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樓。
“喪禮已經結束,賈公子棺木已入葬!贝笈木┲械玫搅讼,第一時間將這話遞給了五少爺。
“很好!睆埱鄵P頭也不抬的說。
“爺對我們兄弟的大恩,大牛實在無以為報!
“這話分明跟我生分了!睆埱鄵P不以為然的挑了下眉!澳隳镉H與我娘親本是親如姊妹,當年要不是有你娘親護在一旁,只怕笑笑還沒辦法順利出生,這份恩情,我娘親至死未忘!
大牛微斂下眼,他的娘親原是梅姨娘的丫鬟,陪嫁進了張家,原是天真爛漫,無憂無慮的人,因為盡心盡力,所以太守出了面,婚配給素有交情的賈家庶三公子為側室。
原以為他娘親能如此平順過一生,沒料到因為另一個男人的出現,而風云變色。
一個不知從何而來的男子看中了小姑娘,兩人花前月下,海誓山盟,有幾分真心大牛不知道,也沒興趣知道,他唯一知道的是,那個男人許下承諾離開之后,從沒再出現,偏偏他娘親有了身子,最終因為害怕自己的所作所為會害了當時懷著五少爺的梅姨娘,所以還是硬著頭皮嫁進了賈府。
進府不到七個月便生下了對雙生子,賈府深感屈辱,心狠的要對兩個甫出世的孩子痛下殺手,他們的娘親為了護住他們,而一頭撞向石柱死了。
那時那個負心的男人才派人來,說是要接走他們的娘親,但人已死,還頂了個賈府姨太太的頭銜,就算是死了,也是賈府的鬼。
不過那個負心的男人來頭不小,讓賈府再也不敢對他們兩兄弟有一絲不好的心思,還因為他們這對小兄弟,賈府雞犬升天,官越做越大,老爺子還坐到了高高在上的太尉之位。
賈太爺高升赴京那日,大牛一個人悄然離開了賈府去邊疆,他要雙胞胎弟弟對外宣稱自己已死,他沒興趣待在賈府這個惡心臟亂的地方,跟著一大家子進京去摻和。
在往邊疆的路上遇上了馬賊,他受了傷,奄奄一息的被送到了張青揚的外祖家,最終保住一命,臉上卻留下一道傷疤,雖然毀了一張臉,但他從沒后悔當初做下的決定。
“你真不覺得有一絲可惜?”張青揚抬起頭看著大牛,若放下無謂的尊嚴,他此生可是榮華富貴一生。
大牛搖頭。
“若你想要,那高高在上的位置可能就是你的。”
“爺想要我去爭嗎?”大牛問。
張青揚幾乎忍不住失笑,大牛那表情告訴他,若是他點頭,他便會去爭!捌巾樢簧攀歉!
大牛揚了下嘴角,聽到身后的聲響,還沒來得及回頭去瞧,門就被用力從外頭推了開來。
“這一路真是累極了!币粡垘缀跖c大牛一模一樣的臉孔出現,那人露出疲累的神情,不客氣的倒了杯茶,一飲而盡。
大牛露出笑容,讓嚴肅的五官顯得柔和幾分,他輕嘆道:“從此之后可以好好休息了!
“當然!”賈靖安用衣袖用力的一抹嘴,一點都不怕觸霉頭的說:“我都是死人了。”
昨日他的葬禮才風風光光的落幕,賈太尉最疼愛的孫子賈靖安,雖然非嫡出,但自小聰慧過人,深得賈太尉歡心,視若珍寶,可惜天妒英才,從馬上墜落山谷,人找著時,身子早被野獸啃得辦不出模樣。
賈太尉大慟,不顧謀士勸阻,硬是辦了場盛大的葬禮,風風光光的送愛孫走最后一程。
賈太尉當然痛,因為他原打算要昭告天下賈靖安的真正身分,讓朝野上下棄幼主轉而支持賈靖安,也就是先皇多情留在民間的皇子,但最后賈靖安一死,全都沒戲唱了。
“想想這些年我也不容易了,”賈靖安大刺刺的坐了下來,喘了一大口氣。
“替你們兩個人找銀子、攀關系,讓你們不管世道好不好,都能找到門道賺銀子,逍遙自在過日子,但我一個人卻在毒窟,在賈府跟那些人虛與委蛇,從今以后,我這個死人要游山玩水,不問世事。”
張青揚彷佛沒聽到他的話,拿起桌上的一迭紙丟到了他面前。
賈靖安嚇了一跳,手忙腳亂的接下,一張張看起來!伴_客棧?!這個點子不錯,你想的?”
