,握“握她的手!暗寻l了話,也不是多遠,想見面不難。你出去時小心些,有什么要用的,吩咐下人做便成了!
他像老婆子似的嘮叨,劉蘭芝取笑的用指頭刮了刮他的臉,他沒好氣的閉上了嘴,又摟了摟她,才出府去。
劉蘭芝換了身衣服也隨后出府,只是沒料到等在后門外的,除了自己的馬車,還多了另一輛,一旁還立著海棠。
劉蘭芝心中雖然對姚氏有埋怨,但大庭廣眾之下也不能當沒見著。
“五少奶奶,”海棠一看到她,立刻上前柔柔的笑道:“夫人聽老爺說,今日五少奶奶要出府,特地等了五少奶奶好一會兒!闭f完,她拉開了車簾。
劉蘭芝只是看著端坐在馬車里的姚氏,并沒有動作。
平常跟在一旁的大牛因為笑笑病了,正鬧著脾氣,所以只能跟惠子留下來安撫,今天她身旁只有靈兒一人。
“若母親有事找媳婦,交代一聲便是!
見劉蘭芝沒有上車的打算,姚氏在心中冷冷一笑,也沒有勉強!澳阋仓靶⿻r候你大嫂沒了孩子,老爺又被罷了官,亦香的婚事也被擱下,家里正亂,幸好你有孕,才添了點喜慶。想你是個有福的,趁今日天氣好,青揚新買的那新宅子不遠,就是香火鼎盛的寶華寺,你本就要去走一趟,不如就先陪我去趟寶華寺,上廟里去請尊菩薩給你大嫂子,安安心神也好。”
姚氏的要求不過分,劉蘭芝遲疑了一下才道:“既是母親開口,蘭芝不敢不從,只是今日身子有些不舒爽,不如改日……”
“既是不舒爽,怎么還能打扮得如此嬌媚的出府?”姚氏才不會這么簡單就放過她。“要真是身子不適,讓嫡母帶你上醫館去看看大夫?”
被姚氏一陣搶白,劉蘭芝閉上了嘴,看姚氏的樣子是死活都要她去一趟。
她很快的在心中衡量了一番,寶華寺來往的香客不少,姚氏該也不敢在大庭廣眾對她如何。
劉蘭芝思緒一轉,便道:“嫡母誤會了,蘭芝雖然身子不舒爽,但還是可以陪嫡母走:趟。不如嫡母先行,媳婦的馬車尾隨!
連馬車都不跟她同坐,倒是小心,姚氏立刻叫了海棠上了車,就讓劉蘭芝坐自己的車。
“等會兒先進屋去找大牛,要他立刻派人去易水樓跟夫君說一聲,要他盡快來一趟!眲⑻m芝飛快的交代靈兒。
靈兒應了一聲,馬上去找大牛。
若是平時,劉蘭芝不怕,但現在有了孩子,才四個月,她可不想要像程謹一樣,莫名其妙的把孩子摔沒了。
劉蘭芝一個人坐上了馬車,閉上了眼,想著最近府里的事兒,老爺子管著兩個少爺,幾乎不讓兩人出府,至于那個為了二少爺懷胎的青樓女子,只能被安排在外頭,等生了孩子,再驗是否真是張家的骨血,但就算是,老爺子也只打算把孩子帶回張家,那個女人是別想進張家的大門。
東院有著老爺子壓著,也沒再出多少亂子,只是安分了沒幾日,今天姚氏又找上了門。
她緩緩睜開了眼,呼了口氣,只希望自己真是多慮了,姚氏若只是單純為大嫂求尊觀音,她倒也樂意,畢竟總覺得程謹沒了孩子,自己也有責任,心頭總是悶悶的。
誠心的在寶華寺跪拜之后,一個很年輕的小尼姑將姚氏和劉蘭芝帶到一旁,恭敬的說:“師太正在念經,請施主稍候!
“是!币κ向\的雙手合十。
等到小尼姑走遠,姚氏看著劉蘭芝道:“你身子沉,我讓海棠帶你去尋個地方坐會兒!
“謝母親!眲⑻m芝一笑。“媳婦站會兒無妨。”
她的目光看著門外,香客來來去去,卻一直沒見著張青揚的身影,她拿著手絹擦了下汗濕的額頭,雖已快入秋,但是懷了孩子后,身子里就像有個火爐似的,稍微動一下就汗如雨下。
“五少奶奶,喝口茶!