“不是!睆埱鄵P老實回答,“我娘子!
賈靖安不以為然的挑眉,張青揚成親那日的事,他縱使在京城也都有耳聞,他還以為,以張青揚的高傲,這個女人注定此生被打進冷宮,沒料到張青揚卻稱之為娘子?!
“你有沒有問題啊,為了個可有可無的女人開客棧?!”
“是為了你!
賈靖安不屑的哼了一聲,才不會被灌迷湯就相信!拔铱茨銈兪遣幌肟次覠o所事事的過日子才對!
“蘭芝畢竟是一介女流,所以這客棧的事,就由你在一旁幫著打點!
“難不成這些年來,咱們在外頭賺的這些銀子還不夠花嗎?”賈靖安沒好氣的說:“咱們賣了一切,四處游山玩水不好嗎?”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看著自己的雙胞胎兄長,和看都不看他一眼的張青揚,賈靖安扮了個鬼臉!耙粋個悶葫蘆,早知道我就不要死了,留在京里跟那些老家伙斗還有趣些!
“你要回去現在還來得及!贝笈@淅涞牡闪说艿芤谎邸
賈靖安嘟著嘴,不說話了,站起身來,轉身就要離開。
“你要去哪里?”大牛問。他此生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這個弟弟。
“太守府,我要去找笑笑,我太久沒見到她了。”
“不許嚇著了小姐!
“知道了!辟Z靖安頭也不回的道:“我先去看笑笑,然后得先離城幾日,我還有些事得交代,我有幾個死忠的奴才過幾日會到,得先安排安排,我現在才知道,當個死人也不是件簡單的事!
賈靖安走后,張青揚淡淡的開口問大牛,“你不跟著靖安回府嗎?”
“不用了,我打算等靖安處理好一切之后,就讓他留在府里看著小姐,我跟著爺!
張青揚不置可否,只是默默的看著賬本,許久后,他才又道:“你說,我該將姊姊許配給你還是靖安?”
大牛的身子瞬間僵住。
張青揚看也沒看他一眼,語氣依然輕松平常,“感情本就難,更何況是三個人的感情,偏偏又遇上笑笑不明白情事,這段情更是難上加難,若笑笑真能明明白白說清楚自己喜歡誰也罷,我不希望因為姊姊,使你們兄弟反目!
“靖安喜歡小姐,就讓他們成親吧!
張青揚這才抬頭看著大牛,若能選擇,他倒比較希望最終能陪在笑笑身邊的人是大牛,只是雖然大牛不說,但他知道他一直為自己臉上的疤而自卑!八懔,說這事兒也太早了!
“確實太早!贝笈R岔樦捳f。
張青揚低下頭,無奈的在心中一嘆,誰能料到行事向來果決的兩人,卻在同一件事都選擇了逃避。
“五少爺!
聽到叫喚聲,張青揚抬起頭,看著站在門口的程管事。
程管事進門,先對坐在一旁的大牛點了下頭,才又對著五少爺說道:“小的方才得了個空,去了趟天依商號!
天依商號是幾年前大牛一時興起所開設的商號,賣的都是珍奇寶物,程管事三天兩頭便會去一趟,一方面是查帳,一方面則是自己對那些古玩有興趣。
張青揚問道:“又看上了什么好東西?”
“看是看到了,只是……”
見程管事那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張青揚打開面前的木盒。“這次又要多少?自個兒拿!
這家伙這輩子該是要把所有的身家全都壓在那些古董上頭了,要不是程管事的爹有先見之明,要求易水樓每個月得先扣住程管事的月錢,讓程老爹親自來取,只怕程管事會一股腦的全花在那些古玩上。
“謝五少爺!但是……”程管事搔了搔頭!靶〉牟皇且桡y子,而是最近易水樓的生意好,小的估計應該獲利不少,只是五少爺是否有難言之隱?”
張青揚輕挑了下眉,向后靠著椅背,好整以暇的看著他道:“有話直說!
程管事也沒遲疑,拿出懷中的東西!拔迳贍斂烧J得這塊玉?”
張青揚瞄了一眼,神色一沉,這是他送給劉蘭芝的玉佩,他娘親留下的遺物,怎么會落在程管事的手里?“這是哪兒拿的?”