劉蘭芝看了眼海棠,搖了下頭。“我還不渴,先擱著!
海棠只得將茶放到了一旁。
劉蘭芝此刻才覺得這日子真是過得膽顫心驚,連喝口水都得提防著,不知怎地,廟里的人聲、腳步聲,混著香味和汗味,令她胸口一悶。
“你臉色不好,可是犯了惡心?”姚氏連忙叫來海棠,“別杵著,先帶著五少奶奶去廟外透透氣。”
劉蘭芝本想拒絕,卻不敢開口,就怕一開口就吐在這莊嚴的佛殿上。
海棠小心翼翼的將五少奶奶扶著從側門走到了廟后,雖有香客,但明顯少了許多,空氣也好得多。
“五少奶奶,人可好些了?”
劉蘭芝沒說話,只是擺了擺手,極力的壓下不適感,臉色顯得有些蒼白。
“五少奶奶先坐會兒!焙L姆鏊谝粋亭子里!昂L娜ソo夫人倒杯水!
劉蘭芝很想叫她別忙了,因為不管她拿什么來,她都不可能吃進肚子里去,但她實在不舒服,不想說話,所以也沒叫住她。
她坐在亭子里,閉著眼,感覺一陣微風襲來,多少令她舒服了些。
“身子可是不適?”
傳進耳里的聲音透露了擔憂,令劉蘭芝緩緩睜開了眼睛,她一眼便認出了來人,正是前幾日在客棧前遇到的男子,她有印象不是因為他的容貌多有風采,而是他眼神里頭的情感。
“謝公子關心!彼l現兩人靠得太近,這附近人雖不多,但還是有三三兩兩的香客來去,于是立刻起身,想要拉開兩人的距離,但頭一暈,身子晃了一下。
焦仲卿連忙伸出手扶住她。
劉蘭芝穩住自己之后,立刻抽回手。“謝公子!
見她拒人于千里之外,他的表情浮現一抹苦澀!澳阄医袢障喾,竟是如此生疏。”
她不解的看著他,他認得她,可她明明對他沒有任何印象。
“你我夫妻一場,曾經海誓山盟,許諾天長地久,不論歲月流轉,真情永留,而今卻形同陌路,是否因為你怨我?”
他那副哀凄的樣子,看得劉蘭芝都起雞皮疙瘩了,佴他的話也讓她猜到了他的身分,焦仲卿,原主的前夫。
不是說娶了妻子,赴京高升了嗎,怎么又回到這里,還用這相思成災的模樣盯著她瞧?還有,什么真情永留,別開玩笑了。
她退了一步,瞧見了轉角處的海棠,她這下子全都明白了。
她原本還提著一顆心,以為姚氏帶她來廟里,是想要對她肚子里的孩子不利,但沒想到姚氏真這么厭惡她,為了令她消失,就算毀她清白,丟了張家人的臉面也無妨,她想讓張青揚因為焦仲卿的出現而把她趕出張家。
“蘭芝,你是否怨我?”
劉蘭芝收回視線,冷眼看著焦仲卿。這個時代流行這種略微瘦弱、看起來帶了點書卷氣的男子,但偏偏她的眼光獨特,她喜歡的是張青揚那種體格健壯的帥哥。
“公子言重了,早已是陌路,何怨之有?”她原想來個打死不認,畢竟她真不認得他,但又想到,以他這多情種的模樣,若她真不認,八成會以為她對他是余情未了,心真有氣,才故意不認,所以她還是耐著性子,好好跟他說。
焦仲卿無力一笑。“我知你怨,你如何能不怨?是我負了你,守不住對你的承諾,但我從未忘記你的一顰一笑!
見他就要伸手過來,她立刻用力瞪了過去,他的深情在她看來,只覺得惡心討厭。“別動手動腳,不然我對你不客氣!
她不是劉蘭芝,對焦仲卿沒有半點情愫,但她可以肯定一件事,就是自己厭惡他,非常厭惡。
對于一個給了女人承諾,卻完全無法做到的男人,在她眼中看來不是壞男人,而是壞掉的男人。人生很短,短得就像一個眨眼,沒必要浪費在一個壞掉的人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