“就在天依商號。”程管事老實回答,“我瞧這塊玉眼熟,仔細看了才發現真是五少爺的東西。我問了伙計,說是個小丫頭拿來賣的,她原是要典當,但因為聽說天依商號可以給更好的價錢,所以小丫頭才轉賣到天依商號!
張青揚心頭一陣激動,但表面上不動聲色。好一個劉蘭芝,原來找銀子的方法就是賣了他給的玉佩!
“大牛,這些交給你!彼鹕恚忠簧,緊緊把玉佩給握在手里,大步走了出去,同時心中恨恨的想,劉蘭芝,你死定了!
劉蘭芝早知道那塊玉值不少銀子,但看到靈兒拿回來的銀票,還是令她心花朵朵開,只要有了這些銀子,張青揚就一定會跟她合作,到時就用這些本錢換金山銀山。
因為她哥哥當官清廉的好名聲不是假的,所以她的嫁妝不值多少錢,沒銀子使不開手腳,她只能把念頭打到張青揚送的玉佩上。
反正玉佩只是暫時進當鋪一些時日,等她賺到了錢,就會把玉佩贖回來,張青揚不知道,一切神不知鬼不覺。
現在拿著銀票,她覺得自己打的算盤實在太完美,玉佩的價值不菲,若是他房里的好東西也能任她“借用”就太好了。
她興奮的抬起頭,看著也一樣笑得開心的靈兒!爱斊蹦?”
靈兒笑著搖搖頭!皼]有當票!
劉蘭芝的笑容微隱,不好的預感陡升,有些急切的問:“東西進了當鋪,怎么會沒當票?”當鋪的人該不會是看靈兒年幼可欺,所以騙了她吧?
“東西不是進了當鋪,”靈兒難掩興奮,五少奶奶笑容燦爛,連帶著讓她的心情也很好!办`兒把玉佩賣給了大名鼎鼎的天依商號!
天依商號是不是大名鼎鼎,劉蘭芝沒有半點興趣,她只聽到一個“賣”字,腦子頓時轟然做響,她突然覺得頭好暈,她深吸了口氣,硬著頭皮又問:“天依商號是做什么的?”
“天依商號是專做名貴物買賣的,進出的都是富貴人家,賣的也都是好東西,哪像當鋪啊,東家看我年幼可欺,只愿意給一點點銀子,幸好那里的小伙計知道我急著用錢,便覷了個空,偷偷告訴我要我去天依商號。他說那里專收好貨,只要入得了眼,就可以有個好價錢。果然,我一拿去,店里的伙計立刻出了一百二十兩銀子買了!
聽到這里劉蘭芝心都涼了,急著翻出燙手的銀票,就怕現在就算有銀子,玉佩也未必能順利拿回來,若玉佩拿不回來……想到張青揚冰山變火山,她打了個寒顏。
她一臉悲慟的翻箱倒柜,把自己所有值錢的東西都掏出來。
“靈兒,趕快去天依商號,不管要花多少銀子,都得把玉佩買回來!
“可是五少奶奶不是想要銀子嗎?”靈兒這下子是真的感到胡涂了。
“那玉佩是五少爺送的,不能賣!
靈兒聽了,瞪大了雙眼!澳鞘俏迳贍斔偷模!那五少奶奶怎么會拿去當?”
“我……我只是想當個好價錢,”劉蘭芝也不是不知道理虧,但錯都錯了,只能要自己講得理直氣壯些,“又不是不要,只是過些時候會再拿回來,總之,你現在先去把玉佩買回來!
靈兒也知道事情嚴重,連忙伸手要接銀票和首飾,卻聽到外頭有聲音,她嚇得跳了起來。
劉蘭芝反應很快的將銀票和首飾全都丟到身后的榻上,然后一屁股坐了下去,臉上的驚慌還來不及隱去,就見張青揚推門而入,她的小心肝猛然一顫,暗暗叫苦,他早不來,晚不來,怎么挑這個時候來……但面上卻馬上掛著柔媚的笑!胺蚓!
張青揚冷冷的看著她,久久不出聲。
他銳利的眸光看得她心虛,她發現從她變成劉蘭芝之后,她的運氣似乎都不太好,總不可能真被他發現她賣了玉佩吧……不!老天不可能對她這么殘忍,不會這么巧。
“夫君可用膳了?”劉蘭芝連忙暗暗朝靈兒擺了擺手。
靈兒知道五少奶奶的意思是要她快點離開,但是她闖了大禍,不能當做沒事,她遲疑的看著五少奶奶,一張小臉糾在一起,都快哭了。
“出去!眲⑻m芝用嘴形說道。
靈兒這才拖著不情愿的步子退了出去,但她守在門口,等著一有不好就沖進來認罪。
兩主仆的不自在,張青揚全看在眼里,他冷冷的道:“我肚子正餓,正好,你手中有不少銀子,該是可以請為夫吃些山珍海味!
“我怎么會……”劉蘭芝的聲音徒然一低,“有銀子!
他一撩衣擺,坐到她身旁。
劉蘭芝僵著身子,也不敢跑,只能直挺挺的坐著。
他側頭看著她。“劉蘭芝,我真是小看了你,你真的很愛錢。”
“這世上誰不愛錢,”她忍不住咕噥,“夫君不就是一個嗎?”
說到底,今日要不是他小氣,硬要她拿出銀子來才愿意跟她合伙,她又何苦如此奔波。
“如此厚顏竟然扯到了我頭上!睆埱鄵P面無表情的拿出玉佩,在她眼前晃了晃!澳憧烧J得這塊玉?”
劉蘭芝一張俏臉變得慘白,看著玉,動也不敢動一下。唉,從她因為撿個銅錢被撞進這里來,她這輩子的好運氣都用完了……
“這之中,”她有些氣弱的解釋,“有誤會……”
“有誤會無妨,”張青揚拿著玉,挑釁的瞅著她!敖忉尡愫谩!
劉蘭芝知道,解釋得再多,恐怕也不會是他想聽的,索性就老實說道:“因為夫君堅持我拿出銀子才愿意合伙跟我開客棧,加上之前欠了夫君不少,所以就先當了你……”他已經把玉佩送給她了,就是她的,她捂著自己的良心,改口道:“我的玉佩!
他冷冷的看著她,直到她的眼神不自在的飄到一旁,這才滿意的點了下頭。
“為了還我銀子,所以賣了我送你的玉佩,這筆生意,你倒是真不虧。”
“我真的只是打算當了玉佩,不是賣,”劉蘭芝連忙補充道:“等賺了銀子,我會把玉佩再贖回來。”
“這塊玉是在天依商號發現的,不是當鋪。”
“之中出了點錯。”她可不會沒義氣的把靈兒推出去擔罪,靈兒是照著她的話去做,知道她要用銀子,單純的只想要把玉佩賣個好價錢,拿回來更多給她罷了,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好心壞了事!艾F在夫君拿回來便好,不然我就要內疚死了!
她裝出可憐的樣子,雖然知道這家伙軟硬不吃,但總比硬跟他對上好,更別提自己理虧在前。
她連忙將屁股下的銀票全都拿出來,塞到他手中,以示誠意!斑@些是賣了玉佩拿的銀票,現在全給了夫君,咱們就當事情從沒發生過。”
張青揚接過銀票,眼底閃過一道精光!拔屹I回來可花了三百兩!
劉蘭芝一聽差點吐血!叭賰?!那個什么天依商號,吃人不吐骨頭,他才給我一百二十兩,轉個身卻賣你三百兩,土匪,真是土匪!”
看她一副要去找人算帳的氣怒模樣,他重重哼了一聲,她立刻乖乖的閉上了嘴。
張青揚不客氣的將銀票給收進衣襟。“這一百二十兩我收了,但因為付出三百兩,這一來一往,你多欠我一百八十兩。”
劉蘭芝整個人都傻了,怎么越欠越多?照這樣下去,她這輩子別說開什么客棧,連債都還不完。
“夫君,給個折扣行嗎?”她祈求的盯著他。
原本對她氣極,但看到她可憐兮兮哀求,他又忍不住想笑。
她雙手合十,厚著臉皮道:“求你了……夫君,我真沒銀子還。”
他拉過了她的雙手,把玉佩放在她的手上!澳蔷湍媚銇磉吧,今晚我過來你這里!
聞言,劉蘭芝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被雷劈了都沒這么驚訝。
他不是說要做對相敬如賓、井水不犯河水的夫妻嗎?不過是欠他些銀子,沒道埋要拿她來抵吧?
等她從錯愕震驚中回過神來,他人已經離開了,她急急的跑了出去,想要同他把話說清楚,但是早就不見他的蹤影。